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邊地的剛與柔

都龍老國門

右邊山高，山脊身兼兩職

左邊云垂，國土于是戴上了銀盔

一眼看去，老國門

他就是條漢子，專注猛虎蹲

像死盯狼煙的霍去病

像面朝大海的戚繼光

像岳飛麾下埋伏第一列的

黑大漢牛皋

1942年的石質榫卯，不高

卻讓鬼子卻步

再后來如1979年，鼓角相聞

對峙烈日野風八十余載，槍孔如鷹眸

硝煙消散，歲月深吻肌膚

苔痕如潑墨，撫之有棱

掐之不能痕，足見

純肩膀純十指純汗水的杰作

灌注大中華國魂

他不挪窩，也不思養老

秋日的午后，終身服役的老兵

他忙得顧不上扭頭，接受

一個后生的默默問候。他坐北面南

在強調什么？遼闊就在身后

天空那么純，感召慈祥

換成我也是循循善誘——

不要越過界碑，不要跟鐵網握手

風可以，你不能

想進來看看，你必須堂堂正正

走新國門

一路喀斯特峰林

是隆起

是滄桑而不蒸發的滄浪

是卵石生根抱團

是家園的出落和歸隱

是放學路上貪玩的稚童

是暮色里面對面咂旱煙的老者

頻繁迎面，匆匆揮手

成群成串成林，顯得你孤單

你，旅人一個，新朋友真多

有一見如故，甚至有悔不當初

害羞，怯懦，不知所措

掃了些頭像，加不了微信

偶爾頓足如癡，靜看

逼近的容顏越發逼真，耐看

上面的樹都精成了猴

溶洞倒不見得有多深的城府

連鳥窩都那么明顯

唯獨不見峰尖，就像撓不著背脊

背脊本來簡單，卻總是癢

癢于撓不著。峰尖亦然

峰尖再矮也只向天

峰尖的突兀才是至癢

臘科賦

1

白云飄處，太多無從說

白云輕至無聲息，還軟

談不上邊際，如先祖輕淺的足跡

不曾有撕食天空的意思

擁有仰望便可長吁

顧后，后山高大作椅背

向左也擔當，向右還是綿延

左右踏實，更有雙峰前環作剪

剪口三角險，險外另有山

2

臘科長成這小樣，今天的人

必須說成是什么“桃源”

那時不是。那時茍延為上

腸胃次之，眼睛還輪不上進食

所謂天崩石來，石為山之骨

也有隙，且不問萬木來路

生根便有了活路。足矣

林間有鳴鳥也有匍匐，巖石滴水

竟然還滴下了蜂蜜

上蒼啊，谷中野蒿穩扎厚土

彎腰吧，向大地彎腰不致腰折

夯土砌墻兮松土拔糧

澤土養三七，拾木為薪灶燙

3

水所至，焦所止

水所一直至，塵埃歸夜露

不要小看了水，雙溪繞山腳

嵌入整整兩條蒼龍的智慧

水涼不要緊，因為夠清

要說水甜不甜，就問水與誰做伴

水與火做伴，水干了碗甜

水與肉做伴，水還在湯咸

水與木做伴，三間兩耳倒八尺

“一顆印”的大墻穩百年

水不停流，剛出寨子就不見了影

有人說下了暗河，有人說爬了銀河

有人就勢出山，出了文舉人還出了武的

舉人高舉文武雙全，厲害

后人直呼“兩位狀元”，聰明

4

事實上，兩位狀元也不稀奇

在后來的高考里，臘科村的孩子

哪年沒有錄??？更何況房屋雕花

青石板悠然阡陌，忙出忙進

更多的人脫不開身

他們加固了地基和屋檐

他們規范了排污和開挖

他們在村口澆鑄了聚心墻

收集晨曦，折射晚霞為新型燃料

他們滲透最好的心情和香料

添加慢烤，直到臘科火腿內紅外脆

讓人聞一聞就變成饞鬼

你可曾聽過？人給牛過生日

那是每年十月初一，臘科村所有

牛魔王大快朵頤，吃飽了

就瞇個眼睛睡覺，不用下地

臘科村的排場超乎想象：一村兩片

兩邊隔一里，108戶老宅住人

108套新居比老屋還漂亮

一色聯排洋房，住著牛魔王和雞

住著“二師兄”的富態和安逸

當月朗星密，龍頭弦子上場

人人重用左腳，揮灑汗大笑

紅撲撲的臉龐一紅就紅成了網紅

紅著山水的芬芳、日子的硬朗

紅著天時地利人和

5

臘科村，煙火味飄往后山

一條路在出村前必經望鄉樓

平行于巖石上的指路經

依我之見，樓和經都是上層建筑

苦難便是地基。理由是

望鄉樓望著過去，從不回頭望鄉

而指向風雨里未歸的親人

指路經也指著過去，指的

很可能是過去未得的憧憬

那不就是今天么？臘科

坐實了今天，盤算著明天

還擁有供每天回望的鮮活

6

我有牢騷

我嫌我是車上人，進出過猛

我請村外草木微笑

迅速露出古道。如此

再來時我必蟻行，一步一步

一步一個扭頭

大訊村的多肉

村民陳根翠，長于收拾

收空了院子又覺得心里也空

便買了些花盆養多肉

多肉可愛，像奶娃娃的小手

村里人紛紛來摸，愛不釋手就掐

你掐我掐，陳根翠

落得樂呵，鼓勵他們掐

一個村三十三戶人，家家種多肉

多肉多得擺滿了院壩

多肉多得擺滿了村道兩邊

多肉那么小，得花些精力照管

多肉那么多，得清理雜亂讓出地盤

多肉那么好看，得輪流打掃村道

讓它顯擺

大訊村本來就好看。大訊坐落山坡

一條大路探進埡口

將比肩的房屋畫了個圓滿

兩棵大銀杏又號召森林，抱緊全村

大訊村外圍綠樹，內藏多肉

家家戶戶都住在花園別墅

我們進村那天，很多城里人也去打卡

村里人都說，多肉不但美進了心坎

還增加了銷售收入

陳根翠養殖技術最好，一年幾萬

他們也不錯，少說也有好幾千

那天，我們人手一盆多肉合影

陳根翠站在C位

笑出十二分坦然

入馬灑原始森林

沒走幾步，你便得到舒張

再多走幾步，念頭也就擠到了頭上

叢林的觸發點從來不在幽深

而在對應，比如說流水

只在低處的透明，善于滋潤

有誰想過它來自哪里？水之源

無非樹，無非干燥的石頭咬死泥土

順便耽誤了過多的揮發或流失

再說天空已丟，陽光失足為碎金

看似高大的大樹，并未曾擁有

灌叢的繁盛，它裸露軀干的向上

抑或是情非得已的苦衷

而馬關草果非樹非草，學習桫欏

都不偉岸，貌似高樓間拾荒的老嫗

據說，一位在此繁衍了三百年

一位號稱陸生植物“活化石”

叢林如此幽深，每一種存在

卻都獲得了養分和照射

可稱法則，但絕非理論的預設

而是邏輯，屬于有果必因

【作者簡介】朱興友，記者出身，高級編輯，寫痛癢之詩，現居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