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反腐風暴持續，原市委書記徐建華落馬

2024年3月，一場由廣東東莞市江西商會主辦的春茗聯誼會在東莞一家大酒店盛大舉行。當曾擔任過東莞市委書記的徐建華，以老領導的身份出現在會場時，立刻掌聲雷動。

掌聲之下也有竊竊私語。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們，自然清楚東莞官場正處在微妙時刻。2024年初，曾擔任過東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的甄瑞潮被查，2月，東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羅軍文主動投案，3月，東莞市政協原副主席何紹田被查。羅軍文與何紹田赴人大與政協工作前，分別擔任過多年的東莞市財政局局長與東莞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局長。

短時間內多人落馬讓官場內的氣氛頗為緊張。在這場由商會主辦的春茗聯誼會上，便有幾名老領導并未現身。有人是為了避嫌，深居簡出，也有人暫時失去自由，行動不便。故而，當徐建華高調現身時，人們議論紛紛，有說徐建華氣定神閑，不會有事的，也有說徐建華此時現身，是在刻意證明什么……

議論過徐建華，會場里又有人交頭接耳：“他家里人來了沒？”四下張望，似乎沒有發現那名在東莞政商界長袖善舞的徐建華親人。

在這場聯誼會上，徐建華發表演說，稱“很高興能與大家共同分享這份拼搏的體會和取得的成果”。當時的人們還不知道，這將是徐建華最后一次公開演講。幾個月后，這名擔任過廣東兩地市委書記、已退休六年的官員，迎來了自己真正的結局。

一人當官、一人經商

徐建華生于1958年，在他出生前，父母因為工作調動，從江西老家來到廣東韶關。徐建華的童年時光在韶關度過，在家里說江西話，在外面說廣東話。身居高位后，徐建華還時常自嘲：“我一講廣東話，廣東人就說我是老表；我一說江西話，江西人又說我是老廣。”

徐建華17歲時到當地林場成為知青，緊接著，高考改變了他以及整個家族的命運。在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徐建華考入華南工學院（即后來的華南理工大學），成為那個時代的天之驕子。與徐建華同一年入學的同學中，既有省部級高官，也有叱咤風云的企業家。

本科畢業后，徐建華回到韶關，被分配到韶關地區計委，從一名科員干起。接下來的二十多年間，他深耕韶關，仕途順風順水——34歲出任正處級的韶關市計委主任，39歲出任韶關市副市長，43歲出任韶關市市長，2006年，48歲的徐建華出任韶關市委書記。

一名韶關的退休官員回憶，徐建華出身于名校，氣質儒雅，講話很有條理。同時，他喜歡攝影，上世紀九十年代就成為省攝影家協會會員。“徐建華剛當上韶關市副市長不久，外界就有傳言，說徐建華家里的攝影器材，起碼能值當地一套房子。”因為徐建華喜愛攝影，韶關一些官員與商人也拿起相機，一時間，當地多出了許多攝影愛好者。

徐建華扶搖直上之時，其家族成員在當地經商的傳聞也不脛而走。多名韶關政商界人士都提到M，有人說M是徐建華的哥哥，有人說是他的族兄，總之兩人長得很像，外人一看就知道有親屬關系。

M曾在韶關的某國企工作，就在徐建華升任韶關市副市長的同一年，M向單位遞交辭呈，自己創業。此后幾年，M在韶關嘗試了許多生意，有人調侃他“什么賺錢做什么，做什么什么就賺錢”。在眾人眼中，M初入商場便大賺特賺，主要還是靠著徐建華的關系。

當徐建華升任韶關市市長后，M投資了當地一座水電站，并成立園林公司，拿下許多工程。據一名韶關商界人士說，徐建華與M的關系，在當時是公開的秘密，外界都說徐氏家族一人當官、一人經商，既當官又發財。

據一名熟悉當地政情的人士介紹，徐建華的家族成員在韶關經商辦企業的不止M一人，只是M喜歡拋頭露面，還當過好幾個商會與組織的負責人，所以外界知道的較多。 據說徐建華還對相關領導抱怨過，說自己親人經商的事，外頭議論不少，可自己一大家子人在韶關住了幾十年，干各行各業的都有。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當了官，就叫其他親戚背井離鄉吧。徐建華還說一直希望調離韶關，卻始終沒有機會。

