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引言
本文以《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的音樂特征與演唱分析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回顧該作品的創作背景與文學內涵,對歌曲的旋律、曲式、伴奏等方面進行深入研究,試圖總結出其藝術風格與情感表達的審美特征,進而從側面展示出蘇軾詞作與敖昌群音樂創作相結合所產生的獨特藝術魅力。同時,對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演唱技巧進行探討,以期對于理解并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亦能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
二、《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詞作與音樂作品概述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在中國古代悼亡詞領域中取得了極高的文學成就,在蘇軾的眾多詞作中,首次運用“詞”這一文學形式來悼念亡者,無疑是對傳統悼亡文學的一次重要探索和創新。借助詞牌“江城子”,蘇軾巧妙地將悼念之情與詞的藝術特色相結合,使“江城子”從單調發展為雙調,格式逐漸定型并走向成熟。《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是蘇軾為悼念妻子王弗所作。詞中表達了蘇軾對亡妻的深切懷念,以及自己孤獨和困苦的內心情感,展現了其真實而深刻的哀思。這首詞被譽為“千古第一悼亡詞”,以其深情真摯的情感表達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成為悼亡文學中的不朽之作,為后世的悼亡詩詞創作開啟了新的篇章。
敖昌群是我國著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長期從事音樂創作及作曲技法研究。他的作品兼具民族性與時代精神,風格高雅且多樣,善于吸收西洋作曲技法,并將其與中華傳統文化相融合。在復興中華傳統文化的時代浪潮中,敖昌群創作了風格獨特的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構思深邃,意蘊深刻。
三、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的音樂特征
敖昌群對作品的音樂處理極為細膩,將西方作曲技法與中國傳統民族音調巧妙融合,展現其悠揚的旋律與和諧的伴奏,深刻揭示了詞中蘊含的哀婉思念之情,使蘇軾對亡妻的深切懷念與孤獨情感蘊藏于旋律之中。
(一)旋律特征
1.中國民族調式風格
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為中國民族調式,以C羽調式為主調,并向同宮系統的G角調式轉調,整體旋律較為平穩,獨特的調式奠定了全曲哀婉、思念的情感基調。《淮南子·天文訓》中所記載“一律而生五音”,在中國古代音律文化中認為“羽屬水,物之象”,羽調式具有明顯的小調式特征,由于“羽—宮”的小三度音程和“羽—徵”的小七度音程,呈現出柔和而略帶憂郁的情感色彩,常用來表達抒情、柔和或略帶悲傷的情感,與此作品的凄涼哀婉相契合。
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具有鮮明的中國民族音樂特色,以C羽六聲音階(加偏音變宮)為基礎,巧妙地將西方的作曲技法與民族調式相融合,旋律整體平穩流暢,與詞人心境相契合,展現出細膩婉轉的音樂特征及憂傷綿長的音樂形象。
2.同頭換尾創作手法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大量運用“同頭換尾”,即音樂創作中樂句的前半部分保持不變,后半部分進行變化或發展。節拍運用上,作曲家多采用八分音符的連續進行,體現出旋律的平滑進行之感。第10—13小節旋律采用同頭換尾的創作手法,與上一樂句創作動機相同,“不思量,自難忘”一句旋律下行,給人以矛盾感和嘆息感,映照出詞人內心的情感,表達了對亡妻的無盡思念之情。
