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亞·斯特雷布拉耶夫在他所著的《錢商》中提出的風投式思維,同樣適合于價值投資。實際上,我們一直認為,風投在許多方面都與價值投資相似。斯特雷布拉耶夫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致力于風投研究,揭示了驅動風投行業取得非凡成功的核心原則,就是九個風投式思維:三振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本壘打;打破藩籬,主動出擊;打造有準備的頭腦;學會說“不”,而且要說100次;押注騎師,而不是馬匹;和而不同;要么加倍下注,要么果斷退出;把蛋糕做大;著眼長期。
風險投資者可謂是最具創新性組織背后的智囊。他們四處搜尋創新的想法,并借此取得杰出的成績。他們總是能夠識別出偉大的創意和優秀的團隊,然后發現未來并投資于未來。他們不僅利用資金推動了那些顛覆性企業的崛起,還帶來了一種獨特的成功和失敗的方法。風投式思維是經過數代決策者反復試錯,并通過數十年的發展所得出的成果。之所以形成這種思維模式,是因為他們所面臨的是一種需要以極端靈活性來做出極端選擇的環境,因此必須找到能夠適應這種環境并能夠在這種環境中生存和發展的方法。
風投的失敗率極高。在一個不確定的風投世界中,根本無法預判輸贏。風險投資者知道,只有少數人會成為最后的贏家,其他的人則會淪為輸家,有時甚至是一敗涂地。因此,他們大多數時候都預計自己會失敗,然而一旦成功,他們就會大獲全勝。在每20家初創公司中,通常只有一家能夠演繹出爆炸性的成功故事,為風險投資者帶來10倍甚至100倍的回報。一次100倍的成功足以讓人忘卻之前所有的失敗。所以,對風投來說,本壘打很重要,三振出局卻無關緊要。
風險投資的成功,并非純粹靠運氣。優秀的風險投資者總是會不斷地從成功走向成功。他們關注顛覆性創新,顛覆性創新關乎各種異常值,即各種超額收益和不對稱回報。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被各種平均指標比如平均回報平均表現之類所影響,但各種創新理念打破了這種模式。風投會系統地識別這些突破性的想法,而忽略各種失敗的嘗試。他們在意的是各種創意的投資組合,而不是單個賭注。
顛覆性創新天生就具有風險和不確定性。它們可能會導致代價高昂的失敗,也可能會顛覆整個行業,為世界帶來全新的商業模式,或者為公司創造全新的用戶。這些押注如果獲得成功,可能會從根本上改變公司及其業務,比如亞馬遜的AWS云服務、阿里巴巴的支付寶,或者網飛的流媒體服務。
傳統投資的思維模式是優先考慮如何避免失敗。但對硅谷的風投公司來說,情況恰恰相反。“如果你投的項目沒有成功,你頂多損失一倍的錢。但如果你錯過了谷歌,你就會損失一萬倍的錢。”著名的風投家比爾·格利如是說。錯過比錯投更具破壞性。他們并不把風險理解為可能失敗,而是把它視為成功的可能性。歷史最悠久的風投公司之一貝瑟默甚至在自己的網站上創建了一個專門的頁面,列出他們曾經錯過的最著名成功企業,包括蘋果、愛彼迎、谷歌、聯邦快遞、貝寶和Zoom。
風險投資者是如何擊出本壘打的?他們的做法是先進行相對較小的投資,并事先承認其中的大多數都會以失敗告終。他們知道無法準確預知未來,因此會通過多元化策略來分散投資風險。但他們追求分散投資押注的是個別公司,而不是整個市場,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有意義的分散投資”。這些投資的規模都相對較小,但只要有一筆投資取得成功,就會對整個投資組合的回報產生重大影響。因為他們尋找的是能夠彌補失敗的10倍或100倍回報的交易。
傳統市場中的漸進性收益思維在風投中并不適用,相反,它還可能導致危機的發生。一個風險投資者尋求的是實現非凡增長并超越競爭對手,而他所處的行業正在經歷顛覆性變革、新市場正在急速取代舊市場,那么風投式思維就是唯一有效的應對方式。在這種情況下,冒險是早期投資者獲得巨大成功的法寶。但他們的目標不是每次都贏,而是不要錯過至少狂贏一次的機會。
