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騖八極，心游萬仞

“精騖八極，心游萬仞”，讀葛道吉散文集《黃河的第三條岸》有此感悟現于我腦海間。精心致力于八方景物，一本20多萬字的作品，讀起來高遠而幽深。勻開去解析，吟哦詠唱之間，有吐納珠玉之聲，三個章節，扣人心弦，雖是散文，卻在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這就是葛道吉作文構思發揮其創作能力及才情的展現，其美其俊，每一個文字都沾著黃河的水，水珠掛在枝葉間，似欲滴不滴，似欲下不下，水靈靈的嫵媚。

你看那三章題目顯示著浪漫的絕色與嬌艷的氣質——“濕漉漉的身影”“烈日下的浪花”“黃河入海流”！

是的，古往今來，以黃河為題材寫文章的人太多了。黃河這個題目也太大了。李洱在本書的序中這樣說道：提起黃河，可不是一般性的題材，從遙遠的古代到今天，上下五千多年，縱橫數千里，據《辭?！芬罁?，黃河全長5464千米，是我國的第二條大河，流長僅次于長江，而流域總面積達79.5萬平方公里。如果再加上它的支流，洮河、湟水、渭河、汾河、無定河、洛河等，那流域面積幾乎涵蓋整個神州大地，黃河水的影子在中國960多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大地上，幾乎隨處可以見到，如此廣闊的流域面積，如此遼遠浩邈的歷史，給人感覺真可謂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

《黃河的第三條岸》，這無疑是個大題目，也應該是大題材。寫大文章，葛道吉做到了，他不辭辛勞地穿梭在黃河兩岸的密林中，沿黃河行走數百公里，把黃河流域大大小小的浪花收入眼底，數萬年的母親河在他的思索中成了第三條岸的精美文字。

《黃河的第三條岸》還是一個拍案驚奇的題目，也是一個俗中有雅、雅而不俗的題目。按一般人的慣性思維，說河有兩條岸，根據河的流向，或左岸右岸，或東岸西岸，或南岸北岸，怎么會有第三條岸呢？這就是作者獨出心裁之處。前代的文人墨客，寫過無數次黃河，可沒有人寫過黃河的第三條岸這個大題。這正是“收百世之闕文，采千載之遺韻”，作者能發前人未發過的詩句，是出人意料的一件大事，也是驚世駭俗的一次創作。仔細讀下去，然后掩卷沉思，經過熟慮深磨，方體會第三條岸的精妙之處。

李洱在《序》中說：黃河奔流不息，歷代寫黃河的詩文滔滔不絕，我查了一下，《中國名詩句通檢》一書，光寫黃河的名句就有幾百句之多。李洱說，人家說長河落日圓，你能說長河月亮圓嗎？如果這樣，讀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偷的說法才真正是笑話！

李洱說，葛道吉早想到了我們這一點顧慮，把觸角伸到黃河以外的地方，比如臨水的陸地、大山、植物、人物、工程，甚至水的源頭，以及水下太陽光照射的地方，沒有直面水的澎湃與回旋。竊以為這是高明的寫法，這更體現黃河的深度、寬度、長度與廣度。第三條岸就在這些文字里一點一點地顯現！

“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边@是西晉陸機提出的美學觀點，意在指藝術創作中作者首先將天地萬物構思為頭腦中的意象，然后再將這些意象驅遣于筆端形成上佳的文字。《黃河的第三條岸》，葛道吉將它亦文亦畫，成竹在胸，所以寫起來得心應手，如寫一首氣勢唯美、波瀾壯闊的清歌。比如像《青藏高原》一樣高亢而悠遠：“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是誰留下千年的期盼，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還是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葛道吉的第三條岸正是這樣帶來了遠古的呼喚，對黃河母親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作者籠絡天地間各種風光物華，把黃河置身于這個民族萬象包羅之中，經典地于筆端寫盡黃河的婉約與大氣，艱辛的歷史與苦難辛酸，還有今日悠遠的流淌。他寫道：“這就是我們的黃河，這也是我們的母親河啊！”

黃河的高度、深度、廣度與寬度，在細小的浪花中顯示著愛撫和炙熱。讓讀者熱淚長流，為有我們母親河的第三條岸。

李洱說，黃河的第三條岸承載了太多的風物，都有鮮活的生命和生機。從“濕漉漉的身影”“烈日下的浪花”“黃河入海流”到每一個章節的內容，都是在設定的區域內活動，把黃河岸邊的人物自然地放進自己的文章中去，放進他走訪來的民間故事中去，構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特別是黃河源頭、壺口瀑布、小浪底水庫、三峽水庫等重要的節點，用生花妙筆把這些故事串聯起來，讓筆下的黃河在完整中亦美，在亦美中奔騰向前，不休不止。

我看見一座座高山，綿綿大川，一座座山川相連。作者的第三條岸完整無缺地出現在讀者眼前。陸機《文賦》中有“耽思傍訊”，說的正是這樣。葛道吉在取材上也有此長處，像遠古就有的一種能力和志氣，去看，去聽，去區分，去選擇，用自己的心智關注生命于所見所聞，然后以適當的技巧把它再現出來。

