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

《地火》是一部著眼當代、面向未來的煤礦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小說從上世紀90年代入手，記錄了30年來中國煤炭工業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煤礦最開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機械化開采，再到新時代信息化智能化無人開采，展示了煤礦工人“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奉獻”的光輝歲月。特別是煤礦深入推進智慧化、智能化發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轉型發展道路，抒寫了新時代煤炭工業文明的發展史，以及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追求夢想的時代光芒。

眼下，楊荔枝有個大膽而沖動的想法，那就是去葫蘆灘煤礦討生活，葫蘆灘煤礦是他男人大頭工作和生活過的地方，那里有她很多熟人，會有她一席生存之地的。在她看來，長期待在娘家不是長久的事情，遭人非議不說，娘家父母也跟著遭旁人說三道四。就這樣，楊荔枝帶著壯壯踏上了開往葫蘆灘的班車。經過兩天的顛簸后，她來到了葫蘆灘。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楊荔枝又想起了大頭，不由得悲傷起來，可現實告訴她，絕不能再跟往事糾纏下去了，她必須帶著壯壯堅強地生活下去，在這個地方立住腳。

惠銅川非常高興楊荔枝能來葫蘆灘煤礦，這個詩人把房間里的好吃好喝統統拿出來招待這位從老家過來的老鄉——惠銅川的老家也在秦黃省北部的黃土高原上，他所在的縣城與楊荔枝所在的縣城相距不到百公里。大頭不幸走了以后，他實際上充當了照顧楊荔枝一家的角色，一來大頭生前是他最好的朋友，二來，他對楊荔枝有種異樣的感覺，尤其是忘不了她那雙勾人懾魄的杏眼，他對這個女人充滿了掛念，但是惠銅川沒有越軌之想，他認為這份掛念是由詩人天生的敏感和非凡的想象力引起的。

惠銅川把楊荔枝母子安排在了棚戶區的一間民房里，民房是他一個協議工朋友走的時候留下的，雖然條件簡陋，但總算讓他們娘兒倆有個落腳的地方。楊荔枝手忙腳亂地不知道怎么感謝惠銅川的大恩情，只能嘴里一個勁兒地說：“老惠，可是麻煩你了。”惠銅川總是張開滿口黃牙回應道：“不要記心上……”

后來，惠銅川給楊荔枝想主意，認為她可以在葫蘆灘開一個麻將館，很多礦工下班以后不是往錄像廳里鉆，就是到麻將館消磨時間。麻將館投資少，經營起來也簡單，只要腿腳勤快一點，嘴皮子甜一點，可以說是一份好工作。

當惠銅川將自己設想的宏偉計劃告訴楊荔枝時，楊荔枝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心里揣著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這段時間，她不由得著急起來，擔心柴米油鹽過日子的錢從哪里來，自己剛立足葫蘆灘，連鄰里鄰居都沒認全呢，不盡快找個營生做，她們母子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楊荔枝的麻將館開業了，房租和買麻將機的錢是從惠銅川那里借的，名義上是借，可惠銅川并不打算讓她還。正式開業那晚，楊荔枝邀請了劉海洋、劉寧、任玉靜以及原來和大頭關系好的工友們吃了一頓飯，飯菜是她和惠銅川一塊兒準備的。看著眼前這個認真擇菜、洗菜、切菜的男人，楊荔枝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二

黃麗君退出后，任玉靜和劉海洋的關系發展迅速，很快就開始談婚論嫁了。自從那個叫黃麗君的女人闖進葫蘆灘以來，任玉靜就開始悄悄地觀察她，同時，也一直等待著劉海洋的回復。任玉靜始終認為，劉海洋是會選擇她的，劉海洋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在事業上需要她的幫助，再說，一個礦大畢業的高材生怎么會選擇一個鄉下的姑娘做自己的人生伴侶呢。那段時間，任玉靜找了劉海洋幾次，她知道劉海洋是故意躲著不見她，她不擔心劉海洋做什么樣的決定，只是想提醒他不能因為這些事情而影響到工作。如她所愿，劉海洋還是選擇了她。

