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妖啊桂花搖

1

夜漸深，風悄然吹開烏云，讓冷清的月光灑落到庭院里。覆滿雪的地面反射出明晃晃的白光，將小院中的桂樹照得枝葉發亮。

桂樹的影子投落在窗邊。雖然有成片的陰影鋪滿床，遮住了刺眼的光，溫沐沐卻仍舊睡不著，翻來覆去將木頭床板鬧得吱呀作響。

隔壁斷斷續續地傳來低語聲，這是媽媽在勸奶奶跟她們搬回城里住。還有不時響起的“啪啪”聲，那是火星迸濺的聲音，奶奶正用土灶燒柴蒸桂花糕。

對于溫沐沐而言，奶奶做的桂花糕可是最棒的美味，香甜細膩讓人念念不忘。秋天新打的糯米磨成的粉，精心挑選并晾曬好的干桂花，一樣的原料，媽媽卻永遠做不出那種味道。

要是奶奶能和她們一起回城里，溫沐沐就可以每天吃上新蒸的桂花糕了。可奶奶就是不愿意，哪怕是她最愛的小孫女來求她，她也會找出理由來拒絕：“燒柴蒸出來的桂花糕才好吃，去了城里奶奶可就做不出沐沐喜歡的桂花糕嘍。”

奶奶怎么就是不肯走呢？思來想去的溫沐沐翻了個身，余光落到窗外的桂花樹上。桂樹的枝葉間都覆著雪，冬風吹過，雪簌簌落下，氛圍極其安寧。

然而，“啪嗒”一聲響突然傳出，一個黑影隨著大片積雪砸落在地。這可不是隔壁家的小花貓。黑影從雪地里爬起來，抖掉渾身的雪，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對溫沐沐做出噤聲的手勢。

溫沐沐瞪大眼睛打量著，那像是個縮小版的老頭兒，深深地佝僂著腰?？蓪Ψ降拇虬缂懊婷矃s像個小孩兒——裹著綠色棉襖，戴著黃色毛絨帽，帽尖上還綴著幾簇金桂花。

奶奶家屋后便是大山，對方難道是山里的妖怪？溫沐沐想起那些有關妖怪的故事，不自覺地想要縮進棉被里。

那只妖怪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開口卻以銀鈴般的聲音道：“請你幫幫我好嗎？”

原來，她是桂花樹所孕育出的妖怪。她可不是小老頭兒，只是今年的雪太大了，積在桂樹上壓彎了她的腰。她本想趁著夜晚將積雪清理掉，無奈身上覆著厚重的雪讓她無法靈活地工作，竟然從樹上掉了下來，不得不向他人求助。

幫桂花樹掃雪？溫沐沐眨巴著眼睛想到什么，答應下來，卻也對桂花妖提出自己的要求。桂花妖聞言，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滿口答應。

2

第二天清早，溫沐沐便著急地起床洗漱，哈著氣吞下兩塊仍冒著熱氣的桂花糕，而后來到小院里。

溫沐沐站在高大的桂花樹下，思索片刻決定將雪搖晃下來，就像奶奶往年收桂花時那樣。將棉帽戴好，她緊緊地抱住樹干使勁搖動，可桂花樹只是微微晃了晃，僅落下寥寥無幾的雪片。自己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

“沐沐，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時，奶奶來到了她身后。

溫沐沐轉身，支吾著編出理由道：“在幫桂花樹掃雪，我怕大雪把它壓壞了，明年就開不出花做桂花糕?！?/p>

“唔，今年雪是很大，早該替她掃掃雪了?！蹦棠潭⒅鸹渌坪跸肫鹗裁?，喃喃低語著，“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忘?。　?/p>

見奶奶沒有多問，溫沐沐繼續搖動樹干，可桂花樹仍舊紋絲不動。這可怎么辦呢？答應別人后可不能食言。她正頭疼，卻見奶奶拿著綁著掃帚的長竹竿來到她面前。

“這樹本來就高大，落了積雪后就更重嘍，搖不動的，只能掃下來。要從上往下掃，動作輕點兒，這樣既能把雪掃落，也不會傷到樹葉……”奶奶溫和地講述著操作要點。

“唰唰”，隨著溫沐沐的動作，積雪陣陣跌落，桂花樹露出片片碧綠的葉。溫沐沐高興地笑起來，幾乎能想象到桂花妖抖掉一身重負，打著懶腰挺直身子的模樣。

在祖孫倆的齊心協力下，整棵樹很快被清理干凈。奶奶揉著孫女的頭，柔聲催促她早點兒回去烤火，別凍感冒，自己卻扶著樹干不知所想。

桂花樹啊桂花開，

桂花妖啊桂花搖，

桂花搖落做桂糕，

…………

奶奶忽地唱起一首歌，溫沐沐好奇地聽著，卻遲遲沒等到下半段?！澳棠贪押竺嫱鼑D！”看著孫女期待的眼神，奶奶有些遺憾道，輕輕撫過同她的手一樣布滿皺紋的粗糙樹皮，“這是我跟你爺爺蓋新房那年種下的桂花樹，一晃幾十年就過去了，誰還能記得那么多啊！”

傍晚時分，一只活潑可愛的桂花妖跳進了溫沐沐的房間。清掃積雪后，她不再受凍，摘下帽子露出金色長發。她穿著金黃色的小裙子，裙擺鑲嵌著一圈桂花狀的鈴鐺，走起路來“叮當”作響。“謝謝你啊！”桂花妖欣喜道，她踮起腳尖在溫沐沐面前跳起舞，如同一朵綻放的金桂花。