B樂段“千里孤墳”與“縱使相逢”同樣采用此創作手法,情感層層遞進,首次出現全曲最高音,在“無處話凄涼”的“話”字上,前后節奏產生了鮮明對比,作曲家以蘇軾的視角去描繪心中難以言說的悲涼之情。“縱使相逢應不識”,此處旋律出現兩個長時值的高音,心中一抹悲傷隨音樂不斷增強。至“塵滿面,鬢如霜”,情緒漸漸收回,盡顯蒼涼之意。
(二)曲式分析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為并列單二部曲式,全曲共47個小節,結構總體可分為A、B、A1、B1四個樂段。歌詞分為上闋與下闋兩部分,歌曲的上闋寫實,下闋寫虛,上下闋旋律相似。整體節奏較為緊湊,節拍為4/4拍,具有強烈的敘事性。全曲速度為柔板,通過伴奏展現詩詞的意境。其中第二部分速度稍快,表現蘇軾夢中與妻子相見的場景,通過不同的藝術處理手法而表達不同的情感,圍繞C羽調式的旋律特點,節奏變快,情緒較上半部分遞進。歌曲最后以6個小節的尾聲結束,回歸到主調C羽上,與開頭相互呼應,留以無限的遐想空間。
(三)伴奏特征
1.綜合型織體
中國古詩詞藝術歌曲的伴奏注重表達詩詞的意境,伴奏者和演唱者把“和”與“度”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能達到人樂合一的境界,使聽眾與表演者產生情感上的共鳴。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結構規整,和聲鮮明,通過伴奏表現蘇軾的心理變化。伴奏旋律貫穿全曲,歌曲前奏為第1—5小節,前2個小節右手為強力度的柱式和弦,左手為中低音區的半分解和弦,通過連續的八分音符營造空間的距離與時間的延長之感,奠定了全曲悲傷、凄涼的基調。隨后旋律通過右手的下行演奏,表現詞人跌宕起伏的心境,第4—5小節中伴奏織體與演唱織體相同,采用分解和弦的方式進行詮釋,左手為主和弦的完全分解,右手為半分解和弦,為人聲演唱進行了鋪墊(見譜例1)。
第13小節開始,右手為柱式和弦,左手為上升型分解和弦,由弱到強逐漸推進,旋律進行到第一個小高潮,隨后連續的重音將歌曲情感不斷向前推進。第16小節左手伴奏變為波折型分解和弦,情感稍微收回,表現出詞人心中無法訴說的凄涼苦悶,為接下來的情感爆發蓄勢。第18小節,左手再次使用強力度的半分解和弦,將旋律不斷向前推進。間奏與前奏主題動機相同。第24小節,右手出現高聲部的連續分解和弦,音色顯得輕柔,刻畫出詞人的情感狀態,為“入夢”作鋪墊。伴奏相較之前音符更加緊湊,織體更為密集,與詞文原意更加貼合,速度與上闋形成慢與快的強烈對比。整體伴奏為柱式織體與分解織體相結合的形式。尾聲伴奏以輕緩的琶音開始,突出富有情感的演唱,隨后以高低音相錯的分解和弦層層遞進,最后停在高八度的C羽調式的主和弦上,歌曲的留白給予聽眾無限的遐想。
2.半音級進下行
在聲樂作品伴奏中,半音化的創作手法常被運用,可以使作品產生多種效果,與音樂的情感表達、和聲構建以及聽眾的心理感受緊密相關。第33—35小節(見譜例2),左手伴奏連續出現“bB—A—bA—G”的半音下行。這種半音級進的使用,深刻地傳達出詞中的孤寂與凄涼之情,與歌詞“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相呼應,展現出詞人內心深深的悲傷與無奈,使聽眾感受到詞人的心境。第37—39小節,左手伴奏聲部再次出現半音級進下行,將旋律推向全曲的高潮,豐富了歌曲的情感層次,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與表現力。同時,伴奏音型變為連續八分音符,使節奏更緊湊,音樂情感層層遞進,通過巧妙的半音級進處理,使詞作與伴奏融合得更為緊密,樂與詞在情感表達上達到和諧統一的效果。
四、藝術歌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的演唱分析
聲樂是情感的藝術,需要演唱者深入了解作品,正確把握風格。同時依托氣息控制、咬字歸韻、情感表達等聲樂技巧,將情感傳達給聽眾,揭示其藝術內涵。