任玉靜對劉海洋說，她父親叫他晚上一塊兒去家里吃飯。劉海洋很重視，他跟任玉靜確定了關系后，由于忙工作還沒有正式登門拜訪一下未來的老丈人，于是他穿了一身西服，打了領帶，專門到鎮上理了發，還買了一條紅塔山香煙，兩瓶高脖子西鳳酒和兩瓶黃桃罐頭。

任自忠見到準女婿劉海洋來了，非常熱情。任玉靜在廚房炒菜，任老拿出了西鳳酒，菜剛上桌，兩個人就喝開了。三杯酒下肚，任老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任自忠是個老煤礦工作者，七十年代到葫蘆灘煤礦，一干就是二十年直至退休。任自忠下井有個習慣，那就是敲幫問頂，拿一個木棍子在頂板和四壁敲一敲，就知道頂板牢不牢，幫壁實不實。他說，有一次在井下被冒落的頂板砸傷了，他感覺自己的腳被砸斷了，趕緊積極自救——他將石頭搬開，用木棍把腳固定，然后待在原地等待救援。等工友們來了，把他抬到醫院，足足養了半年，腳才好起來。任老慶幸地表示，如果自救方法不當，自己的腳就報廢了。還有一次下井，工作面燥熱異常，煤壁上有氣體往出冒，老鼠都跑出來了，任老叫來瓦檢員在上隅角測瓦斯濃度，一看是10%，趕緊組織人員往出撤，結果當天瓦斯就爆炸了。劉海洋非常佩服任老，任老對這個未來的女婿也很滿意。

吃飯時，任玉靜就問劉海洋：“煤礦這么危險，到底有哪些災害呀？”

劉海洋說：“煤礦災害主要有水、火、瓦斯、煤塵、頂板和沖擊地壓。”劉海洋結合實際，給任玉靜講了秦黃省目前很多煤礦存在的水和瓦斯災害。講完后，任自忠高興地說：“海洋講得很專業、很具體，講得好，讓我這個老煤礦人也學習了。”

劉海洋笑著說：“叔叔您謙虛了，我這是班門弄斧。理論上我學得多，可要論實踐經驗，我可比不上叔叔您。”

三

劉海洋提出讓任玉靜跟他回老家見父母，任玉靜欣然同意。回老家要到省城坐火車，有座位的票很難買，劉海洋只好早早地從票販子手上買了高價火車票。一路上，劉海洋給任玉靜講他小時候的故事。

劉海洋出生在秦黃省南部一個貧困的小山村，家中姐弟三人，他排行老三，上面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每到農閑時節，父母輪流帶孩子出門討飯，當時劉海洋年齡小，母親出門討飯時，他就被留在家里，只能委屈地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哭。劉海洋清楚地記得，從春到秋的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打赤腳，只有在深秋過后，父親把家里的兩頭豬賣了，才給他買一雙“解放”鞋。這鞋子一個冬天就穿爛了，春天過后只好又打赤腳，腳板有一層厚厚的繭子，不小心踩到刺或其他尖銳的器物就會流血，那時候，他是多么渴望有一雙像樣的鞋呀！一個偶然的機會，劉海洋在公社的供銷社里看到一雙牛皮鞋，價格是七元，樣子很漂亮，油光發亮。當時，他就突發奇想，有這么一雙結實的鞋至少可以穿好幾年，于是立志要買下這雙鞋。沒有錢怎么辦，供銷社的隔壁是廢品收購站，隔三岔五就有人去賣廢品，他決定效仿。放了暑假，他每天背著一個蛇皮袋，沿村去撿破爛，舊鐵器、塑料鞋底、塑料薄膜……兩個星期就撿滿了一口袋，他背著口袋要走七八里路，才能到公社的收購站。生鐵一斤3分，熟鐵一斤4分，最貴的數廢銅器，能賣到1.7角一斤，不過這些他從沒撿到過。一口袋廢品大約能換回一塊錢，每次賣廢品經過供銷社門口，劉海洋都要進去留戀地看看那雙放在玻璃柜臺里的皮鞋。兩個多月下來他已經攢了5.4元。天氣漸漸變涼了，廢品也越來越難撿到了，他算計著，再堅持一個多月，就可以買下一雙皮鞋了。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哥哥突然病了，是腎炎，他的5.4元錢自然也交給了父母。能為家里做點事，他感到很欣慰，不過他還是大哭了一場，為他那個失落的皮鞋夢。

