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強勢回歸,給歐洲主流民意和建制派精英帶來的震撼,幾乎是摧枯拉朽式的。因為特朗普對歐洲的態度與他的對手拜登相比反差太大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可謂天壤之別。
對于歐洲建制派來講,美歐之間的好日子可能已經到頭了。在他們眼中,特朗普可能是一個傷害力極大的破壞者,不僅傳統的跨大西洋關系會遭受不可彌補的損傷,而且歐洲的命運也將面臨空前的挑戰。
雖然不能說“惶惶不可終日”,但對特朗普不按牌理出牌的風格和動不動就大打出手的脾氣,歐洲人是充滿了憂慮和恐懼。
歐洲建制派對特朗普最為擔心的是,怕他為了盡早和普京達成結束俄烏戰爭的“交易”而“出賣”烏克蘭和歐洲的利益。特朗普與普京曖昧不清的關系和他對拜登政府堅定援烏的反感,讓許多歐洲人如坐針氈。
許多民意測驗表明,歐洲人并不反對盡快結束俄烏戰爭,但認為結束戰爭的條件必須是“公正”的。為了保證這一目標的實現,尤其是當權的建制派勢力堅持,任何結束俄烏戰爭的“停戰談判”必須有烏克蘭和歐盟的代表參加。
歐盟新任“外長”、愛沙尼亞前總理卡亞·卡拉斯提出的“紅線理論”,就非常具有代表性。她提出的“紅線”,看上去是針對俄羅斯,實際上是劍指美國,心底深處是深深的憂慮。
1月16日,德國《商報》記者對卡拉斯提出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問她什么是歐盟對烏克蘭戰爭談判的“紅線”。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準背著烏克蘭談烏克蘭,不準背著歐洲談歐洲。”
不準誰“背著烏克蘭談烏克蘭”?不準誰“背著歐洲談歐洲”?理論上來講,一旦“停戰談判”開始,俄羅斯的談判對手應該是烏克蘭,就像2022年戰爭爆發初期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舉行的俄烏談判一樣。
然而,俄羅斯總統普京認為,伊斯坦布爾談判的結果之所以無法落實,就是因為澤連斯基領導的基輔政權只不過是美國的傀儡而已,沒有他的“主子”美國的首肯,任何談判結果都是“廢紙一張”。
自打那以后,俄羅斯不愿與烏克蘭進行有關停火的直接談判。普京堅持認為,烏克蘭戰爭是一場美國人主導的“代理人戰爭”,解鈴還須系鈴人,美國既然利用烏克蘭挑起了這場戰爭,要想結束戰爭,美國就必須走向前臺,直接與俄羅斯談判。
俄羅斯總統助理烏沙科夫1月16日在接受俄媒采訪時表示:“俄方正在等待美國的信號,普京和特朗普隨時可以電話交談。”他確認:“到目前為止,克里姆林宮和白宮之間還沒有接觸,但克宮正在平靜等待特朗普團隊的就職。”
如果烏沙科夫的話屬實,拜登下臺之前并沒有越過烏克蘭和歐盟的頭頂直接與俄談判。這也是歐洲建制派最為欣慰的地方:有拜登在,他們并不擔心美國會“出賣”歐洲。
然而,拜登現在下野了,白宮的新主人是曾經宣稱過“要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戰爭”的特朗普,這也是讓歐洲建制派最為害怕的地方。他們不相信,特朗普會像拜登一樣,至少在程序上嚴肅對待歐洲的利益和訴求。
事實上,特朗普和他的團隊日前多次透露,他們正在和莫斯科進行協商,以盡快實現特朗普與普京的直接對話。雖然特朗普自己也不再相信他能在24小時內結束戰爭,甚至把期限延長到6個月,然而他的烏克蘭特使仍然堅信,特朗普上臺之后的100天內,停戰方案將會公布于世。
不難看出,卡拉斯“不準背著烏克蘭談烏克蘭,不準背著歐洲談歐洲”這條紅線,與其說是給俄羅斯劃的,還不如說是對特朗普的警告。但這位不可一世的白宮新主人會把這個警告當回事嗎?