傳統商學院課程特別關注:評估收益和成本、收集所有信息,并檢視所有后果。但如果身處一個充滿創新、顛覆、不確定性和動蕩的世界,這種方法就行不通了。在面對高不確定性時,關鍵是要在速度和準確性之間做出權衡。高速度可確保決策者能夠對眾多的潛在機會做出快速的篩選,高準確性則意味著投資者能夠通過收集和處理盡可能多的信息來做出更好的決策。具有空頭思維的人會更偏向于追求速度,其關鍵點在于,風投首先會決定不投資誰,然后才會去決定投資誰。
在一個充滿未知的世界中,“需要1萬小時的練習才能成為專家”這一常見的說法可能對風險投資者沒有多大幫助。事實上,它可能將風險投資者限制在一個“雖知甚多,但所知范圍狹窄”的牢籠里。要想識別模式,需要的不一定是1萬小時的積累,而是要擁有1萬英尺高的廣闊視野。需要評估和決策的想法成千上萬,但妄圖一網打盡卻并不是上上之策。相反,為了讓頭腦做好準備,更應該保持專注。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某一特定領域,同時確保自己打開視野,突破局限,這才是評估成千上萬個想法的有效方法。
斯特雷布拉耶夫也喜歡投注賽馬并試圖找出哪匹馬是贏家。來自賽馬愛好者的最新證據表明,平均而言,一匹馬的表現中大約有10%要歸因于騎師。“一名出色的騎師不可能讓一匹慢馬獲勝,但一個糟糕的騎師可以讓一匹優秀的馬輸掉比賽。”“馬”和“騎師”是風險投資者在試圖區分成功和失敗是經常使用的術語。“騎師”涵蓋了創始人及其管理團隊品質有關的所有因素,“馬”則包含所有與業務相關的因素,如產品、業務模式和市場規模。
在超過1000位接受調查的風投中,近乎一半的人表示,團隊是他們最看重的因素。初創企業越是處于早期,其管理團隊就越重要。但即使初創企業處于創業后期,投資者也會把團隊置于其他所有因素之上。所有“馬”的因素加在一起,也沒有“騎師”重要。這就是說,商業模式、產品,甚至是市場規模,都不如人的作用重要。
選對騎師是成功的最關鍵因素。基準資本和財富前線的聯合創始人安迪·雷切爾夫提出了一項深刻的洞察:“當一個偉大的團隊遇到一個沒有前景的市場時,團隊會輸,市場會贏。當一個糟糕的團隊遇到一個有前景的市場時,團隊依然會輸,市場依然會贏。然而,當一個偉大的團隊遇到一個有前景的市場,一些特別的事情就會發生。”
任何初創企業與現有企業之間的斗爭,歸根結底是初創企業能否在現有企業實現創新之前,給自己的產品找到銷路。壓倒性的分銷優勢實際上使大型制藥企業成為所在行業的壟斷者,讓生物技術初創企業的發展壯大變得異常艱難。這就是為什么在實驗室中的卓越表現(價值創造)無法輕易轉化為高收入和高利潤(價值變現)的原因。即使是超級騎師也無法讓驢子越過一條護城河,騎驢也贏不了賽馬。
風險投資者的押注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可能是逆勢而動,也可能是順勢而為。錯誤的押注將導致虧損。在這其中,涉及到“共識”問題。風投并不尋求共識,他們尋求的是分歧。順應共識的押注只能帶來微薄利潤。群體越大,競爭越激烈,其回報就越低。逆向押注如果恰好是正確的,就會讓投資者名利雙收。“共識已經反映在價格中,”橋水公司創始人瑞·達利歐解釋道,“要想成功,你就得與共識對賭,而且你必須是正確的。”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是20世紀最著名的經濟學家,也是一位逆向投資者。當凱恩斯在1921年開始管理國王的捐贈基金時,他拒絕順應共識,賣掉了國王學院的大量房地產,然后將資金投資于股票。到1946年他去世時,股票已經占到整個投資組合的1/3。在20多年間,凱恩斯的投資表現超出了市場平均水平4倍,把最初的每100英鎊增值到了1675英鎊。
在風險投資者眼中,不存在短期行業,每個行業都隱藏著顛覆性的長期趨勢,都可能會出現顛覆性技術解決方案。因此,著眼于長期是一種主動選擇。對任何有價值的事物,都需要盡早投入并保持耐心。