劉海洋對家鄉最深的印象是水多魚多。村子周圍的塘、壩、河、溪，星羅棋布，盛產魚蝦。家鄉的魚有好多種：青、草、鰱、鳙、鯽等放養的魚被稱為“家魚”，家魚好養，容易長大。還有更多被稱為“野魚”的，如單薄的鰷魚、光滑的鲇魚、穴居的鱔魚、懶惰的黑魚、沉默的甲魚等。好看的要數黃辣丁，只有二三寸長，渾身青黃，背鰭突出，在水里不停地搖頭擺尾，極具觀賞價值。野蠻的要數“鯽花”，形似鱖魚，口闊齒利，善于攻擊，以同類為食。

夏季的魚最活躍，如果下到水壩里戲水，會有一群群小魚啃咬皮膚，不安分的鰱魚會在太陽最大的中午玩跳水，通體雪白的大頭鰱在荷塘里爭相躍出水面，與青青的荷葉、嬌艷的荷花相輝映，簡直就是一幅絕妙的風景畫。梅雨季節，雨水很多，壩滿塘溢。大雨過后，水庫里的魚會溯流而上，少數頑皮的還會跑到水溝邊和稻田里。村里人拿著漁網、木罩等工具在水里捉魚，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水流湍急處扎上竹箔，從上游下來的魚往往是一個不落，運氣好的還會在山邊的水窩里捉到魚。秋天的魚最肥，秋季稻子成熟，耕地不需用水，村里人會把塘里的大部分水放掉，把放養的魚用網打撈，上集去賣。大人們打撈完后，輪到孩子們渾水摸魚。一群孩子一起下到水里，蹲下身子，來回移動，兩只手在水里不停地抓摸，水攪渾后，魚無處躲藏，往往能捉到不少漏網之魚。最好捉的要數黃鱔了，用一支竹簽串上一只大蚯蚓，放在鱔籠里，再用草團將籠尾塞緊，將鱔籠放在稻田或水溝邊。夜深人靜時，黃鱔從洞里出來覓食，聞到蚯蚓的味道，就會鉆進能進不能出的鱔籠里。第二天依據做好的標記尋找，總有收獲，有時一只籠子里能鉆進五六條黃鱔。

劉海洋記得，村子的南邊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清。河對岸有一座小山，開春之后，嫩綠的青草一股腦兒從地里冒出來，山上、河邊滿眼的綠色，這就是村子里的放牛場。翻過小山就是南山，南山比小山大好多倍，山上長滿了樹，放牛娃輕易不敢到南山上去，因為有狼。下雪天，狼在山里找不到食物，餓極了，就會冒險跑到村子里來偷豬，有時也會襲擊小孩。村子里要是聽到有人喊“狼來了”，男人們就會一起來攆狼，狼聽見人喊叫就跑了。為了防止狼的襲擊，家家戶戶都養狗，同村的四狗三歲時在屋后拉屎，被一只狼叼走，當時村里四條狗同時出擊，才把四狗從狼嘴里奪回來，四狗也因此得名。

狗是可有可無的，牛卻是莊戶人的命根子，那會兒養的牛都是水牛，水牛比黃牛力氣大，可以在水田中耕作。劉海洋七歲就開始放牛，暑假和周末的時間基本是在牛背上度過的，一直到高中畢業。剛開始只能放水沙（母牛），水沙很溫順，叫一聲“低角”，牛便將頭低下來，等人把兩只腳搭在牛的兩只犄角上，站穩了，牛便將頭用力一抬，把人送到了牛背上。年齡稍大一點，才可以放牯子（公牛），牯子比水沙高大，脾氣也大，十分好斗。