在沒有歐盟參與的情況下,白宮和克里姆林宮直接進行對話和談判,會按照美國和俄羅斯的利益來確定結束戰爭的條件和方式。歐盟只有接受美俄談判結果的資格,而在談判桌上沒有一席之地,這是歐洲當權者的噩夢。
歐洲人對特朗普一上臺之后就可能對歐洲發動一場貿易戰的害怕,并非空穴來風。現在整個歐洲政壇的人都相信,特朗普是一個對貿易逆差“嫉惡如仇”的人。現在特朗普已經對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舉起了“關稅大棒”,歐洲人擔心,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歐洲了。
無論是盟友還是敵手,只要你對美國有明顯的外貿順差,你就會進入特朗普的視野。對他來講,貿易順差近乎是“貿易不公平”的代名詞。按照他的邏輯,誰對美國有大額順差,誰就是“剝削”了美國,占了美國的“便宜”。
從特朗普的角度來看,外國對美國最大的傷害莫過于對美貿易順差。他和他的核心團隊認為,國際貿易伙伴對美國的貿易順差是一種無法容忍的挑釁和虐待,必須毫不留情地用關稅來予以糾正。
根據德國前駐美大使維蒂希(Wittig)的觀察,特朗普動不動就宣布要對別國征收高額關稅,有時是一種“威脅和交易策略”,但更多的是來自他對關稅作為一種有效斗爭武器的崇拜。維蒂希說:“對關稅神奇力量的信仰一直是特朗普的核心信念。”
歐洲人對特朗普發動貿易戰的害怕,與這一發展趨勢密切相關。他們比誰都清楚,這十年來,歐盟27國在對美貿易中確實掙了不少錢,每年對美國的貿易順差高達1500多億歐元,有時還超過這個數字。
舉2023年為例,歐盟國家在這一年與美國的貿易中,實現了1566億歐元的出口順差;也就是說,歐盟對美國的出口額遠遠超過從美國的進口額。這一出口順差與十年前相比,幾乎翻了一番:2013年的順差只有813億歐元。
與2022年對美順差的數字(1313億歐元)相比,歐盟2023年的順差整整增長了253億歐元,每月平均實現21億歐元的順差增長。特朗普應該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剛剛當選沒幾天,他就敦促歐盟從美國進口更多石油和天然氣,否則他就加征關稅。這位當選總統在他參與創辦的“真相社交”平臺上寫道,歐盟應平衡“巨大的貿易逆差”,“否則關稅將無休止!!!”除了這三個驚嘆號,他還刻意將“關稅”一詞用大寫字母書寫。
對于歐盟來講,如果特朗普不顧盟友情面發動貿易戰,將是雪上加霜。歐洲的主要經濟體德國已經連續兩年經濟負增長,呈現經濟萎縮趨勢。如果特朗普再來一場貿易戰,前景不堪設想。
這種害怕并不是沒有道理。過去十年,美國成為了歐盟所出口產品的最大買家。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1月17日發布的數據,歐盟2023年對外出口的19.7%都流向了美國,而十年以前(2013年),歐盟對美國的出口只占歐盟對外出口總額的13.8%。
來自布魯塞爾的消息表明,歐盟委員會預測特朗普會很快對歐盟征收懲罰性關稅。按照歐委會“特朗普特別工作組”的估計,美國加征10%的關稅可能導致歐盟出口額暴跌1500億歐元。這一數字大體與歐盟對美順差相同。看來,布魯塞爾心理上已經作了些準備。歐委會似乎已經準備好了反關稅清單和相應的反制措施,悲壯地迎接跨大西洋“貿易戰”的爆發。
歐洲建制派更深層次的憂慮是,擔心特朗普發動的“MAGA”民粹主義潮流會像一場“顏色革命”運動那樣席卷歐洲,讓歐洲政壇的控制權落入極右勢力之手。