第三條岸整部書稿就完全融入這種高情商的書寫之中，一種忘我的境界，一種脫離了一切紛雜的聲音，一切歸于安寧和美好的環境中。文字優美地像盛開的格桑，一片片恬淡而寧靜，讓讀者在期待視野里欲罷不能。作者觀察到黃河以外的世界，他不是把目光局限于某一隅之中，而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走訪、座談、跟隨遠古的黃河找現實的動態景致，因人因地因情而寫，日夜奔波在那條沿岸的路上，風餐露宿，仰望日出日落，大河雄渾，與天地說話，與農人、路人、岸邊的小花小草說話……

沿岸的路上遍布了他的足跡和聲音，之后，凝神靜思地浮想聯翩。千年母親河美好的人情世故，民間傳奇紛至沓來，吟詠之間“精騖八極，心游萬仞”，觀古今于須臾，萬里寫入胸懷間。

在“濕漉漉的身影”一章中，作者擷取具有審美意義的人、事、情、傳說故事、山川河流、花鳥蟲魚的自然風光，在他的筆下，如電影的銀幕一幕幕映入讀者眼簾，讓人目不暇接。他從黃河的源頭寫起，這一章可以說是“無限風光在筆端”。他以河水洇濕了我的身影，意象虛環的筆觸開始，寫黃河源頭的千姿百態，氣象萬千。然后，沿路順流而下寫百米深處有人家，寫三門峽水庫，寫壺口瀑布的景觀，這是實寫。虛寫更讓讀者一目千里，他站在鎖陽的古戰場，想到為了王位的血腥戰爭；他看到了廣武山下的鴻溝，刀光劍影，一邊是殺聲震耳，一邊是哀號低吟。詩人阮籍登廣武古戰場，曾發出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千年遺嘆，阮籍慨嘆的是當時沒有拯世濟人的真正英雄，才使兩個豎子（劉邦和項羽）成就了兩個人的一世英名。

作者在廣武古戰場的所感所想，表現了他人道主義的創作良知、寬廣高尚的情懷，和對億萬蒼生的關注。作者寫道：“面對血淚的橫流，那是億萬蒼生的性命??！”當然，葛道吉當時不可能真正看到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悲慘場面，但這正是他“觀古今如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的正氣手筆。這是作者勇于心間的偉大情思迸發，讀者跟著他手中的筆或笑或哭，或嘆或哀，或幸福或悲愴，在他文字的領地中，他的思緒是自由馳騁、天高任鳥飛的。

這是他寫黃河以外的插曲，當然，這些黃河以外的天地都與黃河有緊密相連的關系，千年不朽，脈脈不息。如枝葉在根深雄闊的大樹間閃爍著碧綠肥實的幽深色彩，點綴萬千第三條岸的枝節關點，一條黃河是支柱，萬千枝干擁在她的身側，天高地迥，繁衍生息。他把這些情節描述得精到而感知，讀者讀完眼眶濕熱。

是的，震撼從黃河的第三條岸開始，在這些枝節浪花里一層層鋪開，一次次輝煌的誕生，《黃河的第三條岸》是成功的！

光未然在《黃河頌》中寫道：“黃河，你是我們民族的搖籃，五千年古國文化，從你這里發源，你偉大堅強，像一個巨人出現在亞洲平原上，你用英雄的體魄，筑成我們民族的屏障……”

葛道吉在“黃河入海流”一章中寫有《沁園春》一篇，他說：“這里群山疊翠，土地平闊，村樹含煙，阡陌縱橫……沁河滔滔東流，遠方是朝陽的斑斕霞光，水面跳躍著金黃和銀白……”

葛道吉走在黃河的邊沿上，多少日子對黃河做著不一樣的深層思考，對這條河中每一朵細小的浪花，每一個波流都熟悉得于心間存儲，他說他早想探訪沁園，沁園的遺址與他同鄉，村與村也就三四公里的路程。正應了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這句話，每每想起，總喚不起提筆的沖動。那日接觸了一位長者李宗杰，他澎湃激情，說親自參加了沁園遺址的保護工程，對那個近百米的土臺子太了解了……

沁河沖出太行山，北岸自西而東串珠般的村莊依次是省莊、西窯頭、留村、化村、逯村、馬村……

真情實意，黃河的第三條岸邊的各種風物、人情世態、一草一木來到他的筆下，在他所寫的每個人物身上展現，每個村子的房舍、水井、小巷，農家院落里的牲畜，村里的每一件小事……

生生不息的變化，都是黃河母親血脈的流動。

葛道吉說：“在我漫長的一生中，確實做了很多工作，獲得我可以自豪的成績，但是說句老實話，我有什么真正要歸功于我自己的心呢？我只不過有一種能力和志愿，去看，去聽，去區分，去選擇，用自己的心智關注生命于所見所聞，然后，適當地、技巧地把它再現出來，如此而已。”

《黃河的第三條岸》在這種自覺能力和志愿的催動之下來到讀者的面前，焉能不說是我們整個文學的欣喜？！

作者簡介：

趙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海外文摘》《北方文學》《大地文學》《散文》《奔流》《莽原》等刊物，有小說、散文、報告文學、文學評論370萬字發表。有小集、散文集、散文隨集、報告文學集15部出版。多部（篇）獲獎，收入全國中學生作文周刊，《趙敏散文隨筆》集多所大學分解成“散文作文”在大學生中作為測試題廣泛應用，多篇散文連續收入《中國年度散文年選》卷出版，收入《散文選刊》各類文學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