楊華武漢大學社會學院教授
本文節選自公眾號“新鄉土”
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2000年左右,是京山農村婆媳關系的一個顯著階段。這一時期的主要特點是婆媳關系趨于平靜,婆婆接受現有秩序安排,雙方吵架次數減少。但是,兒子、媳婦開始不養老,并將老人趕入絕境,因絕望自殺的老年人增多。
改革開放后,社會分化加劇,農民都卷入了村莊的社會性競爭,這一時期,家庭核心化是主要趨勢。農村分家越來越明晰,越來越全面,不僅要全分老人的家產,而且將老人本人也分了。從這一時期開始,最小的兒子結婚后跟老人住一兩年時間便分家,到1990年代中期以后幾乎一結婚就分家。獨子分家十分普遍。所以,老人無論多大年紀,都是單過。家庭的核心化到1990年代已經徹底完成,其表現是核心家庭為了小團體利益、為了小團體在社會性競爭中不至于失敗,寧可犧牲老人。老人的地位此時一落千丈,被徹底甩出村莊社會。許多七八十歲的老人要下地干活才有飯吃。動不得的老人則由兒子贍養。有扯皮的兄弟就根本不贍養,都指望其他兄弟完全贍養老人。老人不能自己動手做飯后,就由兒子送飯,即使在一個屋子住,老人也不上桌。
2000年以后,形成了新型婆媳關系:婆婆為媳婦著想,媳婦也對婆婆有好感,相互體諒。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結婚成家的子輩,進入新世紀至今陸續做了公婆,他們吸取了父輩的教訓、總結自己的經驗,在情感上極力“討好”子輩,特別表現為婆婆競相討好媳婦。他們這一代人的優勢,一是在年輕的時候有一定的積蓄,不僅能為子女娶上媳婦,而且還鼎力資助兒子謀劃發展,建房或買房,做公婆之后仍能為子女效勞;二是這一代人生育很少,一般一個兒子,因此不存在偏心與否,也不存在照顧不過來的現象,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獨子。情感往往是相互的,子輩亦能在情感上對父輩有所回應,我們看到現在20多歲的媳婦與婆婆的關系確如母女,親密無間。
李寅高可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副教授、博士生
本文節選自《文化縱橫》2025年第2期
回顧中國發展芯片產業的曲折道路,我們發現造成當下困境的也有一明一暗兩條線。明線眾所周知,是我國在芯片產業發展中不斷重復“技術引進—落后—再引進”的怪圈,始終無法追上摩爾定律設定的節奏,更難以在關鍵技術上擺脫對國外的依賴。在后全球化時代,隨著技術引進變得愈發困難,如何走出這個怪圈就變得更加迫切。
較少受到關注的,是支撐先進技術進步的市場發展這條暗線。冷戰時期東西方對立,中國被隔絕在世界分工體系外,加之較低的經濟發展水平難以孕育出足夠規模的半導體市場,無法支撐起獨立的先進芯片產業。而改革開放以來,居民部門對電視、冰箱、洗衣機這類家電的旺盛需求支撐起國產電器工業,并帶動上游集成電路需求,盡管這些需求往往并不需要先進制程即可滿足。隨著90年代末我國建立起出口導向型經濟,融入西方主導的國際分工體系,我國芯片產業按照模塊化生產范式發生了重組。芯片工業的全球化模式,雖然帶來高投資和高增長,但是也造成芯片投資與國內需求的脫節。例如,在獲得美國商務部無限期出口豁免權的2007年前后,中芯的營收有高達80%來自海外市場。全球化時代的中國芯片工業不僅在技術上沒有擺脫對國外的依賴,而且對海外市場的依賴還加深了。結果便是一方面國內新興電子工業系統巨頭不愿意使用國產芯片,另一方面國內芯片制造商只滿足于作為跨國公司中低端芯片的外包選擇,更沒人愿意使用國產芯片制造設備。
從技術與市場兩條線來看,中國發展先進芯片產業的過程中,尋找需求支撐的迫切性甚至要高于生產端單純的技術追趕。在全球產業鏈的生產模式中,盡管中國自2008年就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半導體消費國,但是本地生產長期嚴重滯后。其中的原因除了一大部分統計的消費實際只是用于組裝再出口外,剩下的國內消費中真正能夠支撐國產先進芯片技術開發和生產的有效需求,恐怕也寥寥無幾。直到中美貿易戰爆發,特朗普政府意圖切斷中興和華為的芯片供應鏈以置之于死地后,這種局面才有所改觀。中芯國際近年來的年報顯示,其來自中國大陸的營收比率在2018年后快速躍升到50%以上,到2023年更高達80%。然而,這種轉變或許來得還是太遲。迄今為止,除了受到制裁的華為在國內生產出采用先進制程的麒麟處理器芯片外,并沒有太多例子表明國內廠商對國產先進制程芯片有充分的興趣和需求。
張順呂風光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
本文節選自《社會學研究》2024年第5期
數字技術改變了經濟發展和運行的基本邏輯,引發了勞動力市場的數字化革命。本文從風險社會學的基本視角出發,從失業風險和收入風險兩個維度衡量勞動者就業風險,并進行實證研究。主要結論如下:
第一,數字經濟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進而降低失業風險,但勞動者收入的不確定性與風險性則快速上升。這一發現可以解釋為何近年經濟發展增速放緩,而整體失業率并未發生明顯上升,還有大量勞動者進入互聯網新業態、非正規就業數量增加,勞動者職業流動速度加快、收入波動加大等現象。第二,人力資本、政治資本和社會資本對就業風險的不同維度具有相異的作用效果。人力資本能夠顯著降低勞動者失業風險,但顯著提高勞動者收入風險,呈現高收入高風險特征;社會資本與政治資本均能顯著降低失業風險與收入風險。第三,隨著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三類個體資本對就業風險的制度性作用大體上呈下降趨勢,或者說化險性功能有所削弱。這一結論不但能很好地解釋“讀研、讀博熱”及大學生入黨積極性上升等現象,也與既有研究關于關系在中國勞動力市場中的作用頻率上升的發現相一致—為應對數字時代不斷加劇的就業風險,勞動者需要更為豐富的個體資本以有效規避就業風險。
本文的主要貢獻包括:第一,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與深化,社會的風險性特征不斷凸顯,社會變遷呈現新的特征,但這一趨勢一直未得到分層理論分析及其經驗研究的支持。本文將風險維度引入社會分層的研究視野,增加了考察中國社會變遷的新維度。第二,本文初步揭示了數字時代就業風險的變化規律。研究發現,數字經濟發展促使失業風險向收入風險轉化,使得失業風險降低,但同時擠壓了個體資本的失業風險化解功能,這意味著個人資本的避險功能相對減弱;同時收入風險增大且分化程度加深,意味著勞動者收入降低的可能性明顯增大。因此,在數字經濟發展背景下,幫助勞動者應對各類就業風險是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