放牛要趕早，早晨天氣涼爽，牛可以多吃草，中午牛要洗澡，臥在水中反芻。吃罷午飯，天不太熱了，再把牛趕到草地上吃草，下午五六點鐘光景，有農活時，牛就開始耕地了。中午時分，太陽火辣辣的，人身上直冒汗，牛也熱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放牛娃們便趕著牛到河里去洗澡，在河里是不能騎牛的，牛毛沾水之后就變硬了，戳到皮膚上，第二天身上便會長出許多小紅疙瘩，大人說是“牛癩子”，很癢，要好幾天才能下去。膽子大一點的放牛娃，就站在牛背上，讓牛扎猛子，用手抖動韁繩，說聲“猛子”，牛便將頭浸入水中，好久才從水中露出頭來，大口地喘著粗氣。有時候，小伙伴們會在水里打水仗，一個猛子扎下去，從河底摳出一捧淤泥，分成小塊往伙伴的頭上砸，砸中了并不疼，頭上臉上都是泥，又一個猛子，泥就被水沖沒了。在水里吃了虧的，便跑到岸上來，在岸邊水淺的地方取了泥，就朝水里的伙伴猛砸，水里的發覺不妙，一個猛子就溜遠了。天熱的時候很容易渴，渴了就喝山泉水，泉水清亮亮的，喝飽了追逐撒歡的牛，滿山上跑，肚子里的水咣咣作響。餓了就吃山里紅，那是一種野果，果實很小，酸里透甜。或者吃燒“老草”，是一種螞蚱，老草跑得慢，容易捉。還有一種螞蚱叫“老飛”，皮嫩肉肥味美，飛得極快，很不好捉。膽子大一點的，就到村民地里扒幾個紅薯，燒熟了，皮焦肉黃，又香又甜，吃著很過癮。

最過癮的事是看斗牛，牯牛相斗是殊死相拼，驚天動地，一方見到同性在附近吃草，便高昂起頭，接著發出“嗯嗯”的叫聲，另一方聽見叫聲，也昂起頭。為避免斗傷，放牛娃各自拉住自己的牛韁繩，但多數都控制不住，四只角撞在一起，所有的力氣都聚集在頭上，眼睛通紅，尾巴夾得緊緊的。幾個小時過后，漸漸地分出勝負，斗敗者先是腿發軟，倉皇逃跑，勝者仍不依不饒，往往要追出幾公里甚至十幾公里。

第六章

一

下了火車，劉海洋和任玉靜又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到了鎮上便不通車了，兩人只能步行。走到村子里，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劉海洋的家在村子的中間，前屋四間瓦房，后屋是兩層小樓，中間是一個大院子。剛到家門口，劉海洋的父親和哥哥嫂子一家人就迎了過來，劉海洋的母親在廚房忙著做飯。劉海洋和任玉靜剛進門坐下，小侄子就端來了熱水，讓他們洗臉洗手。

不一會兒工夫，劉海洋的母親就把飯菜做好了。飯菜十分豐盛，有紅燒黑魚、火鍋咸鴨、紅燒土雞、五香花生米、水煮豆腐等，都是鄉下的土菜。劉海洋的哥哥打開一瓶古井貢酒，劉海洋說不用了，自己帶了箱西鳳酒，還給父親帶了兩條紅塔山，父親夸兒子孝順，買這么好的煙和酒。

家里的飯菜劉海洋吃著很爽口。劉海洋說，人的胃是有記憶力的，小時候喜歡吃什么，終生都不會忘記。在家里喝酒是需要劃拳助興的，劉海洋的父親拳劃得好，經常贏，但年齡大了，酒量有限。劉海洋哥哥劃拳不行，但酒量很好，父子三人喝了一斤。

劉海洋給哥哥敬了一杯酒，說：“哥，為了這個家，這么多年你辛苦了！”