如果一個喜歡冒險的投資者,早在2008年就把錢投給了SpaceX,那么他現在的身價要比那時高出許多倍。按照風投行業鐘愛的估值指標“投后估值”,SpaceX在2008年的估值略高于4億美元。到2023年,這一數字飆升至1370億美元,增長了300多倍。但是,SpaceX仍然是一家由風險投資支持的私人公司,且剛剛完成了第N輪融資。SpaceX的投資者仍在承擔風險,等待將早期賭注變現的良機。有人說,SpaceX等融資輪次實在太多了,或許把字母表里26個字母都用完,這家公司也無法實現公開上市。因此,押注于未來Space X的投資者,現在依然耐心地等待結果。
紅杉資本也是SpaceX的眾多投資方之一。20世紀70年代,創始人唐·瓦倫丁為其公司選擇“紅杉”這個名字,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樹會漲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壯,比我們所有人活得還要久。在紅杉播下的種子中,23andMe、蘋果、DoorDash和Instagram等都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從理論上講,風投所持有的資產可以說是糟糕透頂。初創公司不僅風險極高,而且流動性極差。這些公司常年無法盈利,因此投資者必須等待很長時間才有可能收回其投資。風投必須等待數年,才能將他們對初創公司的所有權轉換為現金。
帕蘭提爾技術公司在2020年首次公開募股,讓其早期投資者終于得償所愿。但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們不得不等待了17年。超過230家獨角獸公司的早期投資者需要等待10年以上才得以退出,帕蘭提爾只是其中之一。在所有已經上市的獨角獸公司中,從它們成立到敲響上市的鐘聲平均需要9年時間。即使對已經處于后期階段的公司,風投從投資到實現退出的平均時間也接近5年。優步和MongoDB花了10年時間,Eventbrite和喬比航空花了12年時間,DocuSign和Etsy花了15年時間。
創新型企業的表現通常被描述為J形曲線或一根曲棍球棒。這條曲線顯露了這樣一個事實:大多數顛覆性的想法最初只會導致損失,只有一小部分最終會進入指數型增長的軌道。在風投的世界里,虧損的持續性會很長,虧損的程度則會很深。事情總是在變好之前變得更糟。要想活過J形曲線的第一部分,風投投資者得有鋼鐵般的意志。
風險肯定是無法消除的。比爾·格利對風險投資這一理念作出了清晰而有力的解釋:“在基準投資,我們從不因經濟波動而改變投資周期。”正如謝麗爾·桑德伯格所說的,如果有人給你提供一張火箭飛船的票,你就不要問幾等座了,先上船再說。這種長期思考使風投式思維能夠忽略短期的現金消耗的恐懼,看得更加長遠。要想得到世界上最高大的紅杉樹,你就必須經歷烈火般的考驗。
斯特雷布拉耶夫的研究表明,創新世界的主要規則就是缺乏硬性規則。獨角獸企業非常多樣化,我們很難預測在成千上萬的候選企業中,哪一家會成為潮流的引領者。這個領域唯一可以預測的就是不可預測性,但這正是風投世界的魅力所在。只要下對了賭注,任何人都有機會贏。
正確的賭注始于人、他們的決策以及他們的思維方式。創新往往始于普通員工,而非創始人和高管。傳奇人物史蒂夫·喬布斯一開始甚至不知道那個最終促成iPhone誕生的實驗項目,他還差一點否決了這個想法。在該項目團隊堅持不懈的說服下,他才同意繼續推進對iPhone的研發。霍華德·舒爾茨最初是星巴克的營銷總監,在一次前往意大利的商務旅行后,他萌生了在咖啡豆之外銷售濃縮咖啡飲料的想法。如果星巴克最初的創始人能夠看到咖啡連鎖店的巨大潛力,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會被改寫。但現實是舒爾茨創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收購了星巴克,隨后將其發展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咖啡連鎖店。
