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謝鄉村生養了我,讓我有幸與牛自小相識。
從我記事時起,我家是沒有牛的。直到我讀小學一年級時,我小姨家的母牛生了小牛,她心疼我家窮,就把小牛過繼給我們,這樣我家就多了一個家庭成員。小牛與我一樣是帶把的,好動調皮,毛柔柔、滑溜溜的,惹人喜愛。
父母對小牛可寶貝得很,我兄弟姐妹多,幾個人擠一個房間,而父親專門騰出一塊空地蓋起一間小房子給小牛專住;不管是暴風還是驟雨,母親都會準時在餐點前背回一麻袋青草喂養它。不過,我們沒有一點兒妒忌,反而把它當成小弟一樣疼愛,經常輪流去割草或放養它。
我是跟小牛一起長大的。讀小學的那幾年,我放養它最多,特別是假期更是形影不離,親如兄弟。放牛這么多年,我從來沒騎過牛。別的小伙伴都是經常騎在他們的牛背上悠悠哉哉,而我則是拉著牛繩慢吞吞地走,有時是我拉著它過田埂,有時是它拉起不小心掉在田溝里的我。我們互敬互助,不分你我。
有小伙伴問我干嗎不騎牛?我說不想騎。這是小時候最簡單的想法。現在想起來,原來是我自小養成的善念。是啊,我并不比牛有多高貴,干嗎要騎在它的身上?雖然它是牛,但它與我們人類一樣都是動物,都有尊嚴。假如騎在牛身上,尿憋不住拉了,那不是應了“騎在別人頭上拉尿”的大不敬嗎?做人,要懂得尊重人家,不能因為別人老實就欺負人家,就騎到別人的頭上。這可是令人憎惡的事情,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牛,都一樣。
牛性格耿直,不玩虛情假意那一套。有一次,我吃飯時,牛正在門口的樹下慢慢地咀嚼它的草料餐點。我心血來潮,往碗里裝滿米飯,再放上一條小魚,端出來給牛吃。牛扭過頭聞了聞,又轉過頭看看草料,再扭頭過來看看我,嘴巴動來動去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不過,我是聽懂了,它意思是如果它吃了我的米飯,那我要吃它的草料。最后,我端著碗悻悻地走了。我臉紅耳赤,覺得自己假意惺惺,有點兒虛偽。就像幾個朋友集聚,飯后買單時有人搶著說我來我來,而他掏了半天都掏不出錢包來,最終還是由不動聲色的朋友買了單。后來,我再也不做那樣的事了,怕牛笑我。
我曾跟牛說過,要它雙手離地站起來像我們人一樣行走,活出一個人樣。但它對我的話不屑一顧。其實我說的話它是聽得懂的,只是不想理我而已。可能它覺得當人太累,需拉幫結派,察言觀色,鉤心斗角,倒不如當牛來得自在。也是,我自己都活不出一個人樣,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別人?
關于賣牛過程中的那些道道兒,人類以為牛不知道,其實牛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它假裝糊涂而已。
農村買賣牛,有時在集市上,有時就在放牛的山坡上。我記得在一個周末上午,我們幾個小伙伴在坡上放牛,小伙伴阿勇的父親帶著兩個陌生人過來,他們繞著阿勇家的牛轉來轉去,然后那兩個陌生的手就握在一起,同時在手上搭塊布遮擋著。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又過來與阿勇父親握手,一樣的方式。那時我的牛已經長大了,它的眼睛雪亮得很。它一邊吃草,一邊漫不經心地瞟向握手的他們,然后望向我,嘴里念念有詞地偷偷地意會給我。
原來,這是牛市“暗語”,是典型的“討價還價”方式,美稱“袖里乾坤”,也稱“袖里吞金”。他們通過摸手指,相互要價還價,達成協議則握手交易。完成這一交易的主要是“牛中”(雷州方言,即牛交易的中間人,也是現在所謂的經紀人),他與買賣雙方的手在袖口里互相摸來摸去,談價,點錢,牽牛走人。乾坤里的秘密我就不細說了,牛說它已經上傳給度娘了。不過,我嘴閑問一下:你會喝酒劃拳嗎?
牛很謙遜,低調,它與我父母一樣勤勞,專挑重的活兒干,一條長長的尾巴,如牛鞭般揮趕著太陽,從早到晚不停歇。來深圳工作后,聽說市政府門口有一座“孺子牛”雕塑,也叫“拓荒牛”,就是以牛埋頭苦干為核心的,意為“俯首甘為孺子牛”。我從關外專門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過來看,越看越像我家的牛。我好想回去拉我的牛過來一起拍個照,畢竟這也有它一半的功勞。遺憾的是我的牛再也找不到了,連它的骨頭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不配與它稱兄道弟。
有一個貶義成語“對牛彈琴”,我覺得很不好,這是對牛的誣蔑、攻擊。牛幾時不講道理了?你叫它耕田就耕田,叫它拉貨就拉貨,它有推諉過?戰國時代那一個叫公明儀的音樂家,他對牛彈琴,不是牛聽不懂,是牛餓了要吃草啊! 音樂能填飽肚子?只聽音樂不吃草,不餓死才怪。是你傻還是牛傻?牛說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前段時間從網絡上看到,現在很多文人窮困潦倒,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沒有正經的工作,沒有正常的經濟收入,僅靠賣文字為生。如寫一篇發表一篇,這還好,起碼有稿費吃飯。假如發表不出去,沒稿費,怎填飽肚子?靠吃文字?甚至有的文人不在自身找原因,反過來怪編輯沒水平沒眼光。人類推卸責任的本領,牛私下是藐視的。
民以食為天,牛也是以食為天啊!沒吃飽,哪有力氣去聽音樂寫文章?從這一點看,我們人比不上牛。
現在的人喜歡把牛馬不相及的事混在一起,東拉西扯,強加于牛。如“黃牛黨”之一說,這完全是強加的罪名。人類干的壞事,自己處理不了,就叫牛來頂罪,這有點兒過了。牛幾時拉幫結派了?就是集在一起也是人類把它們拉過來的,不是自發的。難道這幫倒票人前世或后世是牛來的?還有“老牛吃嫩草”,有嫩草吃時干嗎去吃老草?難道你有好日子過時不想過,想方設法去過苦日子?腦子進水了?唉,不說了,說起來都是淚。這種事多去了,大家心里有數即可,在這里主要是聊聊我的牛,與它不相及的事就不一一細說了。
我本想為牛寫一張起訴狀,控告那些不講道德的人類,但牛說算了,如什么事都要斤斤計較,官司就沒完沒了,那當牛多累啊!這樣它哪有時間去耕田?既然牛如此大度,我也就此作罷。也是,估計告了也是白告,畢竟有時人的臉皮比牛皮還厚。
不說了,留一點兒時間給牛去多耕幾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