事實上,特朗普在美國的強勢回歸,極大地鼓舞了歐洲右翼反建制派人士的士氣。德國、法國、意大利、英國、荷蘭、奧地利等國實力較強的右翼黨人為之歡欣鼓舞,他(她)們在特朗普那里看到了歐洲的希望和未來。
在重新奪取了白宮的控制權之后,特朗普和他的MAGA朋友們開始把注意力投向歐洲。意大利極右翼政黨出身的總理梅洛尼,是在特朗普這次勝選后第一位,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受邀到特朗普海湖莊園做客的歐盟主要國家的現任領導人。
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的視頻顯示出,在海湖莊園,這位右翼女總理受到了特朗普和他的親信們超乎尋常的歡迎。在熱烈的掌聲中,特朗普親自對梅洛尼做了熱情洋溢的介紹。
一些目睹了這場全球頂級民粹政治人物聚會的記者報道,特朗普當天在致辭中對梅洛尼極盡夸獎之能事,說:“我和一位了不起的女性相聚在這里,這是多么令人興奮。她是意大利的總理,她在歐洲掀起一陣旋風,真的。”
特朗普無疑在梅洛尼身上發現了她的重要價值。以梅洛尼今天在歐洲的地位,連“鐵娘子”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也要讓她三分,以換取她領導的右翼勢力在歐洲議會立法程序中有所節制。
對于特朗普的MAGA運動來講,能夠有代表將反建制派的理念傳播到歐洲并讓它在歐洲大地上生根開花,無疑是最為興奮的事情—不僅意大利的梅洛尼有這個潛力,德國極右政黨AFD的領導人愛麗絲·魏德爾也是最佳人選。
也可能正是出于這一考量,在投入了巨大的財力和人力支持特朗普上位成功后,埃隆·馬斯克馬不停蹄地再出發,強力出擊歐洲,在即將提前舉行的德國議會大選中力挺魏德爾。
這位右翼億萬富翁不僅連續發表X推文,猛烈抨擊德國總理朔爾茨,嘲笑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公開稱頌魏德爾是德國“唯一的救星”,而且還整整拿出75分鐘的時間,邀請魏德爾上他的X平臺,面對全球2億多追隨者“暢談政見和人生”。
更讓德國主流民意和建制派震驚的是,馬斯克竟然公開視頻出席AFD競選動員大會,呼吁德國年輕一代“從歷史的負罪感中解脫出來”,勇敢向前沖,把德國“拯救”出來。
特朗普集團對德國大選不加掩飾的干涉,讓德國政壇的建制派憂心忡忡。通過馬斯克公開為魏德爾站臺這個例子,他們似乎看見了他們面對的AFD不僅代表德國的新右翼勢力正在強勢崛起,而且也看見了以特朗普為代表的全球民粹主義浪潮正在有組織地向德國襲來。
繼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易幟”后,歐洲的一些政治中心也可能相繼被新右翼勢力占領。在意大利、匈牙利、斯洛伐克、奧地利和荷蘭,新右翼勢力已經上位或正在上位執政。
建制派對特朗普的擔心與害怕并不是沒有道理。特朗普已經是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總統,美國的三大權力中心白宮、眾議院和參議院都在他的掌控中,權力制衡變得蒼白無力。即便是那些一向財大氣粗的華爾街金融大亨和不可一世的硅谷科技巨頭,多半也已對他“俯首稱臣”。
這位登上了權力頂峰的美國總統,已經對歐洲的右翼勢力產生了巨大的誘惑力。歐洲建制派的擔憂在于,美國的今天可能就是歐洲的明天;今日的邊緣勢力明天會像特朗普一樣登上大位,主宰歐洲的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