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教育強國的學習型社會建設：價值、挑戰與本土型構

摘要：為貫徹二十大精神，建設學習型社會成為助力教育強國建設的重要舉措。在國家發展規劃中，學習型社會與終身教育、全民學習、國民素質等核心概念關聯。學習型社會的建設與建成依賴終身教育價值功能的發揮，“學習社會”與“學習體系”雖深度融合，但并非當然的同一問題、同一目標，對學習型社會的理解與描述是開展現代化建設的基本前提。學習型社會是立足本土實際且面向未來的革新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方案與視野下詮釋學習型社會的時代面向與價值內涵，理性分析實踐基礎與復雜性，促成國家、社會及個體的共建與共治，在發展理念、體系建構、公民意識與社會文化層面形成完整的系統性支持，使之成為教育、科技、人才建設一體化統籌發展的重要場域。學習型社會的積極探索將直面人類面臨的教育與社會問題，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世界現代化提供中國方案、貢獻中國智慧。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教育強國；學習型社會；終身學習；教育與社會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政治學分析研究”（項目編號：22BZZ096）研究成果。

習近平同志指出“加快推進教育現代化，以教育之力厚植人民幸福之本，以教育之強夯實國家富強之基，為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有力支撐”[1]。中國共產黨的二十大會議加快了教育強國的建設步伐，提出以“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人的全面發展”建設“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2]。學習型社會的建成依賴終身教育價值功能的發揮，構建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現代教育體系也納入我國教育現代化的核心目標。然而，“學習體系”與“學習社會”雖深度融合，但并非當然的同一問題，對學習型社會的理解與描述是開展現代化建設的基本前提。以“學習”構筑未來社會，意在實現教育對社會治理的深度參與以及社會對教育發展的致力支持，是教育、社會與個體可持續發展的相互成就。我國正深入實施二十大的科教興國戰略，要求統籌推進教育、科技、人才強國的一體化建設，這一歷史進程賦予學習型社會新的時代使命與發展契機。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方案與視野下詮釋其時代面向與價值內涵，理性分析實踐基礎與復雜性，直面教育與社會發展中的現實問題，促成國家、社會與個體的共建與共治。

一、學習型社會是人類文明的應然訴求

“學習型社會”（Learning Society）由美國教育思想家羅勃特·赫欽斯（Robert M· Hutchins）在1953年出版的《教育中的沖突》初次提出，1968年在著作《學習型社會》進行了明確、完整地闡述。“學習型社會”重視教育精神和教育信仰，以學習和完善人格為目的，是所有社會制度指向于該目的實現而成功完成了價值轉換的社會，其核心是學習——通過學習獲取能量和生命活力，通過學習實現人的價值[3]。法國著名教育思想家埃德加·富爾（Edgar Faure）在1972年出版的《學會生存》一書中對“學習型社會”概括為：這一社會體系中教育與個人生活、家庭、組織以及政治社會密切交織在一起；每位社會成員都擁有培養和提高自己的途徑與辦法，在任何條件下都能自由獲得學習的機會[4]。

實質上，學習型社會理念的提出為人類勾勒了一種更完美的社會形態：教育被賦予崇高的地位和價值，突破傳統模式的藩籬融入生活、服務于人，人的生命成長與可持續發展是社會的價值旨歸。一方面，社會通過自身建設使現存制度合力發揮最大作用，為所有社會成員終身接受教育進行條件創設，實現社會對教育的支持。另一方面，社會成員的自覺終身學習成為培育目標和未來趨勢，個體能夠主動選擇學習使之成為面向未來的生存法則，教育的社會治理功能從而達成。學習型社會中，教育與社會相互促進、相互成就，社會成員從中受益，個體成長又為社會永續發展提供動力。

