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全職爸爸：一個中年男人的“冒險”

家務(wù)、育兒作為一種“看不見”的無償勞動，其中大部分工作仍和家庭中的女性緊密捆綁。隨著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松動，越來越多男性有意愿或直接留在家庭中，參與家務(wù)和育兒分工，呈現(xiàn)了家務(wù)平等、合作育兒的更多可能。

人到中年，辭職帶娃

34歲的老七辭職時并未想到，自己會做3年的全職爸爸。

老七和妻子在大學(xué)里相識相戀，畢業(yè)后，留在哈爾濱一起奮斗。2014年他們結(jié)婚，在家里的幫襯下，貸款買了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積蓄便所剩無幾。2016年，妻子懷孕，老七覺得肩上的擔(dān)子重了，考慮到孩子出生后的花銷以及換一套更大的房子的首付，他選擇去山東一家化肥公司做銷售員，妻子則留在哈爾濱，邊上班邊照顧孩子，夫妻倆的家庭分工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雙職工家庭普遍有老人分擔(dān)養(yǎng)育責(zé)任，但老七的父母在縣城有工作，住得遠，妻子除了上班，照顧女兒的大小事都要親力親為。起初，老七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他自小到大目之所及的家庭里，都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他也把“在外賺錢養(yǎng)家”當(dāng)作身為丈夫和父親的最大責(zé)任。

做銷售5年，老七輾轉(zhuǎn)全國各地推銷化肥，平均每個工作日奔波120多公里。家庭收入提升了，在做銷售的第3年，他們?nèi)缭父读烁蠓孔拥氖赘叮〖彝s籠罩上一層陰霾。

在外工作5年，老七常在電話里聽妻子講述她在工作和家庭中的兩難。她的工作朝八晚五，有時還要出差和加班。女兒2歲半前，她去上班時，就拜托住在附近的大姐幫她照看。熬到2019年，實在分身乏術(shù)，她只能把女兒送去幼兒園，但接送成了難題。尤其孩子的放學(xué)時間和她的下班時間相沖突，她只能向領(lǐng)導(dǎo)請假去接，長期請假讓她在公司備感壓力。接女兒回家后，她忙得腳不沾地，給女兒做飯，照顧她吃飯、洗澡，然后哄睡……還要見縫插針地做家務(wù)。

但當(dāng)妻子在電話里傾訴時，那時的老七難以真正理解和共情，夫妻倆開始在電話里爭吵不斷。

異地第3年，老七慢慢察覺，原本直爽熱情、快人快語的妻子，開始習(xí)慣性地沉默不語、情緒低落，他陪妻子去看精神科，妻子確診中度抑郁。醫(yī)生建議服藥，提醒她調(diào)適心情，避免過度勞累。

看完一紙診斷報告，愧疚和自責(zé)的情緒包裹住老七。

2021年夏天，他辭職回到哈爾濱。一家人搬到妻子工作的雙城區(qū)，女兒的接送和照料仍需有人負責(zé)，妻子在公司工作年限長，福利和待遇穩(wěn)定，老七就這樣成了全職爸爸。

在倦怠中，看到女性的不易

剛回家全職帶娃時，老七“鬧過不少樂兒”：洗碗忘刷碗底，洗鍋不洗鍋蓋；從洗衣機里拿出皺巴巴的衣服，沒抻平褶子就晾曬；疊衣服時長衣短褲疊在一起，摞得高高的放進衣柜，一開柜門，就塌了。

他想好好補償女兒，但廚藝不精，有時做好的飯菜女兒不肯吃；忘記洗衣服，女兒要上學(xué)了，才發(fā)現(xiàn)找不到干凈衣服穿。家里亂了套，妻子指出他的問題，話不投機，兩人又是一頓爭吵。老七想象中團圓后的溫馨場景，在現(xiàn)實中卻是一地雞毛。

那是一段充斥著自我懷疑的日子：他放棄工作和收入回歸家庭，卻并未提升家人的生活質(zhì)量。

老七反思過，因為是男性，他從小被默認不用學(xué)做家務(wù)，結(jié)婚后，直至女兒出生，他在家也僅限能“自理”。從前妻子細數(shù)自己的辛苦，他覺得“家務(wù)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氣急了會說：“大不了我辭職回家?guī)Ш⒆樱憧次視粫衲氵@么多牢騷！”

直到全職帶娃，他才承認：自己之前對家務(wù)只是“膚淺的想象”，家務(wù)是門學(xué)問，“不是一個能輕易拿起來的工作”。

雖然出師不利，但老七覺得還是要堅持下去，“把之前在外頭干事業(yè)的勁兒拿出來”。他從頭學(xué)起，上網(wǎng)搜羅做菜視頻，挑女兒喜歡吃的學(xué)；面對收納無從下手，就向妻子學(xué)習(xí)分類、收納；家務(wù)碎片化，喜歡凡事有條理的他，就把必做事項打印出來，做一項劃去一項；再把細碎的家務(wù)難點逐個攻破，如拆洗油煙機、洗女兒衣服上的墨點……

幾個月后，他基本勝任了打掃、洗衣、采購等核心家務(wù)。日復(fù)一日地彎腰做飯、洗碗、拖拽家具做清潔，他漸漸理解了妻子之前總說的“家務(wù)永遠做不完”“腰酸背痛”。

