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1

媽媽 我恨這記憶 如影隨形

時間真的如同流水

時間是湖畔的樹影是流螢

在流螢小小的光芒里

是流動 是你的婆娑 是你的凋落

2

媽媽 是什么時候 我愛上夕陽

夕陽是紅葉的海洋 風永遠是秋天

在夕照下面 秋天身后 是夜

從什么時候 我愛上這侵襲 愛上這覆蓋

愛上這悄無聲息的沉默

3

媽媽 我把一包煙抽完 到了早晨

一下子孤立無援 束手無策

我想有一個好的睡眠 漫長并且安靜

但整個天空都是星星的碎片 冷靜如雪花

讓我的瞳孔再次緊縮

4

媽媽 多少次我想坐下來 跟你談談

這是我年輕時最艱難的一次談判

時值清晨 夜晚透明

純凈的氧氣和光透過東方

透過冰封的湖面 像冰洞 吸引窒息的魚

5

媽媽 坦白地講 你的離開使我迷戀女性

她們是珠簾遮掩的花朵 是啞謎

她們實在如你 虛幻如你

每每在晚上 月光照耀秋水

我看見沉默的回聲 讓我的花園永遠空闊

6

媽媽 我覺得 世上的一切都有其質量

包括光 包括時間

光把所有的事物推倒成影子

然后時間把它帶走

站在時間中心 光的下面 我的順從如此被動

7

媽媽 放下手中的東西吧 讓我靠你坐下

這么多年 死亡是你最大的收益

你看你永遠年輕 而我卻日漸衰老

這對誰都是一種誘惑 當然 除了死者

十歲之后 死亡誘惑著我 死亡對你早已

絕望

8

媽媽 手把手 你來教我判斷

你說這四季輪回 多么善變

可我總把握不好節奏

我往往覺得冬天這么久 春天應該要來了

然后像冬眠的蛇去迎接陽光

像扯出的底片 被世界以光的名義謀殺

9

媽媽 我不該抱怨 但你讓我難過

你讓我照常回家 說鑰匙就在陽臺上面

但路上我遇到一個女人 她全身酒香

她旋轉著喇叭花的太陽裙

告訴我 一個人的死亡 絕對會改變另一

個人的生活

10

媽媽 總是在凌晨 又到凌晨

我還在尋找那些簡單的詞語 盡量簡單

簡單但要快樂 簡單如一滴水映照天空

我看見整個海洋因為一滴水而千涸

我看見一滴水就沖垮了整個海洋

11

媽媽 這些年我經常去看你 你知道的

山谷里的風一吹 松樹就會輕輕地搖動

我就在你面前 看著風吹動著樹葉

如果樹葉往左邊一晃 應該是你知道了

如果樹葉往右邊一晃 應該是我知道了

12

媽媽 如果你經常來我夢里就會更好

可是你習慣待在家里 不愿意再走這么遠

但我想你已經來過 走的時候把門關好了

你喜歡看我睡著的樣子

跟出生時一模一樣

是的 一切跟我們相見那天一模一樣

（王帥，詩人，現居浙江杭州）

責任編輯：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