由此，學習型社會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訴求，是人類文明的高級形態，意味著學習型社會的達成須滿足一定的條件。其一，宏觀層面：良好的教育基礎與社會支持。學校教育從古老的學徒制發展而來，因服務于人類的現代化進程而進入知識的規模化教授。但從學習自由、教育終身的生命需求來看，學校教育只是教育發展的中間過程，并非教育形式的終極形態。堅實的學校教育基礎之上，依賴整個社會的系統性支持實現教育的自由供給，教育在時間、空間、形式等各個維度得到充分拓展。其二，中觀層面：具備社會、教育與個體良性互動的制度基礎。學習型社會具備完整的制度體系與架構，各部門通力協作、統籌規劃，在全社會形成溝通、對話、反饋、協調的紐帶，盤活社會資源，合力指向社會成員的培養。其三，微觀層面：個體具備終身學習的意愿與能力。首先，個體享有人格權，主體價值得到彰顯，能夠以獨立自主的姿態煥活積極的人生態度投身真理的追求與社會的改造。其次，個體具備自覺學習的意愿。學習是內化于心的主動選擇，感受到學的“魅力”而自覺沉溺其中，是伴隨內驅力的高階狀態，以恒久堅持塑造精神成長。最后，個體具備終身學習的能力。學習是將知識內化并主動開啟探尋真理的動態過程，學習能力是影響學習持續性及學習效果的重要因素。良好的受教育基礎使個體更易駕馭學習資源與方法，即使在人生不同階段，依舊能夠協調各種復雜關系、應對各種情境，使學習成為貫穿一生的主動選擇。由此，社會成員靈活擁有豐富的教育資源，在不斷求知、探索過程中，科學與真理持續充盈人類智慧，提升人類改造社會的能力，其所帶動的社會進步的正向性又為其他社會成員創造更優的生存與發展空間，最終以向善的選擇使人類世界獲得永續發展的內生力量。

二、教育強國進程中學習型社會的時代面向與價值內涵

中國共產黨的二十大報告在總結歷史經驗基礎上，推進中國特色與現代化實現內在融合，規劃了強國建設、民族復興的道路，教育強國在整體強國目標體系中具有基礎性、先導性、創新性作用。“堅持教育優先發展”“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教育”，這些科學論斷既是理論指導，也是實踐要求。現代化的方案往往根植于民族國家的現實國情、文化傳統、價值觀念等[5]，意味著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構建學習型社會需探尋符合中國國情的建構邏輯與實踐道路，時代背景下對其價值內涵的理解是開展現代化建設的基本前提。

（一）價值核心：以人民為中心

中國的現代化由外力推動而開啟，最終走上了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基礎的社會主義道路。中國式現代化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相結合，要求大力提升國民素質、提升人力資本水平以及人的全面發展能力，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科學發展觀的核心是“以人為本”“提高全民族的文明素質”“建立人力資源強國”[6]，指明科學發展注重生產力，但“人”才是統領社會、經濟發展的根本，將發展的結果與目標相統一。黨的二十大報告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指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教育”，建設“教育強國、人才強國”。

“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式現代化確立了“人”在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中的核心地位，通過彰顯人的主體價值提升“人之為人”的社會尊嚴。中國的教育強國建設基于巨大的人口規模，人民強則國家強，“人的發展”始終是教育強國建設的首要任務。意味著教育事業須面向人人，實現教育公平、優質的內涵式發展，通過教育軟實力的提升發揮教育服務全民的巨大戰略價值，提高全體人民的教育水平、綜合素養與可持續發展能力，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更為完善的社會基礎、更為主動的精神力量。與此同時，二十大報告給出了“什么樣的教育是好的教育”的評判標準，即：“人民滿意的教育”。教育要為人的需求服務，為個體多樣化、個性化的發展提供全面支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核心為學習型社會建設服務于“人”的精神氣質奠定了基調。

（二）價值目標：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融合的個體全面發展

人類文明發展至今揭示了社會的持續高質量發展必須以追求經濟增長為目標轉向以人的全面發展為核心。人的全面發展是人的需要，也是社會需要，是評判社會進步的重要標準，也是學習型社會的價值旨歸。“人的全面發展”指人的“體力和智力獲得充分自由的發展和運用”[7]，“重視個人能力、素質以及個性的發展 ”[8]。與此同時，人的發展需求受到社會經濟、生活方式等多因素的制約，會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以及生產關系的完善而不斷增加。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第二次全國教育大會上習近平進一步強調“教育強國是實現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的先導任務、堅實基礎、戰略支撐”“教育強國要堅持知識學習與全面發展”[9]。中國式現代化“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這一科學論斷表明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人的全面發展處于核心地位，是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在物質保障基礎上，以精神文化的提升為內核。意味著教育需具備現代氣質，工具理性與內在價值走向統一，對個體的培養、選拔賦予多元化的評價標準，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助推人的現代化。作為面向未來的核心素養，人的全面發展是個動態過程，且是一個長期的培育目標，其內涵與實現條件會隨著時代變化與時俱進，要求教育與社會良性互動，及時感知社會變化，不斷優化實現方式與內容體系。教育強國的歷史進程對學習型社會建設提出新的時代需求，教育與社會深度融合，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協調發展中煥活人的生命力與創造力，在共同富裕基礎上實現社會成員的高層次全面發展，進而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基礎性、戰略性支撐。

