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信托公司的業務本源

縱觀金融行業，信托業以獨特的制度優勢和功能定位，成為現代化經濟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1979年正式恢復經營以來，信托業在優化資源配置、推動經濟建設等方面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然而，隨著經濟環境的變化、社會發展需求的轉變以及監管政策的調整，信托業也面臨著新的挑戰與機遇。在信托業務三分類新規實施的背景下，“回歸本源”與“業務轉型”成為信托行業發展的兩大關鍵詞，也成為信托業在新時代背景下謀求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

發展歷程

從現代的信托制度引入我國，到如今信托業開啟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的道路，經歷了多個發展階段，這期間信托業經歷了反復的市場磨礪和持續的制度規范，既有深刻的歷史教訓，也有寶貴的發展經驗，總體走出了一條獨具中國特色的金融子行業發展之路。

1979年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的成立，標志著我國現代信托業的開端，信托業在當時金融改革的背景下，開啟了發展道路的探索。在這一期間，信托業積極融入我國金融市場改革發展，在發行外債引進建設資金，建立債券、股票、基金市場，發展貨幣市場、推進利率市場化等金融領域的增量改革等方面，都進行了有益探索。但也正因如此，信托業的功能定位模糊，行業發展經常受到宏觀調控和政策轉向的影響，導致“冷熱交替、治亂循環”，風險不斷暴露，整個行業承擔了巨大的調控和整頓成本。

1982年后監管機構陸續推出多項政策舉措，清理非銀行金融信托機構。直到200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的正式頒布，信托法律關系、法律地位和業務范圍得到明確，《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與后續在2007年頒布的新《信托公司管理辦法》《信托公司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管理辦法》和2010年頒布的《信托公司凈資本管理辦法》共同構成了信托行業“一法三規”的監管框架，并持續影響著信托行業的發展。

在相關法規對信托厘清定位的同時，信托行業搭乘著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東風”，開啟了快速擴張的階段。2007年末，我國信托公司管理資產規模還不到萬億元，至2017年末，全行業管理資產規模已達26.25萬億元。但信托行業在展業過程中長期存在的剛性兌付、通道化、資金池、高杠桿等風險隱患也日益顯現。信托的本源特質并未在這一階段中得到充分地展現。

2018年4月，《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簡稱“資管新規”）正式頒布，揭開了中國金融體系中資產管理行業統一監管、規范監管的序幕。資管新規基于信托法理定義了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內涵，同時也意味著間接擴展了中國信托業的外延。至此，從規制和監管邏輯上來說，中國金融體系中的信托行業已經涵蓋了包括信托公司、銀行理財、保險資管、公募基金、券商資管、期貨資管和金融資產投資公司在內的整個資產管理行業。信托制度獨特功能的發揮在中國的金融體系中有了更多元的業態和更廣闊的空間。

在“資管新規”頒布實施后的幾年里，疊加三年疫情防控和宏觀經濟下行等多重因素，信托公司也面臨著存量風險集中爆發和新老業務轉換艱難的雙重困境。但整個行業并未懈怠消沉，2019年12月，中國信托業年會以“弘揚信托文化 強化合規建設”為主題，正式提出信托文化建設任務。2020年，中國信托業協會陸續發布《信托文化建設五年規劃（2020—2024）》《信托公司信托文化建設指引》《信托公司信托文化建設工作手冊》等一系列具體舉措，不斷推進信托行業文化建設，從長期和根本上夯實信托行業發展的信任基礎。2023年3月，原銀保監會正式發布《關于規范信托公司信托業務分類的通知》（簡稱“信托業務三分類”），進一步明確了信托公司的業務邊界與發展方向，實際上也為資管行業中有意從產品向服務拓展、從資管業務向財富管理升級的機構指明了轉型與創新方向。