溫沐沐雙手抱膝坐在床上，鄭重道：“那你也要幫幫我啊！”

3

奶奶家近來總會發生些怪事。

比如半夜三更屋頂傳來吱吱呀呀的響聲，鬧得人睡不著覺，可出去一看明明是空蕩蕩的，屋頂只有積雪；再比如，廚房前儲水的大瓦缸清早被發現時已經挪動到了院子里，可是四周雪地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人的腳印；還有奶奶新蒸的桂花糕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土灶里的火苗還未熄滅，鍋里的水仍沸騰著，誰會在這時候偷拿桂花糕呢……

媽媽被這些怪事驚嚇到，決定早些回城里，可奶奶仍舊固執地要留下來。

溫沐沐是知道原因的，可她什么也不透露，反而裝作害怕的樣子跑到奶奶面前撒嬌：“奶奶就跟我們一起回城里吧，萬一有妖怪呢？沐沐擔心出事。”

奶奶慈祥地笑著，守在土灶旁給她蒸桂花糕，柔聲道：“不會的，這里是我的家，家里就算真有妖怪，也是好妖怪。”

這么一說，溫沐沐想起那只桂花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那確實是只好妖怪。

鍋里傳出“撲哧撲哧”的聲音，桂花糕蒸熟了。溫沐沐興沖沖地揭起鍋蓋，白蒙蒙的熱氣一涌而出，又有兩塊桂花糕不翼而飛了。

當天晚上，桂花妖蹦蹦跳跳地來到溫沐沐房間里，卻不似以前歡快，溫沐沐也正因奶奶的堅持而苦惱。四只大眼睛相互對視，都透露出失望。

率先開口說話的是桂花妖，她思來想去，最終雙手合十帶著歉意道：“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不能再做了……你奶奶真的不能走！”

沒錯，奶奶家所發生的怪事都是溫沐沐拜托桂花妖造成的。溫沐沐想通過這些讓奶奶害怕，從而答應跟她們回城里去，可是這似乎沒有任何用處。

“為什么呢？”溫沐沐縮在床頭悶聲道，暗暗想著：村里交通差，離醫院遠，還不熱鬧，奶奶卻非要留在這里，到底是為什么呢？

想著想著，溫沐沐忽地哼起歌來——

桂花樹啊桂花開，

桂花妖啊桂花搖，

桂花搖落做桂糕，

…………

令人驚奇的是，桂花妖將歌接了下去——

木柴燃啊灶火燒，

灶妖吹啊灶火旺，

灶火旺啊好蒸糕，

熱氣騰啊蒸糕熟，

蒸糕熟來過年喲！

唱完歌，桂花妖滿臉興奮地看著溫沐沐問：“你是不是見到土灶妖怪們啦？”

土灶妖怪？家里還有其他妖怪嗎？溫沐沐摸不著頭腦地想著，便聽見桂花妖急匆匆的答復，原來她邊想邊問出聲了。

“當然啦，還有水缸妖、瓷磚妖、瓦片妖等好多妖怪，這座房子很老啦，已經成為很多妖怪的家啦！”桂花妖激動地說著，卻突然低沉下來，“不過，如果你奶奶走了，有些妖怪就要消失了?！?/p>

原來，妖怪們皆因事物生長、運用所生，越是常使用的老物件越有可能匯聚成妖，那老物件便是妖怪們的本體。若是本體被破壞或者冷落擱置，妖怪們也會沉睡或消失。

“村西頭的老陳家也把土灶拆換成了燃氣灶，現在村里所有的土灶妖怪都藏在你家土灶里呢，如果你奶奶走了土灶沒人使用，他們就會永遠陷入沉睡?！惫鸹ㄑ?，“那首歌是我們妖怪編的，你不知道土灶妖怪，又是誰教你的呢？”

“我奶奶會唱，但她把后半段忘記了?！睖劂邈宕?。

“大概她以前跟某只妖怪是好朋友吧，不過時間過得太久太快，她們把彼此給忘了。”桂花妖思索著道，“妖怪只能留在本體附近，人類卻可以東奔西走，走著走著就忘記了很多事?！?/p>

風吹過窗外，桂花樹發出“沙沙”的聲響。溫沐沐思考著，相比一意孤行，或許她們更應該尊重奶奶的意愿。

4

溫沐沐要回城里的家了，奶奶大清早便起來蒸糕讓她帶著路上吃。

熱騰騰的蒸汽散去，滿滿一鍋桂花糕又缺了一角，溫沐沐余光掃過灶臺下那四只捧著半塊桂花糕滿嘴粉末的小家伙，裝作沒看見。

“奶奶，每周我都會回來看你的！”溫沐沐撲在奶奶懷里道，而后朝著桂花樹的方向比著口型——“一言為定哦！”

桂花樹間藏著桂花妖，桂花妖沖她比出同意的手勢。溫沐沐跟桂花妖做了新的約定，桂花妖答應幫她照應奶奶，溫沐沐則保證每次回奶奶家都跟桂花妖講講外面的新奇事。

汽車轟隆隆響著，載著溫沐沐離開村莊，奶奶站在桂花樹下遙望，直至汽車消失在遠方拐角處。該做午飯了，奶奶慢吞吞地走進屋里點柴火，不知為何，今天的火燒得格外旺。她忽然想唱歌——

桂花樹啊桂花開，

桂花妖啊桂花搖，

…………

灶火旺啊好蒸糕，

熱氣騰啊蒸糕熟，

蒸糕熟來過年喲！

奶奶盯著火光，唱完了整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