（三）價值保障：高質量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現代教育體系

社會的發展始終與教育的發展彼此關聯[10]，學習型社會依賴終身教育價值功能的發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立全球教育2030年的總體目標是“確保全納、公平的優質教育，使人人可以獲得終身學習的機會”[11]，并提出在全球“逐步推行終身學習的普遍權利，將學習確立為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12]。提倡教育優質的同時，指出終身學習并非特權，應納入權利范疇廣泛實施，意味著現代教育體系需滿足“高質量”以及“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功能。

“高質量發展”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這一術語首次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13]。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指出“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2024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強化高質量發展的基礎支撐”[14]。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具有內在一致性和相互支撐性，三者有機結合、一體統籌推進，才能形成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倍增效應。學習型社會的建成能夠有效促進教育、社會與個體的有機聯系與良性互動，這就要求破解教育發展中可能存在的不公平、不充分、不均衡的困局，實現優質教育的全員、全程、全域及全方位覆蓋，以高質量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現代教育體系作為學習型社會的有力支撐，使之成為教育、科技與人才建設統籌發展的重要場域。

三、學習型社會的實踐基礎與現實挑戰

學習型社會是基于中國式現代化的方案與視野并扎根中國大地的實踐探索，我國現實的人口狀況、教育基礎、政策方案等作為重要的實踐基礎直接影響學習型社會的建設進度與難度，對本土實際的客觀認知是開展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前提。

（一）人口結構：基數大交合低生育老齡化呈現勞動力占比持續下降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2年我國人口增長-0.60‰，開啟人口負增長元年，總人口也下降為世界第二[15]；2023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繼續降至-1.48‰，且老齡人口持續走高，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21.1%，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達到15.4%[16]。按照聯合國標準（65歲及以上人口超過14%），中國已進入深度老齡社會。我國的人口結構在龐大的人口基數之上交合低生育、少子化，呈現出老齡人口持續走高與勞動力占比持續下降的趨勢，這是目前學習型社會建設的人口基礎。

第一，勞動力基數龐大。據世界銀行統計，2023年中國勞動力人口7.799億（相較2022年的7.818億減少1900萬），但仍舊占據世界勞動力人口總數（36.246億）的21.5%，超過OECD成員國的6.952億，是美國勞動力人口1.706億的4.57倍[17]。由于勞動參與率高，我國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勞動力人口[18]。人力資本理論的提出者之一貝克爾（Becker）認為教育和培訓是最重要的人力資本投資[19]。羅默（Romer）提出是人力資本而不是人口數量決定經濟增長[20]。我國勞動力數量多，意味著教育與培訓的差異性、多樣性和復雜性更強，教育治理的難度更大，但人力資源在現代化資源中也最具戰略性、全局性和成長性價值。我國用七十年的時間消除了絕對貧困，基本掃除文盲，建立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教育體系，2035年從教育“大國”邁向世界“教育、人才強國”，全面提升勞動者素養與競爭力，將人口壓力轉化為人力資源優勢極具挑戰性。

第二，超低生育率進入持續穩定階段。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我國的總和生育率（TFR）為1.22；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TFR跌至1.18[21]。從下頁圖1曲線變化可知，2015年出臺的二胎政策使2016年的生育率迎來一個小高峰（2020年七普的TFR升至1.3），此后生育率持續下行。2021年的“三孩政策”未見波瀾，生育率繼續走低，最終在2022年低于死亡率，進入人口負增長時代。我國的生育率目前已降至世界公認的極低水平（適度生育率：1.8—2.5），且已錯過最佳調整時機，呈現出穩定性、內生性和長期性的特點[22]。