行業特點

資管新規的出臺標志著資產管理行業開啟統一監管時代，后續的信義文化建設任務、信托業務三分類新規等政策，無不在指引和支持著信托行業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信托業需要走上轉型道路的原因，既與信托自身的屬性有關，也與社會發展、金融行業的歷史進程密切相關。

信托的本源特色沒有得到充分發揮，信托業需要在金融領域中發揮自身的差異化優勢。信托源于“信任”，成于“托付”，信托基于獨特的法理優勢，能夠發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效果。然而在過往信托業的發展中，尤其在2008年至2018年間，由于我國基礎設施及房地產市場的快速發展，社會經濟需要信托充當“影子銀行”的角色來提供信貸支持，不過隨著我國經濟轉向高質量發展時期，企業采用信托進行信貸擴充的需求不再旺盛，金融業整體也需要順應實體經濟的產業升級，用更好的模式服務社會發展。在這樣的背景下，信托若繼續采用過往的發展模式，既缺乏需求的支持，也不能體現自身的差異化特點、無法在金融同業競爭中取得優勢。

社會發展推動需求的轉變，信托業需要順勢而為、積極轉型。實體經濟的轉型升級需要信托發揮本源優勢通過多個路徑提供助力，從而推動業務轉型，同時居民需求的變化對信托的轉型發展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經過多年的發展，使得居民收入快速增長，不僅實現了全面小康，也激發了居民對于財富管理的需求總量的增加和特點的改變。一方面，居民財富的增長，同時疊加著養老、傳承等具備時代背景需求的旺盛，需要金融行業在財富管理領域投入更多的關注。另一方面，隨著財富管理意識的不斷完善以及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居民在財富管理方面不再僅僅局限于單一的保值增值，而是有了與各個場景相關的多樣化、特色化的綜合性需求。信托公司作為“受人之托”的金融機構，也需要將滿足居民的財富管理需求作為轉型方向。

為建設金融強國、防范金融風險，包括信托公司在內的資產管理機構需要調整業務模式。實體經濟是金融的根基，金融為實體經濟服務是根本宗旨，我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離不開金融行業為實體經濟源源不斷地注入“活水”，金融的安全也是經濟平穩健康發展的重要基礎，因此要將防控風險作為金融工作的永恒主題。信托行業在過往的發展過程中，主要的業務與房地產市場、基礎設施產業密切關聯，且主要通過集合資金信托計劃開展相關業務，使得信托業的風險與單一行業綁定較為密切，且牽連的自然人投資者較廣泛，因此在資管新規的指導下，信托不僅要排除和防范相關風險，還需要在新的發展階段善用信托本源特質來實現業務轉型。

相應地，監管政策對信托行業未來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的方向也提供了支撐。2023年3月，原銀保監會正式發布信托業務三分類新規，進一步明確了信托公司的業務邊界與發展方向。

轉型措施

在資管新規和信托三分類新規陸續出臺后，越來越多的信托公司意識到“信義”文化是信托公司的獨特內核，回歸本源、充分發揮信托的差異化優勢是信托業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信托公司也紛紛邁開轉型的步伐。

回歸信托本源屬性，提供綜合受托服務。信托回歸本源的核心在于，回歸以受益人利益為最大化的綜合受托服務定位，切實踐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托業務三分類新規將“資產服務信托”分類位列在三大分類之首，可見監管政策對于該業務的重視。資產服務信托是為委托人量身定制的受托服務，強調通過信托制度和架構設計滿足委托人的需求，能夠彰顯信托的多元功能和定制特色，同時也是應用范圍最廣泛、業務形態最豐富的業務方向。近年來，資產服務信托在信托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除了幫助居民實現財富管理外，不少信托公司也開展預付類資金服務信托、資產證券化服務信托等各類項目，整體上呈現出服務為重、百花齊放的趨勢。