劉海洋的哥哥大劉海洋兩歲，哥哥小的時候正逢鬧饑荒，七歲時就跟著母親出門討飯，風餐露宿，受盡了煎熬。為了能多討一點，哥哥和母親必須分頭行動，剛開始哥哥害怕被村子里的狗咬，不愿單獨出去討要，被母親打了兩棍子，才端著碗出了門。八歲時哥哥才開始上學，上學之余還要做家務，往往是吃罷早飯，刷了鍋，洗完碗，聽見上課鈴響，才往學校跑。劉海洋小時候體弱，由于吃厭了雜糧，進食很少，顯得更加瘦小。哥哥經常照顧他，吃紅薯稀飯時，哥哥先把碗里的紅薯吃完，把剩余的稀米粥全部倒進他的碗里。由于家務的拖累，哥哥的學習成績不好，經常因回答不出老師的提問而受罰，老師甚至有時會拿竹棍在哥哥的頭上用力地敲，哥哥很堅強，再打都不哭。念到小學五年級，父母親實在忙不過來，忍痛讓哥哥輟學，輟學那天，哥哥不甘心，坐在路邊哭了一鼻子。

劉海洋上高二的時候，哥哥成家了，當時父母親都五十多歲了，哥哥和嫂子就成了家中的主要勞動力，村子里有人就勸哥哥和父母親分家，哥哥堅持不分。為了供劉海洋上學，哥哥又開了十畝荒地，光水稻一項每年就要種二十多畝，從育苗、播種、除草到收割、入倉，歷時半年之久。哥哥長年在地里勞作，從開春到冬末，從不停歇，農忙時每天只休息幾個小時，有時太累了，抱著扁擔坐在田埂上就睡著了。就這樣，哥哥供劉海洋念完了高中又上了大學。如今父母親已年近六旬，哥哥仍與父母親生活在一起，照顧起居，求醫問藥。

吃完飯后，劉海洋的母親從箱子里拿出500元錢，塞到任玉靜的手里，說是見面禮，任玉靜不要，劉海洋的母親說，一定拿上，這是有講究的，任玉靜就收下了。

晚上睡下的時候，任玉靜纏著劉海洋給她講故事，劉海洋就給她講了《王小砍柴》的故事，說是從母親那里聽來的。

王小天天砍柴，有一天王小在路上碰見一只蜈蚣和一只蝎子打架，蜈蚣頭被打破了，往旁邊的磚頭上蹭蹭，傷就好了。蝎子頭被打破了，也往磚頭上蹭蹭，傷也好了。

它倆打了一天，王小也看了一天，王小心想，這磚頭可能是件寶貝，就把磚頭拿回家，他媽問王小怎么沒砍柴，王小就把情況說了。第二天，村子里來了個賣貓的，賣貓的問王小，是不是撿了一塊磚頭。王小說是。賣貓的人說磚頭是他的，讓王小把磚頭還給他，王小就把磚頭給了他。賣貓的把懷里的那只貓給了王小，王小說不要貓，賣貓的說不要不行，王小就把貓抱回了家。

媽媽說咱娘兒倆口糧都不夠，現在還多了一只貓，從明天開始，咱倆一起上山砍柴，這樣能多砍一些柴換些吃的。娘兒倆砍柴回來，見家里灶上熱氣騰騰，揭開鍋蓋一看，鍋里面有煮熟的雞鴨魚肉，娘兒倆感到很奇怪。第二天、第三天還是如此。媽媽就讓王小藏在家里的隱秘處，觀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王小就藏在家里的土甕里。快到天晚時，家里這只貓把貓皮一脫，就變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姑娘將手里的扇子扇了又扇，鍋臺上立馬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王小一下從土甕里躥出來，一把搶走貓皮，姑娘要貓皮，王小不給，并要求姑娘嫁給他，姑娘想了想就答應了。從此，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劉海洋講完時，任玉靜已經呼呼地睡著了……

劉海洋帶任玉靜參觀了稻田、魚塘和水壩。晚上又到姐姐家，姐姐大劉海洋十四歲，就住在鄰村。

劉海洋的姐姐準備了弟弟最愛吃的雞鴨魚肉，劉海洋吃著姐姐做的飯菜很合胃口，任玉靜就不習慣，說一桌子肉，也沒有幾道素菜，菜太咸了，都是米飯，也沒有面，能不能來點涼皮。劉海洋的姐姐笑著說，可以少放些鹽，多加些素菜，青菜之類的地里都有，再從集市上買些，面條也有，不過是掛面，涼皮確實沒有，也沒有吃過。