2010年底，52歲的徐建華終于離開工作、生活了幾十年的韶關，調任廣東省發改委主任。隔年，M在廣州成立了一家企業，將家族商業版圖從韶關擴張至省城。

主政經濟大市

擔任省發改委主任僅一年多，徐建華調任東莞市委書記。韶關的經濟規模在廣東省排在十多位，東莞卻是名副其實的經濟大市。在20世紀80年代，廣東有著名的“四小虎”，東莞位列“四小虎”之首。此后，東莞升格為地級市，成為當時全國僅有的四個不設區的地級市之一，東莞不設區縣，由地級市直管各鄉鎮與街道。在徐建華之前，凡主政東莞的“一把手”都晉升副省。

據說一名擔任過東莞“一把手”的官員，退休后曾對友人直言，東莞的市委書記，權力比別的市委書記要大。因為一般地級市下面的縣委書記是省管干部，誰來坐這個位置，不全由市里說了算。東莞這樣的“直筒子市”，下面三十多個鎮街的“一把手”，全是市管干部。

徐建華履新東莞被視為重用，對于他未來的仕途，外界也充滿期待。不過，初來乍到的徐建華很快就遭遇嚴峻考驗。徐建華2011年底走馬上任，到了2012年一季度，一個刺眼的經濟數據擺在面前——該季度，東莞經濟增速為1.3%。要知道，東莞地處廣州與深圳中間，在21世紀初就被譽為“世界制造業工廠”，還有“廣深高速塞車，全球缺貨”的說法。經濟增速跌至一點幾，是近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徐建華調研后認為，經濟增速驟降，除了受國際金融危機沖擊，也是因為傳統經濟發展模式難以為繼。徐建華提出，要把危機變為轉機，走出一條經濟轉型、產業升級的新路。

一名廣東的資深媒體人認為，正是在徐建華任內，東莞大刀闊斧開啟產業升級之路，告別了傳統低端制造業，邁向高端產業。在此過程中，徐建華投入了許多心血，也做過一些有益的事。

東莞產業升級過程中的標志性事件——2014年，華為決定投資數百億，在松山湖啟動建設終端總部——就發生在徐建華任內。如今的松山湖，已變身為美輪美奐的歐式小鎮，并成為全球電子產業高地。

據東莞當地官員回憶，為了華為終端總部項目，徐建華在公開會議上發過脾氣，批評一名市委常委推進工作不力。項目最終落地后，徐建華十分開心，說是為東莞未來幾十年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經過幾年努力奮斗，東莞經濟走出低谷，并在產業升級方面取得不俗業績。即便遭遇了災難性開局，但在2011年至2015年的“十二五”時期，東莞GDP仍實現了年均增長7.93%。

取得耀眼政績的同時，各種關于徐建華家人經商的傳言，在這一時期也稍顯平靜。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徐建華來到東莞前幾年，其家人來東莞經商的，似乎有所收斂。就在徐建華雄心壯志時，一次“意外”卻到來。

仕途受挫，政商糾葛

2014年2月9日，央視《新聞直播間》欄目曝光，東莞多家娛樂服務場所涉黃，新聞播出后，引發全網關注。針對該報道，廣東省領導作出批示，當日下午，東莞市委、市政府部署開展查處行動。

廣東一名媒體人認為，在徐建華主政之前，東莞黃色產業一度泛濫。不過，被媒體公開曝光的事發生在徐建華任內，他只能被推上風口浪尖。被媒體曝光后的第二天，東莞市成立掃黃專項行動工作小組，由市委書記徐建華擔任組長。

那一段時期，徐建華出席各種場合，都會被記者追問掃黃的話題。言多必失，他甚至鬧出過失言風波。后來，徐建華又對媒體坦承自己“存在官僚主義，平時沒有去調查或者是接受群眾的反映”。

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此次事件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徐建華晉升。另外，他當時已經56歲，并不具備年齡優勢。仕途受挫的徐建華，給人感覺對工作的激情減弱了，反倒將很多精力用在與商人的交往中。當地有一個說法，某局打給市委的報告，徐建華一直抽不出空來看，后來一個商人打電話給徐建華，報告當天得到批復。