第三，年齡結構失衡導致社會撫養比持續上升。縱觀我國近三十年的人口走勢（如下頁圖2所示），我國60和65歲以上的老齡人口占比持續上升，伴隨人口增長率的持續走低，尤其是2000年至2010年的十年間，人口增長率從11.66%下降到5.84%，幾近減少了一半。兩種趨向交合的結果在十年后顯現，15歲到59歲的勞動適齡人口占比自2010年到2020年下降了6.79%，呈現一個較大的滑坡。但對比同期的發達國家，美國和OECD成員國的勞動力人口逐年來呈現持續上升態勢，2023年相較2022年，美國增長1412萬勞動人口，OECD成員國增長6657萬[23]。實質上，四十多年的計劃生育國策以及高撫養成本等因素的共同作用，國民的生育觀已發生根本改變。生育率過低導致的超低生育陷阱使人口趨勢難以在短期內逆轉，人口負增長規模將持續擴大，勞動力人口繼續減少。2035年之后我國人口總撫養比預計會超過50%，每兩個勞動年齡人口平均要撫養超過一個老人或兒童[24]。

由此，低生育、少子化導致學齡人口的持續減少將對既有的辦學規模與模式產生巨大沖擊；勞動力人口下降會迫使原有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漸轉型技術支撐型，勞動者的職業技能水平將成為重要考量；而老齡人口亟需生存力提升及人力資源再開發以減輕家庭、社會的撫養成本。這一系列問題對教育、社會的互動與應對能力提出挑戰，教育須走出固步自封，對社會變化及時感知與回應。

（二）教育發展現狀：體量大基礎弱導致發展均值低增速慢

“擁有良好教育基礎和收入者參與成人學習的比例最高，而受教育最少的能繼續學習的比例依然最少”[25]。現有的教育基礎、發展模式及社會成員的受教育程度是學習型社會建設的重要影響因素。

第一，受教育現狀：既有人口存量拉低全國受教育水平均值。我國已形成體系完整的學校教育，且已進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截止2023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60.2%[26]，規模居世界第一[27]。據世界銀行統計數據，美國勞動力人口中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占比為72%（2023年），OECD成員國達到76%（2022年）[28]。我國新增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4年，但16—59歲勞動力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只有10.93年（按統一標準折算①，相當于完成高中一到二年級的學業）[29]。我國在2000年之后逐漸改變“小學”（6年）教育水平占人口主導的局面，現有人口中完成“初中”學業（9年）的仍占絕對多數（如圖3所示）。意味著有相當部分的人口存量受教育水平較低，拉低了全國均值。近年來的教育發展成就使新增人口享受了教育紅利，但國家競爭力的全面提升基于國民素質及勞動人口的整體受教育水平，既有勞動者的繼續學習仍有較大的改善空間。

第二，教育的實施：地域差距大且改善乏力。據七普數據，31個省級地方中，15歲及以上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北京市12.64年位列第一，上海、天津超過11年，排名四到十位的差異區間較小（0.34年）；排名后四位的西藏、貴州、云南、青海均未達到9年（如下頁圖4所示）。實質上，平均受教育年限排名靠后的西藏、貴州、云南、青海、甘肅、安徽六個省區，10年（2010—2020年）增速均位列全國前十，且超過全國均值0.83年（如下頁圖5所示）。然而，經過十年的努力，較全國平均受教育年限仍有較大差距。上海是平均受教育年限和十年（2010—2020年）增速均居全國前十的唯一省級地方。此亦表明：教育的具體實施會疊加地域條件、地方經濟、文化狀況等多方面的綜合影響，縮小地方差距的進程緩慢且艱難。教育的發展問題很難置于教育領域內單一解決，教育的實施需突破地域與空間限制，實現教育要素的無障礙流通以及優質教育資源的開放共享。

第三，教育發展增速：有成就但未及發達國家同等水平。我國在2010到2020年的十年間，實現了15歲及以上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由9.08年提高至9.91年[30]。這一數值相當于新中國成立之初的5倍，然而，勞動人口受教育均值10年間提高0.83年，這一發展速度并未達到經濟發達國家的同等水平，即：勞動年齡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在9年左右（8.5—9.5）時每10年增長近1年（0.96年）[31]。

（三）國家教育公共投入與公民家庭教育支出：世界均值的低區與高位

我國在2012年實現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超過GDP總量4%的目標，此后投入規模始終保持在4%之上。我國自2010年開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公共教育經費占GDP的占比，據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我國仍未達到世界均值（如圖6所示），接近中等偏上收入國家平均水平，但與高收入國家相比仍存在明顯差距。教育公共支出占政府支出的比例，我國目前也處于世界均值之下，且徘徊在一個較低的水平（如圖7所示）[32]。