劉海洋告訴任玉靜，他記事的時候，姐姐已是花一樣的大姑娘，姐姐不僅人長得漂亮，在村里村外人緣也很好。由于家里負擔重，姐姐小學未畢業就輟學到生產隊勞動，后來又當了赤腳醫生。但在家里，姐姐卻很霸道。

平時姐姐總以老大自居，以管教弟弟為己任，輕則動口，重則動手。他和哥哥要是做錯了事，姐姐先是大聲訓斥，然后越說越氣，一巴掌就扇到臉上了，火辣辣地疼；再然后是繼續訓斥繼續生氣，接下來左右開弓又是兩巴掌，直到弟弟們號啕大哭，再接下來就聽姐姐炸雷般的喊聲“別哭了！”。姐姐不在家時，他和哥哥就高興，姐姐在家時，他和哥哥都戰戰兢兢。劉海洋是輕易不敢碰姐姐的東西的。有一次，家里來了親戚，媽媽讓他睡到姐姐的繡床上，他說姐姐回來要打的，媽媽說不要緊。由于緊張過度，晚上他尿床了。姐姐回來后，擰著耳朵把他拽到一邊，不由分說，就是一通巴掌，結果他的臉腫了好幾天。記得他那年才五歲，他曾經一千次地發誓永遠不再理她，可在姐姐拿出好吃的東西時，他又在心里原諒了她。當姐姐再次舉起巴掌時，他總是后悔自己心太軟。這種日子持續了近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姐姐出嫁。那時候閨女嫁人，講究哭著出門，姐姐也裝模作樣地哭了一回。他和哥哥高興極了，到田野里瘋跑，相互慶祝苦日子終于熬出頭了。哥哥邊跑邊喊：弟弟，什么山最高？他說喜馬拉雅山最高。他問哥哥：什么人最壞？哥哥說：姐姐最壞。至于姐姐為什么那么壞，他曾在姐姐出嫁后問過她，姐姐粉面一沉，反問道：“我要是不打你，你能考上中學嗎？”這個理由當然不能讓人信服，因為哥哥和他一樣挨巴掌，卻沒有考上中學。據哥哥后來分析，主要原因是觀念陳舊，以為巴掌下面出賢弟。

姐姐出嫁后，壞脾氣改了許多，不高興時偶爾也會原形畢露，只是矛頭轉向了姐夫，有時看著姐夫挨訓，劉海洋心里特同情，因為感同身受。小外甥出生后，姐姐對他和哥哥突然好了起來，經常讓他倆到家里吃飯，誰有了事情，她都要問長問短。姐姐家境不富裕，但對他倆特別大方，經常給他倆錢，怎么拒絕都不行。

他倆上學，哥哥成家立業，都得到過她不少的幫助，為此，她負了不少債。在評價姐姐時，劉海洋的結論是三七開，三分過失，七分關愛。哥哥說：結了婚的姐姐才美麗，當了母親的姐姐才可愛。

在家里又待了幾天，期間，同村的四狗聽說劉海洋帶著女朋友回來了，特地跑來看一看。四狗變胖了，胖得劉海洋都快認不出來了。四狗說自己現在在省城鐵路派出所工作，能搞到火車票。

劉海洋說太好了，那你給我們買兩張到省城的火車票吧。

七天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劉海洋和任玉靜還要趕回去上班，父母讓哥哥開上拖拉機送他倆去鎮上的汽車站。拖拉機行駛在鄉間的石子路上，上下顛簸，任玉靜覺得五臟都要顛出來了，就堅持下車走路。到了縣城的火車站，四狗已經在車站門口等他們了，說是沒有買到便宜的硬臥車票，只買到兩張軟臥車票，劉海洋說，太謝謝了，貴就貴點，坐著舒服。