風投造就了巨額財富。2013年11月8日,隨著紐約證券交易所開盤鐘聲響起,推特正式宣布上市交易。首次公開募股使得該公司的聯合創始人杰克·多西和埃文·威廉姆斯在驟然間增加了數10億美元的財富。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推特上市也讓1600名普通人變成了百萬富翁。這些人中有許多都是普通的工程師和產品經理,他們在推特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司時,就冒險加入了團隊。他們登上一艘捕鯨船,并最終取得勝利。推特的首日交易取得了巨大成功,投資者的追捧使得該公司的股價在第一天就幾乎翻番。推特的這一成就令人矚目,但絕非獨一無二。僅在2021年的美國,所有由風投支持的獨角獸公司通過首次公開募股等流動性事件創造的總價值就超過了7000億美元。
在硅谷,白手起家的故事更是數不勝數。查爾斯·艾爾斯是一名廚師,在與其他25名廚師的競爭中獲得了一家小型初創公司的工作。這份工作的承諾薪酬只有其他公司的一半,但該公司會發放股票期權。艾爾斯確信這家公司前途無量,于是他買了這張“彩票”,成為谷歌的第53號員工。據報道,在谷歌公開上市的那天,他的股票價值達到了2600萬美元。35歲的涂鴉藝術家崔大衛受邀在臉書的辦公室墻上創作壁畫,當時公司問他是想收現金還是公司股票,崔大衛全部選擇了股票。臉書上市后,他也成了1000多名新晉百萬富翁中的一員。
成功的風投顯然會因其耐心而獲得豐厚回報。令人欣慰的是,獨角獸公司的平均退出估值為40億美元;退出時的平均估值是其籌集資本總額的20倍以上。這樣的回報顯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風險投資者支持的初創公司就像是灰姑娘那閃亮的馬車,隨時都有變成南瓜的風險。對耐心的要求和中途無法退出的限制,迫使風險投資者必須采取與傳統投資者和決策者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
長期思考會改變我們的行為方式,它使我們更愿意承擔短期損失。杰夫·貝佐斯曾說:“由于我們注重長期發展,我們在做決定和權衡取舍時可能與一些公司有所不同。”耐心和長期思維可以使我們擺脫不必要的限制,促使我們思考未來5年、10年或15年的世界可能發生的變化。美國用了65年才讓90%的家庭用上電。電話在商業化應用35年后,仍然只有1/4的美國用得起。
“股市是把錢從沒耐心的人手中轉移到有耐心的人手中的工具。”巴菲特曾經這樣打趣道。由于股票市場的流動性很強,因此獲得短期收益也非常重要。風投領域則非常缺乏流動性,因此為了能夠取得成功,風險投資者更愿意采取犧牲短期收益以換取長期成功和最終盈利退出的做法。
傳統投資者和決策者關注的是短期盈利能力,而風險投資者考慮的是長期潛力。他們不會詢問創業者在當下的市場份額,他們關注的是未來的市場規模。他們尋找的是那些能長成巨木的紅杉樹,所以絕不會因為眼前的困難而驚慌失措。他們還知道火災和地震往往是尋找新種子的最佳計時機。隨著這些新種子的不斷生長,它們可能會日漸展現出顛覆世界的潛力,但就像紅杉樹一樣,只有時間才能孕育出巨變。
(作者為資深投資人士)
風險投資者知道,只有少數人會成為最后的贏家,其他的人則會淪為輸家,有時甚至是一敗涂地。因此,他們大多數時候都預計自己會失敗,然而一旦成功,他們就會大獲全勝。一次100倍的成功足以讓人忘卻之前所有的失敗。
風投并不尋求共識,他們尋求的是分歧。順應共識的押注只能帶來微薄利潤。逆向押注如果恰好是正確的,就會讓投資者名利雙收。
在風投的世界里,虧損的持續性會很長,虧損的程度則會很深。要想活過J形曲線的第一部分,風投投資者得有鋼鐵般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