與此同時，據《中國生育成本報告（2024版）》數據顯示，子女養育至18歲的成本（主要是育），在中國相當于人均GDP的6.3倍，幾乎全球最高[33]。家庭收入總量一定的前提下，子女花費的教育成本愈高，父母為自己投入的繼續學習的費用必然相對減少，且子女進一步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也會受到更多經濟成本的困擾。優質教育資源稀缺、公共教育服務供給不足、升學競爭壓力過大等都是家庭教育成本支出過高的重要原因，也潛在影響了父母作為現有勞動力可能繼續學習、自我提升的選擇與機會。

（四）學習型社會的政策引領與方案支持：混淆于終身學習體系建設

進入21世紀，全民終身學習、建設學習型社會的發展理念逐漸成為現代國家的共識。2002年黨的十六大報告首次提出“形成全民學習、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社會自此納入國家治理目標。邁向第二個百年征程，中國開始“教育大國”向“教育強國”的歷史跨越。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終身學習”被確立為“教育現代化”的基本理念之一[34]。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將“發展面向每個人、適合每個人、更加開放靈活的教育體系，建設學習型社會”確立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35]，“十四五”期間“完善終身學習體系，建設學習型社會”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國民素質的整體提升”[36]。二十大報告在“學習型社會”基礎上將“學習型大國”列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內容。2023年9月28日，教育部發布《學習型社會建設重點任務》，指出把建設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作為建設教育強國的戰略舉措[37]。

縱觀國家政策文本，學習型社會與終身教育、全民學習、國民素質等核心概念關聯，同時也有將繼續教育、遠程教育作為其建設方向的表述，以數字技術實現學習型社會建設的倍增效應也納入當下的實踐重點。實質上，學習型社會的概念未直接定義，以一種留白體現面向未來的謹慎。如此形成一個模糊地帶，終身學習體系與學習型社會是否屬于同一建設目標，兩者是否為當然的因果關系？科學踐行學習型社會理念，其邏輯順序是理論體系指導政策方案，再下沉為實踐中的行動指引，實踐探索又反哺理論與政策體系，使之趨于成熟與完善。“人人皆學、處處能學、時時可學”是終身學習體系建構的實踐目標，并不構成學習型社會的全部內涵。學習“體系”與學習“社會”雖深度融合，本質上仍是兩個問題，在理論、政策與實踐方略上難以簡單等同。對于學習型社會理念的詮釋、創新與發展存在教育學與社會學的跨界研究，以“學習”構筑未來社會，體現了教育對社會治理的深度參與以及社會對教育發展的致力支持，是教育、社會及個體良性互動的優秀范式與理想形態。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學習型社會在教育、科技與人才強國的一體化建設中更具潛力，有待理論研究的深入作為支撐，使之在政策層面進一步明確與細化，進而成為實踐中的行動邏輯。

四、面向教育強國的學習型社會本土型構

構建學習型社會是我國教育強國事業的現實需要，也是社會發展的遠景目標。我國的學習型社會基于復雜的實踐基礎，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歷史進程為契機，促成國家、社會、組織及個體的共建與共治，在發展理念、國家治理、文化支撐等各個層面提供更為完整的系統性支持。

（一）發展理念：以“大教育觀”融通現代教育體系

學習型社會是教育充分發展的人類社會的高級形態，以高質量的學校教育為基石，以學習者需求為導向實現校外教育的充分與多元，最終在學習型社會框架下還原教育體系的內在聯系走向開放、融合。