徐建華主政東莞的后期，包括M在內的多名親屬，在當地政商界頗為活躍。

據東莞一名建筑商介紹，徐建華的家族成員深度介入了當地保險領域，許多大型企業的保險業務，都在徐建華親屬的關聯公司購買。

徐建華祖籍江西，他與東莞的幾名江西籍商人過從甚密，引來外界議論紛紛。在徐建華主政東莞時，一名江西商人承攬了新區建設的大量工程，獲益豐厚。

“亦官亦商”的東莞官員接連落馬

2016年4月，徐建華卸任東莞市委書記，幾個月后告別政壇。由此，徐建華成為東莞升格為地級市后，首個未能晉升副省的“一把手”。

退休前后那段時間，徐建華牢騷滿腹，甚至當著許多人的面說，自己不能再進一步，丟掉了東莞多年來的“好傳統”，對不起大家。

退休后的徐建華依舊活躍在東莞政商圈子內，他的家族成員也繼續在東莞從事經營活動。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退休后的徐建華經常召集飯局，讓一些商界朋友與仍在職的老部下們坐到一起“聯絡感情”。當地多名商人，多年來一直與徐建華親人保持商業合作關系。

正因為徐建華家族的高調做派，關于他的負面傳聞不時流出。2019年，時任東莞市委常委、松山湖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黨工委書記黃少文落馬。在東莞官場，黃少文被視為徐建華的心腹，甚至有許多人認為，黃少文能躋身市委常委，就因為他幫助徐建華家族在工程建設領域大肆牟利。

黃少文是東莞本地人，擔任街道黨委書記期間，與徐建華的家人及商界友人走得很近，幫助他們承攬了大量工程。此后，黃少文調任市委秘書長，成為東莞市委的大管家。可是，因為黃少文自身問題較多，有一大堆告狀信，遲遲無法進入市委常委班子。

黃少文一度沮喪，甚至謀劃先調去其它崗位，解決副廳級別。徐建華卻讓黃少文在市委秘書長的位置上干了兩年多，并說“要提拔就直接進常委班子”。最終，黃少文如愿躋身市委常委，此后又兼任松山湖開發區“一把手”。

黃少文落馬后，牽出多名商人，這些人又和徐建華家族關系匪淺。那一段時間，徐建華被叫去談過話，最終卻因為各種原因，暫時逃過了懲罰。

進入2024年，東莞反腐又掀高潮。年初多名廳官落馬，到了8月，已退休多年，71歲的老市長李毓全接受調查。

李毓全是東莞長安鎮人，早年從長安公社的文化站長，一路做到長安鎮黨委書記。當地人說，李毓全對東莞尤其長安鎮的經濟騰飛，的確做出過貢獻。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李毓全帶著一幫人，拎著盒飯，整天坐在深圳羅湖火車站外面，看到老板模樣的人從香港過來，就主動套近乎，拉人家來長安考察投資。

多年來，長安鎮的GDP始終雄踞東莞各鎮街首位，且即將成為千億強鎮。李毓全在長安鎮工作多年，此后歷任東莞市副市長、市長。他煙癮很大，且喜愛抽價格較低的紅雙喜香煙，被人稱為“雙喜市長”。從劉志庚到徐建華，多任市委書記都把李毓全尊為老大哥式的人物。當地還有傳言，李毓全退休后常年居住國外，后來相關單位用了不少法子，才讓他回國。

正因為李毓全在當地的特殊地位，當他落馬后，人們清楚意識到，東莞官場將遭遇一場強震。據不完全統計，在2024年，落馬的東莞廳官已有10人。

自2024年年中以來，多名與徐建華關系密切的商人，還有徐建華的親屬，就處于失聯狀態。2024年11月底，靴子終于落地，徐建華接受廣東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此前落馬的多名東莞官員已被開除黨籍并移送司法，在關于他們的問題通報中，經常可以看到“違規從事營利活動”，“亦官亦商”等表述。例如李毓全、羅軍文、何紹田等，均是如此。而外界對于徐建華的詬病中，自己當官、家人經商也是重要一條。由此看來，在東莞這樣的經濟發達地區，確有一部分官員打著升官發財兩不誤的主意，造成惡劣影響。如今的壯士斷腕，刮骨療毒，正是為了醫治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