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價值股投資還是成長股投資,它們估值方式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建立在企業未來現金流的折現基礎之上的。事實上,價值股投資和成長股投資都繞不開一個共同的問題——如何判斷企業的增長率以及如何為企業的成長性估值。
在《投資者的未來》一書中,杰里米·西格爾通過IBM和新澤西標準石油的投資案例,揭示了投資者在長期投資中容易陷入的“增長率陷阱”(Growth Trap)。假設1950年投資者需要在二者中選擇其一進行長期投資,并將所有分紅再投入,直到2010年才能賣出。作為一家非常有前景的高科技企業,IBM的增長能力遠超標準石油公司——事后看也證實了這一點。然而,由于IBM估值長期較高,從長期投資回報來看,新澤西標準石油的投資回報反而表現更好。典型的成長陷阱就是投資者有追求高增長率公司的心理傾向,而忽視了估值和股息回報的重要性,從而導致投資回報率不如預期。
從現金流折現估值原理不難看出,短期的高增長對于企業內在價值的增厚作用非常有限。現實中多數企業的成長具有很強的隨機性,我們不妨以滬深300成分股(剔除增速超100%的異常值)為例,來看看成長的隨機性有多強。
圖中縱軸為EPS(每股收益)增速,橫軸為成分股企業按2021年的EPS增速值從小到大排列,2021年的增速散點就連接成了一條紅色曲線,綠色散點是同一家成分股對應的2024年三季度的EPS增速值。有兩個重要發現:2024年三季度增速與2021年離散特別大,即成長具有強隨機性;2021年EPS高增的企業,在兩年零三個季度之后絕大多數下滑,即存在明顯的“成長陷阱”。
除此之外,低質量的成長同樣值得警惕。
筆者最近關注了一家港股上市企業,作為行業領頭羊,其過去10年盈利穩定增長,2023年歸母凈利潤18.22億元,較十年前的1.35億元增長了十幾倍,年化增長率高達26.69%,累計實現凈利潤126.72億元,在很多投資者眼中儼然是一家高成長性企業。
然而,該公司為了在激烈的競爭中維持市場份額,不斷大量投資產能,過去10年間累計資本開支148.84億元,但資本開支并沒有帶來更多的經營現金流入。近10年累計為股東創造的自由現金流僅41.39億元,遠低于同期賬面凈利潤。由于無法內生性增長,企業只能通過融資發展,其帶息債務占全部投入資本的比例已經由前幾年的20%增加至47.25%,這樣的發展模式不僅積累了較高的風險,而且讓企業沒有能力持續高額分紅來回報股東。
布魯斯·格林沃爾德在《價值投資:從格雷厄姆到巴菲特》中指出,投資成長股(指有成長的公司,包括通常意義上的價值股和成長股)的回報率由三個部分組成:一是股息回報率;二是公司在核心市場可能的“有機增長”,這通常由市場需求自然增加所帶來,比如可口可樂的全球化經營或白酒的提價;三是留存收益再投資可能創造的未來回報。
就第三點而言,多數企業要想增加收入,既需要增加固定資產投資,又需要增加應收賬款和庫存,但股東對這些再投資的回報率是有要求的,要高于企業的資本成本或股東的機會成本。只有這樣的成長,才能為股東創造價值。
假設有一家公司新增投資10億元,每年增加凈利潤8000萬元,投資回報率8%。這是不是一筆好投資,有沒有增加企業價值?如果企業的資本成本是10%,或者說股東預期能夠帶來10%的回報率,那么這些利潤所帶來的價值就是8000萬/10%=8億元。與企業的再投資金額10億元相比,很遺憾這筆投資沒有真正地增厚企業的內在價值。
對于“成長是否創造價值”的問題,巴菲特給出了自己的衡量標準。他認為資本開支是企業為成長所付出的代價,可以觀察“實現1美元稅前利潤增加,需要多少美元的資本投入”來衡量再投資回報率,通常要實現1美元稅前利潤的增加,需要5美元的資本投入,亦即20%的再投資回報率。
從這個角度看,這家新增投資10億元的公司的成長含金量沒有達到巴菲特的標準。再看上述港股公司的例子,盡管在過去10年里這家公司凈利潤從1.35億元快速增長到18.22億元,但同時期固定資產、應收賬款、存貨累計增加了184億元,再投資回報率低于10%,屬于巴菲特所說的“被迫留在游戲中”的生意。
無論是布魯斯·格林沃爾德說的“有機增長”還是留存收益再投資所創造的回報,“成長是否創造價值”這個問題最終都落腳到“企業是否有獨特的競爭優勢”上來。首先,“有機增長”是罕見的,只有像可口可樂、喜詩糖果、貴州茅臺等極少數企業才有機會不增加資本開支就獲得增長。其次,留存收益再投資所創造的成長有賴于護城河的保護,在沒有進入壁壘保護的情況下,追隨者會加入到游戲中來,把最初的高回報率拉下來,最終所有競爭者都只能賺取與資本成本相當的投資回報。
因此,為成長定價是有嚴格的前提條件的,這個前提條件就是:成長要可持續,并且能夠創造價值。只有創造價值的成長才是真成長,只有擁有競爭優勢的企業才能夠持續地創造價值。
成長的理想價格,最好當然是零:投資者所支付的對價與當下的資產價值或盈利能力價值相當,免費獲得未來的成長性。這是格雷厄姆對成長的處理方法,即不理會對美好未來一廂情愿的樂觀預測。遺憾地是,現實中這樣的機會并不常見。
我們這里討論“為成長定價”時,“成長”隱含的意思是“長期成長”,是只針對于擁有特許經營權的企業而言的。無論是價值股還是成長股,投資者都要認識到成長預測的極大局限性:短期的高成長不改變內在價值,長期的成長預測存在重大偏差。只有極其少數擁有高護城河的企業,才具有定價的基礎。
也就是說,多數情況下,對成長估值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有試圖計算的方法總會遭遇重大挑戰。只有最嚴苛的條件下、有高壁壘和確定性的增長條件下,才可能對成長的價值進行精確的計量。
不妨看看巴菲特對這樣的企業是如何定價的。
伯克希爾的投資經理庫姆斯曾說,他周六常去巴菲特家交流,關于企業評估,他們經常會用這樣一種測試:巴菲特會問未來12個月會有多少家公司到15倍市盈率?有多少家5年后賺得更多(置信區間90%)?有多少家會達到7%的復合增長率(置信區間50%)?庫姆斯說他們就是用這個方法找到了蘋果。
15倍市盈率意味著買入當年的收益率6.67%,第10年期的收益率達到6.67%×(1+7%)^10=13.11%,整個十年間的累計收益率為98.55%,折合年化收益率約10%。格雷厄姆認為,當收益率高于無風險收益率2倍時,股票相比于債券更有吸引力,巴菲特的預期收益率可能略高一些。巴菲特早期投資的很多沒有成長性的低估值公司市盈率多不超10倍,可以認為他的預期收益率是10%左右。
對此,我們可以理解為,在同樣的確定性之下,“15倍市盈率和7%增長的企業”和“10倍市盈率無增長的企業”基本等價,二者都能取得10%左右的預期收益率。這就是巴菲特對成長的定價方式,他投資成長型公司時沒有放棄預期收益率要求,這個15倍市盈率是巴菲特愿意為“成長”所付出的溢價。
(作者為海南大學“一帶一路”研究院經濟研究中心副研究員。本文不構成投資建議,據此投資風險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