老七還注意到之前不曾留心的“隱形家務(wù)”。每到年節(jié)，親友互相串門聚餐，老七要提前一天采購，第二天一大早備菜、做飯，等客人散去，他還要獨自收拾殘局。他這才理解，妻子之前是全年無休，“年節(jié)我休假回家，那是她最累的時候”。

彌合與改變

老七上崗當(dāng)全職爸爸之初，不少親朋好友的家庭分工觀念受到了沖擊。他聽到過不少“玩笑式”的嘲笑：“沒出息”“吃軟飯”。父母也不甚支持，每隔一段時間就問他：“要不要去找個工作？”

老七克服這些“噪聲”，是在逐漸勝任家務(wù)、真切感受到妻子和女兒的變化之后。

做全職爸爸后，家里最開心的是女兒。女兒不再是教室里最后被接走的小朋友，老七每天卡著點去接她放學(xué)，帶她去家附近的廣場跑、跳，騎腳踏車，她一年長高了5厘米。連和爸爸媽媽牽手逛超市這樣平淡的幸福時刻，她也要感嘆一聲：“一家人在一起真好啊。”

2022年夏天，老七基本接管了主要的家務(wù)和育兒工作，妻子則主要負責(zé)女兒的貼身照料，擁有了更多自由的時間。她周末和放假時能去找姐妹聚餐、看電影，還嘗試了她之前無暇做的事：備考研究生、減肥、做近視手術(shù)。她還去做了美甲——前幾年終日把手泡在水里，洗女兒的衣物，洗碗，擦桌子，美甲是奢侈的。老七看著她指尖綻放的粉色小花，也覺得開心。

從自我質(zhì)疑到認同全職爸爸的身份，老七告訴自己：“如果能把全職爸爸做好，讓妻子、女兒幸福，也是一種很大的成功。”

后來，他慢慢成為家族年節(jié)聚餐時主動參與家務(wù)的男人，還會幫70多歲的岳父岳母做清潔。受他的影響，家里的一些男人也開始在妻子做飯時搭把手，飯后幫忙清洗。

囿于廚房、家庭與愛的日子里，老七也曾因沒有收入而不安，還會因妻子、女兒的一句話變得敏感。妻子在工作上進步，女兒一天天成長，他擔(dān)心掉隊，開始學(xué)做自媒體，想在家也能堅持自我成長。

起初他剪一條視頻得花5小時，后來做家務(wù)和剪輯視頻的技能同時進步，他把給家里大掃除、做“斷舍離”的日常發(fā)到短視頻平臺，幾個月后，他做自媒體漸漸能有兩三千元的月收入，這讓他有了成就感和動力。有男粉絲留言，看到他的視頻，也開始在家里拖地、洗碗。老七很欣慰，自己還能真切影響到遠方的人。

在老七將照料家庭的苦樂都經(jīng)歷一遍，逐漸對一個母親和主婦的處境感同身受后，愛和理解重新在家人間流動，他們才決定備孕二胎。2023年8月，老七和妻子備孕成功。

妻子第一次懷孕時，老七總在出差，這次，他決定要全程參與。他陪著妻子去做每一次產(chǎn)檢，夫妻倆會因小生命的長大而喜悅，老七也看到妻子因孕育生命而承擔(dān)的辛勞。他希望緩解妻子的不適：他照著孕婦食譜，變著法子做美味的控糖餐；自學(xué)按摩，幫她緩解抽筋和關(guān)節(jié)疼痛；夜晚，妻子因疼痛、胎動而失眠焦慮時，老七陪她聊天、講笑話，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老七的理解和照護，緩解了妻子產(chǎn)前的焦慮。

“合作式育兒”的答案

2024年春夏，老七和妻子一起熬過喂奶、哄睡的漫漫長夜。忙著帶娃，老七更新視頻的頻次少了。每天清早，他要先喊女兒起床去跳繩，再送她上學(xué)，回家后再照顧新生兒。

老七收到過“工作和家庭如何平衡”的私信。他結(jié)合自身經(jīng)歷錄過一期視頻：女兒成長的最初5年，他在工作和家庭中選擇前者，留下妻子不堪重負。他現(xiàn)在知道當(dāng)時有更好、更靈活的選擇了——在妻子懷孕和生產(chǎn)最需要丈夫的階段，自然要投注更多時間和精力給家庭。

對于更遙遠的未來，他保持開放態(tài)度：“看家庭的需要，需要我全職就全職，需要我去工作賺錢我就去賺錢。”

眼下，老七忙著照顧妻子，照顧兩個孩子。老七覺得，家里多了兩個“新生兒”：一個剛出生的寶寶，一個用母體供養(yǎng)了新生命后需要“充電”的媽媽。

作為二胎全職爸爸，老七的生活談不上輕松，但總有些時刻能消除疲憊。一次，他接女兒放學(xué)，回到家，女兒飛快地洗完手，直奔弟弟床邊逗他玩。老七轉(zhuǎn)身出去忙活，再回到臥室，看見一大一小玩累睡著了，妻子微笑著摩挲女兒耳際的頭發(fā)。老七覺得，幸福莫過于此。

摘自“快手We我們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