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碰到中學時的同學,二十多年光陰,把他從一個青澀少年催成了一個穩重而略帶滄桑的男人。
“看,我們都老了。”我說。
“我們沒老,老了的是時間。”他的臉上盛開著一種光澤。
“都人到中年了,怎能不老呢?人到中年,如同天過晌午,接著便是夕陽西下了啊。”我無限感慨地說。
“哈,還沒改多愁善感的毛病啊,其實看你干什么了,如果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你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老去,因為你的心每天都是快樂的。”他的笑如同少年時一樣明媚。
他初中畢業就退學了,因為家里經濟條件不好,就回家繼承了家業——做豆腐。
每天碾糝、磨漿、煮漿、下膏,把豆腐腦兒倒進模具里,用石頭壓住,等豆腐成型,放在車上載著走街串巷去賣。
枯燥的日子一天天重復,青春的夢想一天天咬噬他的心,他不想做一輩子豆腐,像父親一樣碌碌無為。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離家出走,到外面看看世界的精彩。
他真的離家出走了,帶著父親準備買豆子的錢。
城市里就是好,筆直的街道寬敞干凈,車水馬龍。穿著整齊時尚的男女,走進一座座寫字樓。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而不是整天大街小巷敲著梆子賣豆腐。
華麗的城市似乎總和他作對,他想要的好工作全把他拒之門外,大多數公司都拒絕接受一個初中生。公交車上,有人偷走了他所有的錢。他沮喪極了,只好回家。
父親和母親沒有責怪他,也沒追問他去了哪里,只是默默地做豆腐、賣豆腐。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除了上廁所沒出過屋門。第四天早晨,他早早起了床,起來去和父親碾糝、磨漿、煮漿,望著豆漿在大鐵鍋里翻滾,他覺得像極了自己青春躁動的心。父親給倒入大缸的豆漿下膏,豆漿慢慢凝固成了豆腦兒,把豆腦兒倒進模具,放上木板,用石頭壓住,父親擦擦臉上的汗珠,望著他笑了。
他問父親:為什么做了半輩子豆腐都沒夠呢?父親說:豆腐多好,不張揚,不欺詐,表里如一,清清白白。
漸漸地,他喜歡上了做豆腐,也體會到了做豆腐的快樂——與一個心口如一的伙伴在一起,是多么幸福。
他說別人做豆腐都改了新工藝,他依然按照老工藝做豆腐,雖然費時費力,但保住了純正的口味。我向他伸出了大拇指,他笑了,笑容明凈。他說這輩子就做一塊豆腐,簡單到透明。
是啊,像豆腐一樣,外表和內心一樣純白,是多么可貴的品質。
(編輯""""雪彤/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