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我收到了老盛送的一網兜新蠶豆。一看附上的字條,樂了。這個老盛,果然是一個“老農詩人”啊,他的字體往一邊傾斜,還分段:
蠶豆還沒有長出黑嘴子/松鼠就來偷吃盛宴/莢果上的細絨毛掃著它的鼻子//松鼠一定被我種的蠶豆迷倒了……
老盛是我20多年的同事,退休前兩年,他在遠郊荒山上租了一處廢棄的水塔,在那里開始耕讀生活。許多人都有半耕半讀的夢想,但很多人只是嘴上說說,老盛卻付諸行動。他特意與村里簽了155年合同,準備在水塔上層做一個玻璃房觀景臺,好讓自己面對莽莽蒼山讀書。他還買來電動卷揚機,把它改造成能牽引重物上山的“電梯”,方便運送裝修材料。
清理山上的垃圾與石頭,運來腐殖土與肥料,改善荒山的土壤……過了大約一年,老盛已經在山間種起菜蔬與十幾棵杏樹、櫻桃樹。果樹開花時,老盛的“水塔書房”仿佛一根船的桅桿,浮漾在粉白色的浪頭中。他親自到地里扯了韭菜、掐了菜薹,又去雞窩摸了雞蛋,招待前來探訪他的朋友。老盛說:“住得如此荒僻,從被油菜花田包圍的地鐵站鉆出來,還要走半小時才能上山,能來的人,都是知己。”
耕讀生活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老盛的收獲,被山里不招自來的野生動物吃掉了相當一部分。秋天的花生、山芋、土豆,招來了一小群昂首闊步的野豬,老盛觀察到,那是野豬夫妻帶著自己的頭胎與二胎寶貝;春天,剛結出的蠶豆與豌豆,又招來了捧著豆莢啃噬的小松鼠。村民小組長上門統計老盛的損失,說要給他申請一定的補助,老盛謝絕了:“這就不用了吧,野豬和松鼠吃剩的,我也一樣能吃。”
除了野豬和松鼠,還有鳥。杏子由綠變黃時,鳥兒就嘩啦啦地飛來,哪一個杏子甜,調皮的鳥就在哪一個上面啄一口。老盛說,若把這些剛啄破的果子摘下來,挖去啄破處,及時熬成杏子果醬,也就不算浪費了。
春夏之交,山野蔥郁又遼闊,正在涂果醬的老盛,聽見空中有鳥兒在歡叫,抬頭望去,原來是一只白頭鵯在杏樹上來回跳躍,它的灰色背羽上,間錯泛著橄欖綠色,頭頂有一撮白色的羽毛,像是梳著帥酷的莫西干頭。老盛遂賦詩:“白頭鵯的叫喚/如老木門被敲響/此時我就是山野的國王。”
一個富足如國王的人,當然不會計較山野中的小生靈搶吃了他一把蠶豆和幾個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