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夜
很晚了,仍寫詩,父親輕叩門
他執(zhí)意給我開電暖器、充暖寶寶,說:春寒
習(xí)慣性吐一下舌,承諾盡快去睡
他拍拍我的頭,轉(zhuǎn)身離開,又說:不乖
瞬間,我笑出咯咯的聲
二月的雨夜,“耄耋老人”是個暖詞,軟軟的
慈" 悲
我又一次問詢,依然被婉拒幫助
當(dāng)母親的細語回應(yīng):讓她自己走,練練
下動車,順序排隊
女孩突然伸手扶我肩,口齒不清地嘀咕
側(cè)目發(fā)現(xiàn)她身體在搖晃
一旁,她母親發(fā)出不安的道歉
終沒忍住,我牽起女孩跨出車門
有聲音傳來:腦癱。可我,陪不了她一生
綠燈亮?xí)r
綠燈總算亮了
馬路兩邊的行人急匆匆地趕
這種位置的交換,日復(fù)一日
城市精英、閑人、商販,越過同個路口
一位婦人迎面,大紅裙鑲翠綠花邊,尤顯眼
看不出色系的半長發(fā)別在耳后
眾生,形形色色
在相同的時間里,淘各自的生活
遇見陶與瓷
置身店鋪,被陶瓷器物包圍
屋內(nèi)這么多塵間事,梅花開上盆壁
觀音菩薩坐在貨柜中央
凈水瓶和蓮花寶座像泥土的天機
瓦貓不再是屋脊的獸
大小葫蘆、元寶壺,有著祥瑞加持
從拉坯到修飾到煅燒,陶瓷已成,萬象就位
柴窯店,自有了一方天地
省去筆墨,只動用黏土、高嶺土與火
卻已寫盡紅塵的俗雅
在古老的潦滸村,每個窯匠都是王
稱雄于各自捏塑的物件中
打開咸豐年《南寧縣志》和傳說
明代點燃的星火,讓土陶燎原
那個劉姓的江蘇人留居異鄉(xiāng)
搗泥制碗,布人間的道場
幾百年來,窯制對村莊恩大如天
不經(jīng)意,燒出了滿村粗陶或細瓷
邂" 逅
傍晚的前路,下了一場金黃
如菩薩鋪開的一卷經(jīng)文
云朵佛燈一樣,點亮滇中的空寂
那一刻,呈現(xiàn)著千萬受過加持的祥瑞
縱然無人說破
大地,已增添足夠的清朗
昌寧城
我像老友再次抵達
昌寧城,保存著前世與今生
古茶樹、懸燈、核桃、三龍亭及翠柏
沒入典籍的青銅器、大甸山,茶馬古道和驛站……
我不曾改變什么,也沒有驚擾什么
小城似水的清靜
藏在民間的俗常,澄澈如龍?zhí)端马數(shù)奶焐?/p>
瀾滄江拂過唐代的《茶經(jīng)》和《蠻書》
我穿過天堂山松林,輕喚一聲馬幫落下的蹄音
不經(jīng)意,叫醒了隔世桃花幻生的云
夜晚賣菜人
那些大小不一的牛心白,
是他今晚的希望
只要賣了錢,就可以買明早的米線
買鹽巴、買老娘的頭痛粉
夜市大門口的昏暗和秋風(fēng)同樣清涼
他閉合不嚴(yán)的下嘴唇,滴落幾絲口水
不聚焦的眼神,渾濁得像他嘟囔不要捐錢的聲
選最大一個,稱重,3塊9,付4元
在并不做飯的異地,買了菜
幫不上什么,我的心只能隱隱地疼
老兵的信
送信的人走了
收信的人,也走了
他們?yōu)橄麥缳量芰鞅M了最后一滴血
自此,再也沒有誰知道文字緣由
句子那么清秀,應(yīng)是出自羞澀的男生:
“楊柳修枝月明,四海以出山……”
字詞,似乎各不相連亦不相干
在三個、五個、八個排列嘆號間隔開
訴盡狀況卻天書般的謎,從無解
山上已長滿了松林,血痕覆于泥土下
一撥撥憑吊的后人,進出著松山
總是有份牽念,在日后的俗常里
不時,因這封信而不安
小城遇見
小城的偶見
是一場獨行審視另一場獨行
黃牛車在緩慢地走
我與它并行時,都沒有驚慌
天光正午鳳凰花開得正濃
我們,都不是彼此的歸屬
小滿夜
窗外,小滿夜,月光遼闊
它柔軟、純粹、淡泊,籠罩了昆明城
我如驚擾清幽的莽客
闖入這經(jīng)書一般廣博的銀白
塵土之上,那些歡喜、沉浮和炎涼
此刻,已消失無痕
這個時段不起波瀾的,還有所有詞匯
我終日揣著自己的小,與俗常相遇
而月亮,不疾不徐不煩不躁
哪怕千帆過境,卻無一絲言語
南詔國的細碎
名為海的洱海,隱蔽下南詔國的細碎:
雪山、古城、族群、牲畜、蕎麥及稻粱
怒江及滇池、村寨,還有塵上的自然萬象
多少次名諱更迭,無礙大地依舊
滇國、祥云 、云之南,都是國之邊地
我的欣忭,源于根骨的愉悅
坐蝴蝶泉邊,與春風(fēng)和萬物的神
說一些人間事
馬纓花開了,正從蒼山西坡趕下來
【作者簡介】師師,本名師立新,女,彝族,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載《民族文學(xué)》《詩刊》《文藝報》《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散文百家》《邊疆文學(xué)》《星星·散文詩》等刊物,著有詩集《邊地辭》。獲第九屆云南文學(xué)藝術(shù)獎、“傅雷杯”全國文藝評論獎、第九屆中國(海寧)徐志摩微詩歌大賽獎等文學(xué)獎項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