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潮潤的山風自山間吹來。木栗走進小屋,替阿娘將蓋在腿上的褥子換下來清洗。
木栗和阿娘是這無盡山上修成人形的灰狐小妖,阿娘常常教育木栗要助人為樂,然而阿娘的善心卻沒得來善報。猶記得三年前的暴雪之夜,阿娘在山麓上撿回了一個少年抓妖師,她細心照料他,沒想到那少年卻在醒來后不問緣由,握起地上的除妖劍,打傷了阿娘。
好在她們狐貍有個獨門的逃生術——遁形訣,阿娘才堪堪逃脫。不過從那之后阿娘便郁郁寡歡,似乎因為這件事有了心結,沒再貿然救助過人類,腿上的傷也不見好轉。連年治療的醫藥費是個大數目,木栗為此十分苦惱。
木栗洗完褥子,順著小徑來到了候鳥信亭,這里是無盡山的收信驛站。此刻候鳥信亭正排著長隊,相熟的小妖們邊排隊邊閑聊。木栗沒什么朋友,唯一的好友長鳴也帶著積蓄下山做生意去了。
此次,木栗是在等長鳴的回信,她在信中拜托長鳴替她尋個賺錢的門路,為阿娘賺些醫藥費。長鳴也沒辜負木栗的等待,在信中告訴木栗——他找到了賺快錢的辦法,等他過段時間回來再與她商議。
木栗終于在收到回信的一個月后,等到了長鳴。他換了件青色的綢緞短衫,整個人意氣風發,見此,木栗更加堅信長鳴一定在外面掙了大錢。
“你之前說找到了賺錢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呀?”木栗問道。
長鳴賣起了關子,笑著拿出一張紙,攤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重金收購白狐,毛色越好價格越高。木栗疑惑不已,這白狐跟她有什么關系?她可是灰狐。
“我記得你有個獨門的逃生秘術,有沒有興趣跟我試試?”長鳴笑著解釋道,“你雖是灰狐,但若是將毛色染成白色也相差無幾。到時我拿了錢財,你再用遁形訣從籠子中逃脫,這錢你我對半分,一舉兩得。”
聞言,木栗立刻反應了過來,這不是騙人嗎?!她下意識就想拒絕,長鳴卻打斷了她:“你想想你阿娘的腿,如若沒有錢買藥養著,該怎么辦?再者,你真誠待人,可討到了什么好處?”
長鳴的話問出了木栗內心的另一個疑惑,阿娘的教誨本身沒錯,可阿娘卻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打傷了腿,所以……一味堅持的原則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木栗還是動搖了,第二日她找到長鳴,答應了他。然后她幻化成原形,在染料和長鳴的障目術下變成了毛色純白的狐貍,鉆進了長鳴找來的特制籠中,跟著他下了山。
2
木栗他們在太陽西斜時抵達了小鎮,長鳴提議先吃點兒東西休息一晚再去縣城。于是他們找了個小酒樓,在邊角尋了個位置,長鳴非常得意地跟木栗介紹山下的美食。
半晌,一道聲音傳來,那是個自來熟的男子,他贊許道:“你這狐貍毛色甚好。”那男子盯著籠里的木栗兩眼放光。
木栗不喜歡他打量的目光,轉了方向,趴在籠子里假寐。
那男子名叫顧二,他自顧自地卸下背后的籠子,里面赫然也是一只白狐。許是過了換毛期,那只白狐毛色灰撲撲的,相較于木栗的毛色要略次一些。在顧二的言辭里,他似乎對這只狐貍的毛色不太滿意。
長鳴本身是不想和顧二拼桌的,奈何他少年心氣,面對顧二的一通猛夸,有些飄飄然。沒一會兒長鳴就放下了戒備,跟顧二稱兄道弟,表示今晚要一醉方休。
顧二跟酒樓伙計似乎是認識的,二人耳語一番后,酒樓伙計就把裝著另一只白狐的籠子和關著木栗的籠子拿到了后柴房。漆黑的柴房里只點了盞小燈,讓木栗勉強看清了對面的小白狐——它有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周身泛著淡淡的靈氣,跟木栗這種化形的小妖截然不同。
小白狐小聲地啜泣著,瑟縮在籠子的一角,可憐至極。
木栗伸出爪子摸了摸小白狐,安慰道:“你別害怕,我有法子救你出去。”
小白狐一怔,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有辦法?可是你的情況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小白狐似乎有些氣餒了。
木栗從耳朵里摸出一根細絲,沒幾下就打開了自己的籠子,然后再用細絲將小白狐的籠子也打開了。小白狐又驚又喜,拉著木栗就要逃出去,木栗卻放開了小白狐的手。木栗并不打算將自己跟長鳴的計劃說出來,隨口道:“你先出去,我為你斷后,不然你還沒跑多遠又被抓回來了。”
“我叫白洱,你叫什么?”小白狐思考了一會兒,終于猜到了木栗可能有別的目的,也沒再強求,但它還是認真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會回來找你的,我不能看著你以身試險。他們是窮兇極惡之人,為了錢財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跟他們周旋太危險了。”
木栗沒想到白洱這么講義氣,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不用,我有辦法脫身。你逃走了就不要回來了,太危險了。”