(一)夢前——懷舊傷懷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記敘蘇軾夢見亡妻,心中充滿悲傷。演唱者應注重表現深沉、滄桑的情感,避免過于直白的抒情方式,以期貼合詩詞含義。聲樂教育家沈湘曾說:“呼吸是歌唱的基礎,氣息是歌唱的動力。”古詩詞藝術歌曲更要求氣息保持流暢,在演唱這首作品時,演唱者應在前奏最后兩個小節做好吸氣準備。“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部分的演唱力度不宜過強,要使用中弱的力度,以便在歌曲進行中情感不斷遞進。歌曲為4/4拍節奏,演唱時可以遵循“強—弱—次強—弱”的力度特征,注意強拍中的音不宜突強,如“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茫”,“不思量”的“量”與“自難忘”的“忘”,要在樂句的演唱中體現力度變化。歌曲的“不思量”與“自難忘”均為弱起小節,演唱時應避免過于連貫,演唱者要體會詞人內心的矛盾情感,將“不思量”的“不”和“自難忘”的“難”突出表達,將心中的情感通過歌唱傳達。第二句雖與第一句歌詞、旋律相同,然而在演唱時要注意情感的遞進,最后一句“自難忘”的“忘”可作漸強處理,為下一句的高音做好承接準備。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部分是歌曲出現的第一次高潮,演唱者在演唱前應做好吸氣的準備,使用中強的力度演唱,以表達心中的那份思念。隨后歌曲重復兩句“話凄涼”,第二句整體節奏稍快,語句連接緊密,在演唱時情感應層層遞進。“縱使相逢應不識”處情感進一步遞進,達到上闋的頂峰,同時注意氣息流暢,并在“識”字上作漸強的演唱處理。情緒在此處釋放,隨后弱收,在這一句上將現實與夢境相接,表達心中的無奈。“塵滿面,鬢如霜”處情緒收回,突出人聲旋律,體現出詞人歷經親人離去、官場失意,心中盡是無奈與蒼涼。
(二)夢中——相逢無言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蘇軾在夢中回到故鄉,看到妻子王弗在閨房的窗前梳妝打扮。演唱這句時應速度稍快、聲音稍輕,心中充滿著驚訝與幸福,聲音卻又若隱若現。此句雖為中音區的弱聲演唱,但應注意發聲位置的統一,保持積極的演唱狀態,使聲音“弱而不虛”,并注意及時地歸韻。明朝戲曲家魏良輔曾指出:“五音以四聲為主,四聲不得其宜,則五音廢矣。”詞中多次出現“ang”的韻腳,如這句中的“鄉”“窗”“妝”,在演唱字頭時時值不宜過長,應迅速歸韻,“ang”雖為開口音,但應保持聲音集中,把握好虛實之間的平衡。
演唱至“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處,情緒不斷加強,夫妻二人久別重逢,應有無盡的話語想要訴說,可蘇軾在夢中見到王弗卻覺得什么話語都太過蒼白,只能任由眼淚不斷滑落,內心悲喜交加。這淚既包含了久別重逢的欣喜,也承載著滿腹哀愁和思念。再一次重復的“淚千行”應注意情緒的遞進,為下一句的夢醒做好承接。全詩僅有五句描寫夢境,卻將情感描繪得刻骨銘心。
(三)夢醒——孤寂悲涼
“料得年年腸斷處”是全曲的最高潮,夢醒后回歸現實,情緒也在此刻爆發。斷腸之人不僅是王弗,也是蘇軾,年年都會因為思念而痛苦,用最直白的話語描繪了蘇軾的思念之情。演唱者在演唱這一句時,應在“腸斷處”上稍加重音,并適當延長,以突出情感的爆發。最后的“處”字要在高音處逐漸弱收,適當留白,給予聽眾無限的遐想空間。“明月夜,短松岡”聲音漸弱,情緒繼續保持在悲傷狀態。最后三個字“短松岡”要呈現出一種情緒與思緒綿延不絕的感覺,在演唱時應聲斷氣不斷,并作漸弱處理,在情緒的烘托中緩緩唱出。
五、結語
古詩詞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是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以其真摯的情感與凄婉哀怨的基調,在悼亡詞中占據重要地位。由詞作《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創作而成的藝術歌曲,將詩詞內容與音律曲調完美結合,在我國古詩詞藝術歌曲領域廣受歡迎。筆者從藝術歌曲的創作背景、音樂特征及演唱技巧三個方面深入分析,旨在為聲樂學習者把握作品風格、傳達深厚情感提供參考,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盡綿薄之力。
(作者簡介:玄贊民,男,本科,東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研究方向:聲樂表演;匡秋爽,女,博士,東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藝術理論)
(責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