二

劉海洋和任玉靜結婚了，礦上給兩人分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由于路途遙遠，加之是農忙時節，父母、哥哥和姐姐都沒有來，但他們共同寄來五千元錢。接到匯款單時，劉海洋哭了，五千元錢是家里人賣了三萬斤稻子的錢，是一家人整整一年的收入。劉海洋用這五千元錢買了電視、冰箱和家具。結婚那天，劉海洋在江湖飯店包了八桌酒席，請領導和同事們前來參加，劉寧主持婚禮，高懷禮在門外放鞭炮。劉寧的口才很好，出口成章。他說：“爆竹聲聲，喜氣洋洋，一對新人，站在中央，新郎叫劉海洋，英俊瀟灑，相貌堂堂，遠看像劉德華，近看像周潤發。新娘叫任玉靜，溫柔賢淑，寧靜美麗，遠看像張曼玉，近看像鞏俐。二人相配，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張海明作為嘉賓代表做了講話。他講了三點：一是學習改變人生，鼓勵劉海洋夫婦在工作崗位上多學習，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能力。二是百善孝為先，一定要孝敬雙方的父母，不要忘記父母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三是家和萬事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要和睦相處，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緣分。此外，張海明還給劉海洋夫婦特批了二十天婚假，讓他倆去度蜜月。

劉海洋走時將隊里的工作交給了支部書記劉寧。他和任玉靜沒去過黃山，想象中的黃山一定很美，兩人計劃在黃山上住幾天，好好領略一下黃山的風光，還計劃去杭州、上海、蘇州和南京去看看。

第一站，他倆到了皖南宏村，在皖南眾多風格獨特的徽派民居村落中，宏村是最具代表性的。在整個外觀上，宏村是古黟桃花源里一座奇特的牛形古村落，既有山林野趣，又有水鄉風貌，素有“中國畫里的鄉村”之美譽。村中各戶皆有水道相連，汩汩清泉從各戶潺潺流過，層樓疊院與湖光山色交相輝映，處處是景，步步入畫。閑庭信步其間，悠然之情濃烈得讓人心醉。全村現完好保存明清民居140余幢，白墻黑瓦，獨具風韻。

米飯和臘肉是徽州飲食中的絕配，劉海洋吃著很爽口，任玉靜則只吃燒青菜和燉竹筍，她想吃面條兒，服務員說只有掛面，任玉靜說掛面就掛面吧，那也比米飯強。

一路走著看著，雨說下就下，兩人撐起雨傘，走在小巷里，任玉靜輕聲地吟誦起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凄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

第二天，他倆到了黃山腳下，住在一家旅館里。旅館是全木打造，房屋不隔音，隔壁住著一對小夫妻，估計是新婚燕爾，劉海洋明顯能聽到木床摩擦地板的聲音，響個不停，他倆根本睡不著。直到半夜那個聲音還在響，劉海洋就敲了敲木隔板，聲音就停了下來。過了半個小時，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有時還能聽到女人的呻吟聲。劉海洋和任玉靜實在無法入睡，都從床上坐起來。

劉海洋對任玉靜說：“要不，咱倆和他倆來個比賽吧？”

任玉靜笑著說：“我可不行，留點體力明天爬山呢！”

天剛亮，劉海洋和任玉靜就起床了，想趁早排隊上山。劉海洋不放心單位的事情，就給綜采隊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是劉寧接的。

劉海洋問：“工作面的情況咋樣？”

劉寧說：“情況不好，工作面出水了，是老塘的水，生產已經停了，全隊都在24小時排水。你就安心在外度蜜月吧！我們能頂住。”

放下電話，劉海洋對任玉靜說：“咱倆回去吧！工作面出水了，下次再來吧！”

任玉靜垂頭喪氣說：“那好吧！下次你可一定要陪我來呀！”

劉海洋摟著任玉靜說：“一定！”

梅方義：供職于陜煤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會副主席，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陽光》雜志簽約作家。在省級以上文學報刊上發表文學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長篇小說《地火》獲第六屆中國煤礦藝術節最佳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