“不怕,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朋友……”白洱固執道。木栗并不想跟白洱多說,她將白洱推了出去,讓白洱快逃。
木栗重新鉆進籠子里將籠門關好,假裝睡覺,她其實很想出去看看長鳴怎么樣了,但又害怕露餡兒。等了許久,直到半夜,柴房門終于打開了,然而來人卻是顧二。
顧二眼里泛著貪婪的光,跟酒樓伙計密謀:“終于把那毛頭小子灌醉了,費了我好些口舌,好在終于得到了這只狐貍,定能賣個好價錢。”
“白狐稀少,這等毛色的狐貍更是少見,價格只高不低。”酒樓伙計奉承道。
顧二探燈看了看木栗的籠子,又探燈看了看白洱的籠子,發現里面空空如也,一驚,忙招呼伙計出去追。然而二人搜尋了半天還是沒找到,眼見長鳴的酒也快醒了,他們只能先舍棄掉白洱,帶著木栗快速離開。
木栗自然也不笨,心知長鳴跟自己的計劃被顧二打斷,但顧二比她預想的還要狡猾,他搬來了一個困妖籠,在原本的籠子外又套了個特制的籠子,她就再難施展遁形訣逃脫。木栗慌了,她原本只是想鋌而走險騙錢,沒想到居然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甚至還要面臨危險。
木栗心里滿是后悔與害怕,她忽然想起了阿娘的教誨,貪心不足蛇吞象,雖然一味地真誠待人不能為她討來好處,但欺騙和貪心的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
3
顧二帶著木栗坐馬車連夜趕路,餓了就吃干糧,困了就點個火堆短暫取暖休息。木栗也沒自暴自棄,她觀察到了困妖籠的特制鑰匙就在顧二貼身的布袋里。這晚,她趁顧二熟睡,用尾巴鉤了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偷布袋,終于將布袋里的鑰匙拿到了手。
木栗悄悄將籠子一層層打開,正準備逃跑時卻踩到了火堆旁燒黑的木棍。異常的響聲很快引起了顧二的警覺,他噌地驚坐起,在發現木栗想逃跑時快速地朝她撲了過去。
木栗身手靈活,在一來一回的抓捕中險逃多次,不過她還是低估了顧二。最后顧二還是將她抓到了,就在木栗以為自己難逃毒手時,一把利劍刺向了顧二,將他嚇得連連后退。
半晌,木栗才看清站在一個少年肩膀上的白洱,松了口氣。最終顧二不敵少年,被綁了起來。白洱趕緊跑過來安慰木栗:“壞人被抓住了,這是我那個厲害的朋友阿布,是個少年抓妖師。”
一聽“抓妖師”,木栗下意識朝少年的臉看去,在看清對方后,渾身如墜冰窟——正是打傷阿娘的那個抓妖師!此刻的他似乎比三年前更沉穩和善了,但他始終是木栗最討厭害怕的存在,她不明白小白狐怎么會和他交朋友。
木栗躲在白洱身后,白洱邊安慰木栗邊解釋——它本是止靈山上替人指路的山神。止靈山靈氣充裕,孕育了許多包治百病的山參,可惜山參成精行蹤不定,止靈山又常年風雪彌漫,前來尋寶的人數不勝數,但都無果而返。白洱心善,便常幻化成人形替那些迷路的人指路。阿布也是慕名而來的尋寶人之一,可惜跟其他人一樣,都毫無收獲。
不過這一來二去,阿布跟白洱的關系反倒好了起來。也因為白洱的緣故,他對妖怪改觀了很多,逐漸從以前非黑即白年輕氣盛的抓妖師慢慢轉變成了明辨是非懲惡揚善的好抓妖師。
聽了白洱的敘述,木栗心里五味雜陳。
阿布似乎也察覺到了木栗對他的恐懼,他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她,他問道:“你認識我?”
白洱也投來了詢問的目光。木栗不打算再裝,她控訴道:“何止是認識,咱們還有賬沒算完呢!你可還記得三年前無盡山麓上,你暈倒在雪地里,是我阿娘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將我阿娘打傷,我阿娘的傷到現在都沒好。”木栗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她打定主意,如若阿布動手,她便使用遁形訣逃走。
阿布聞言,又驚又懊悔:“我那時以為你們是圖謀不軌的小妖……對不起。”那時他年少無知,將全部的妖怪都當作壞人。
木栗聽著阿布道歉,想到方才他還救了自己,責罵的話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后來,木栗找到了因為羞愧而躲她的長鳴。她對長鳴說:“雖然你讓我陷入了危險,但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也許善良為我討不到好處,但謊言和欺騙也不能輕易觸碰。”聞言,長鳴將頭低了低,他為自己的投機取巧和懦弱感到深深愧疚。
木栗決定下山找份踏實的工作,就在她準備辭別阿娘時,滿身是傷的阿布來到了木栗家。原來他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冒著危險終于尋到了包治百病的山參,想要治好阿娘的腿。
阿布將山參遞給木栗,鄭重對阿娘道:“對不起,我為我的偏見道歉,您的善意我會記在心中,不斷鞭策自己的言行。”
阿布的話讓阿娘眉頭郁結的陰霾散了許多,阿娘的腿傷也在調養下慢慢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