第一，以高質量學校教育奠定學習型社會的堅實基礎。2023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體學習時提出“建設全民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促進人人皆學、處處能學、時時可學，不斷提高國民受教育程度，全面提升人力資源開發水平，促進人的全面發展。”這一科學論斷再次強調了受教育程度是個體全面發展的重要基礎。2023年全球人才競爭力指數排名（GTCI）中，榜單前25位歐洲國家占據17席，美國排名第3，中國排名第40位[38]。中國在2022年獲得史上最好成績，但仍舊只在第36位[39]。據前文所析，我國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教育增速及教育公共投入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差距。我國自2006年《義務教育法》修訂實現了九年義務教育的全免費，而發達國家的義務教育年限普遍在12至14年之間。優質教育資源稀缺，家庭及個體被迫投入更大的精力進行學業競爭，應試化的教育對社會成員的創新能力及個性化發展并無裨益。高質量的學校教育為個體提供更充足的知識儲備、更優異的學習能力，良好的受教育基礎使個體更易獲取知識、進入主動學習，索取知識與終身學習的能力也更出色，面對社會風險具有更高的抵御能力。因此，加大教育投入，提高義務教育年限，以學校教育的充分、優質、均衡為學習型社會奠定堅實基礎。

第二，融通現代教育體系服務全民終身學習。學習型社會能夠協調一切資源指向社會成員的培養，“學習終身制的現實壁壘與掣肘因素是改革的重點”[40]。一是統籌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的協同創新發展。我國新增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為14年，但整體勞動力受教育年限只有10.93年，表明提升高等教育覆蓋率的同時，既有勞動者的繼續學習也是提升國家競爭力的重要場域。聯通教育資源，以系統理念實現教育要素、功能的有機統一，構建融合創新、優勢互補的育人格局，助力個體的終身成長與發展。二是學歷教育與非學歷教育互為補充。知識更新的日新月異以及數智技術的強勁崛起給傳統產業與勞動力帶來巨大沖擊，持續學習保持競爭力、自我提升應對未知的不確定性將成為職場常態；伴隨城鎮化進程，職業農民教育、進城務工人員及失業人員的技能培訓等均有巨大的現實需求。非學歷教育在提升技能、更新知識體系上具有靈活性的巨大優勢，正視其教育潛力，以學習者需求為導向給予足夠的成長空間，以規范化管理實現其可持續發展。建立國家通行的資歷框架，以學歷教育與非學歷教育的互為補充滿足教育領域的新訴求。三是促進家、校、社會教育的合作共贏。低生育、老齡化的人口結構矛盾短期內無可逆轉，學前教育中的過剩資源應及時轉型托幼教育，減輕勞動者重返職場的壓力，老齡人口的人力資源開發及生存力提升也是減輕家庭、社會撫養成本的重要舉措。家庭、學校、社會作為育人的重要場域應保持開放與對話，精準定位教育中的痛點與難點，不斷探索溝通合作的新路徑、新形式，以“人”為中心延伸教育的服務面與覆蓋面。

第三，以包容、創新的現代終身學習體系還原教育的共生性、完整性與系統性。學習需求的復雜性、動態性決定了現代教育體系必須走向開放、靈活與多維，“允許在人的整個生命過程中，在所有領域進行有計劃的或自發的、個體的或集體的學習”[41]。學校教育的規模化教學能夠解決更多人口的受教育問題，也因此處于強勢主導地位，但其選拔性容易將教育異化為應試，也難以兼顧所有個體的學習訴求，統一性與多樣性的矛盾使教育的功利性、工具性弊端隨之放大。這些現象仍是教育發展不充分的產物，終身化、個性化、多元化是現代教育的合理內涵。校外教育能夠敏銳感知學習者的訴求而及時更新教學內容與形式，國家應以包容、創新的態度支持其發展，通過規范化管理提高教育質量，形成良性競爭，以此吸納社會力量的積極融入，促進學習的獲得、實現趨于豐富、自由與多元。教育資源作為精神食糧應像“櫥窗里的面包”一樣供應充足、可供選擇，各個教育形式、內容、階段置于人的終身成長進行科學定位，彼此間的有機聯系被煥活，教育的共生性、完整性與系統性得以還原。

（二）系統治理：納入國家現代治理體系實現結構優化與效能提升

學習型社會的本土建構是個復雜的系統工程，面對規模巨大的學習人口，教育的全員、全域與全過程覆蓋使得現代教育體系以多層次、多維度的立體結構呈現，難以通過教育領域的單一治理實現協調運行。依托國家現代治理體系實現結構優化與效能提升，以科學治理、系統治理促進教育與社會的良性互動。

第一，學習型社會是智慧社會。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推進教育數字化，建設全民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教育部在《學習型社會建設重點任務》中指出“把教育數字化作為推進學習型社會建設的‘倍增器’”。技術能夠突破空間與時間限制，推動資源的開放共享，促進智慧成果在最大范圍內及時、有效地吸收與轉化，加速知識到生產力的轉化過程[42]。伴隨工業革命推進到4.0階段，人工智能以革命性的力量對人類的生產與生活方式進行轉型升級，教育的展開及治理也應順勢而為。基于我國的人口規模，學習資源的“時時、處處、人人”全覆蓋及精準供給在傳統模式下捉襟見肘。依托智能技術提供靈活、多樣和針對性的學習資源及個性化的學習指導與扶助，將學習元素嵌入社會場景、融入社會生活，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提升教育管理的精準、高效、便捷，讓學習的獲得、教育的實施及治理走向“智慧”。學習型社會是面向未來的實踐探索，通過智慧建設提升治理效能，提高教育與社會的互動能力，通過關注個體意愿與差異性提高學習覆蓋率以及學習效果與成功期望。“智慧”的內容和方式會隨著技術的發展與時俱進，但技術始終屬于“工具”范疇，“人類中心”無可替代。

第二，學習型社會是法治社會。法治是借助法律制度實現國家治理，意在通過良法善治實現正義、平等、自由等社會價值目標，是國家治理走向現代化的必由之路。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指出，“任何人都無權僅把他人作為實現自己主觀目的的工具，每個人都應當永遠被視為目的本身”[43]。法治表現為制度，卻生成于精神，“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法治的精神內核。學習型社會中，社會成員享有人格尊嚴，主體性獲得充分釋放，終身學習與可持續發展成為公民基本權利。我國所要建立的學習型社會規模最大、服務人口最多，公平、充分、優質的學習機會需要法治保障。此外，智能技術的引入意在創造智慧教育環境，但人類中心、隱私安全及數據合規使用等，需要法治力量抵御風險。由此，依托先進的法治理念與策略提升治理效能，保障現代教育體系的“服務全民”與“高質量”，為學習型社會建設提供穩定、持久的外部環境。

第三，學習型社會是體系化社會。學習型社會的教育供給、服務及社會治理均以體系化的完整形態提供系統性支持。首先，高質量的終身學習體系。國家完成戰略設計與制度安排，政府統籌、教育牽頭、社會參與，推動各類教育形式充分發展、無縫銜接，現代教育體系具備“高質量”及“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功能。其次，完整的學習資歷框架體系。學分銀行制度是實現學習型社會圖景的重要設計，以全國范圍內互認的學分銀行提供聯結各級各類教育形式的制度支撐，正式與非正式、學歷與非學歷之間的學習成果獲得公平認證與兌換，支持個體的多通道成長與成才。再次，健全的教育管理與服務體系。政府權責明晰、職責落地，配備專業化、職業化的從業團體，數字支持、多方參與、社會共治等方案有效融入，提供高效、便民的教育公共服務。最后，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終身學習突破個體框架成為社會公共利益，需要健全的法治體系及配套的統計、評估、幫扶等制度體系保障學習權益的實現。傳統的教育邊界被不斷突破，意味著教育的評價標準也要順應變化，尊重創新與發展，走向多元與多維。由此，學習型社會以終身學習的可達、可享助力教育公平與教育均衡，增強社會成員的獲得感與幸福感，教育、社會與個體的互動能力得以提升。

（三）文化塑造：終身學習以權利構成內化為公民意識上升為社會文化

面向教育強國的學習型社會以物質文明為基礎，以精神文化的提升為內核，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目標。學習型社會通過終身學習踐行面向未來的生存法則，學習是伴隨內驅力的主動選擇，將學習內化為積極的公民意識并成為生活方式，最終浸潤為民族文化的構成，從而提升整個社會的文明程度。

第一，培育終身學習的權利觀。學習權建立在受教育權充分實現的基礎上，是以學習自由為核心形成的一系列相關權利，賦予公民在終身學習、可持續發展中所享有的機會、法律資格與尊嚴[44]。學習權關注學習者的差異性及個體意愿，摒棄教育的工具化與功利化弊端，強調教育的完整性、共生性。終身學習權利觀念的形成有助于提升公民的主體人格，將學習內化為積極的公民意識并主動探索，回歸教育即生活的育人本質。治理思維、發展理念應與時俱進，由終身學習概念的認同走向權利理念的認同，整個社會對權利的實施、保障形成廣泛認知與尊重。終身學習權利觀念的形成是學習型社會“以人民為中心”價值理念的應然投射。

第二，煥活積極的學習意識。學習需要內驅力，學習只有內化為積極的個人意識才能轉化為自覺行為。人生每個階段的教育以不同的場景、方式呈現，但目標的同一性是培養個體善于思考、樂于探索，具備學習的方法與能力，提升個體在未來成長與職業發展中持續學習與提升的可能性。近年來的“羅翔現象”是最好范例，“羅翔說刑法”在B站有近三千萬的讀粉，免費加趣味性的法律解讀使每條視頻達到百萬+的播放量，眾多社會成員主動加入法律學習的行列。此亦說明，學習作為個體意愿能夠被培養、被激活。教育的終極使命是與靈魂碰撞，不拘泥于時間、空間的束縛，突破形式的藩籬實現對學習者的喚醒，教育的工具性與價值理性走向統一。整個社會應形成統一的思想與價值觀，積極參與學習建設。

第三，終身學習上升為社會文化。教育理念具有人文價值，在教育與社會的良性互動中成為社會文化的構成更易被社會成員遵從。現代文化在與世界的對話、交流中不斷重構。中國文化具有開放性與包容性，能夠積極吸收人類文明成果。終身學習屬于文化范疇，它的實施與一國的教育環境、辦學方式及公民需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國的思想家、教育家孔子就提出了“有教無類”等樸素的終身教育思想，“活到老、學到老”的諺語也在民間廣泛流傳，我國具備終身學習文化的生成土壤。同時，終身學習是一個社會歷史范疇，其內容、方法會隨著時代進步而發展，其內涵與實現路徑也應與時俱進。因此，持續優化學習生態系統，培育立足國情、內化于心的終身學習文化，進而提升整個社會的文明程度，是我國當下學習型社會建設的重要理論參照與實踐方向。

五、結語

習近平同志提出“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教育強國建設是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戰略先導，是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重要支撐，是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有效途徑與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基礎工程，是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重要任務。當前，我國已完成了小康階段，正邁向共同富裕階段。第一個百年征程，我國的教育事業造福于民，取得了巨大成就，時代當下，人口結構矛盾、教育發展不均衡等諸多問題困擾我國的教育強國與現代化建設，以“學習”構筑未來亦是重要的努力方向。依托學習型社會建設激活整個社會的學習活力，盤活教育資源，突破時間、空間與地域限制實現教育要素的自由流通。每個社會成員都成為終身學習者，每個組織都具備學習功能，學習成為個體、組織及整個社會存在與發展中的必備事項。學習型社會作為人類文明的高級形態在我國仍是探索性事業，難以通過簡單復制既有模式走向成功，理性認知本土建構中的復雜性、長期性與系統性。以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為契機，用發展的眼光、開放的視野提升國家治理、社會參與、公民意識及文化層面的系統支持，促成教育與社會的良性互動，尋求國家、社會與個體可持續發展的相互成就。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學習型社會的積極探索直面人類共同面臨的教育與社會問題，其成功經驗將為世界提供中國方案、貢獻中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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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蘭嵐：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教育治理、教育法學。

Building a Learning Society for an Education Powered Country： Values， Challenges and Local Construction

Lan Lan

School of Government，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1620

Abstract： To implement the spirit of the 20th National Congress and build a learning society， it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measure to support the construction of an education powered country. In the national development plan， a learning society is associated with core concepts such as lifelong education， universal learning and national quality. The establishment of a learning society relies on the realization of the value function of lifelong education. However， although the learning society and learning system are deeply integrated， they are not the same question. Understanding and describing the learning society is the basic prerequisite for carrying out modernization construction. The learning society is an innovative exploration based on local reality and facing the future. Under the plan and vision of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it interprets the era orientation and value connotation of a learning society， rationally analyzes the basis and complexity of practice， promotes the co-construction and co-governance of the state， society， organizations and individuals， and forms complete and systematic support at the level of system construction， civic awareness and social culture， making it an important field for the integrated and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science， technology and talents. The active exploration of a learning society will face the common education and social problems of humanity， and provide Chinese solutions and contribute Chinese wisdom as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Keywords： Chinese Modernization； education powered country； learning society； lifelong learning； education and society

收稿日期：2024年3月17日

責任編輯：趙云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