發揮信托制度優勢，滿足居民財富管理需求。居民“千人千面”的財富管理特性與信托架構靈活的制度優勢相契合，使得家族信托、家庭服務信托等業務，正在逐步成為我國家庭財富管理的超級賬戶與綜合平臺。信托財產具有獨立性優勢，利用信托賬戶可以實現財產的風險隔離、安全保障、有序規劃以及特定目的安排；信托投資具備跨市場優勢，是目前唯一可以同時在資本市場、商品市場和貨幣市場投資的金融工具，能夠通過靈活的跨資產組合投資，實現財富的合理配置與高效管理、保值增值與有效傳承；信托服務具有綜合性優勢，可以同時嫁接各類金融與非金融的產品和服務，為個人與家庭提供全生命周期的綜合解決方案。

順應時代背景，創新信托產品和信托服務。信托的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為建成金融強國貢獻著信托力量。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信托充分利用自身的差異化優勢，奮力譜寫著金融“五篇大文章”。例如，在“綠色金融”方面，信托業積極響應國家綠色發展戰略，推出綠色信托產品，如為風電、光伏等綠色產業提供的投融資支持，以及圍繞“雙碳”、綠證交易等提供的服務信托等；在“養老金融”方面，信托貫穿于養老金金融、養老服務金融與養老產業金融三大維度，通過將信托架構與“以房養老”“社區養老”等實際養老場景相結合，能夠為居民提供“一站式”的養老財富保障與綜合服務。此外，“普惠金融”、財富管理意識的崛起、財富傳承窗口期的來臨都是極具時代背景的需求，信托公司針對當前的市場需求積極探索創新產品，推出了諸如支持消費、“三農”事業的信托產品，以及定制化的財富管理服務信托。這些產品和服務不僅響應了國家政策，也滿足了市場上多元化、個性化的需求。

勇擔社會責任，為社會發展貢獻信托力量。信托具有穩定的事務處理機制和靈活的受益權設計，可與不同載體結合，滿足參與人的特定意愿與需求，解決基層治理、公益慈善等社會民生問題。比如在基層治理領域，針對二手房交易、物業管理、預付金管理中存在的監督空缺、資金安全、信息不透明等問題，通過設立服務信托，將信義理念、信托制度引入基層治理模式中，能夠有效解決資源分配不公、資金管理不透明、資金使用效率低等問題，為完善社會福利、保障改善民生、化解社會矛盾、推動社會和諧有序發展提供信托的解決方案。在公益慈善領域，慈善信托是信托的本源業務之一，信托可通過資金監管、信息披露等措施，不斷加大慈善事業的透明度，同時還可與慈善基金會合作、調動信托客群中的愛心資源，為擴大慈善事業影響力、保障慈善事業的穩定運行貢獻力量。

未來展望

整體而言，信托行業在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截至2024年上半年末，全行業信托資產規模達27萬億元，其中資產服務信托規模近11萬億元，占比達到40%，已經成為信托服務人民美好生活、解決社會民生實際問題的主陣地。資產服務信托規模的提升標志著信托業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的持續推進，也代表著信托業務不斷多元化。

在轉型過程中，信托行業仍然面臨諸如專業人才儲備不足、盈利模式亟待調整等方面的挑戰，但整體而言，信托行業回歸本源和業務轉型的方向愈發清晰、動能愈加強大。展望未來，信托行業將多維發力，共同朝著信托業高質量發展的目標前進。

持續深化業務轉型。未來，信托行業需要繼續深化業務轉型，更加注重信托的差異化優勢，提供具備時代背景、符合市場需求的產品與服務。此外，隨著居民、企業金融需求的多樣化，信托公司在業務開展上面需要更加多元、精細，需要不斷提升資產服務能力的精度和資產管理能力的強度。

持續強化科技賦能。信托業應緊抓“數字金融”，加強金融科技應用，將各類金融科技工具運用到線上操作、資產配置、風險管理、業務流程迭代優化等各個方面，提升信托公司的客戶服務水平、風險管理能力和業務效率。

持續優化公司戰略。目前來看，有些信托公司已將轉型的步子邁開了，但公司戰略規劃并未對應修改或執行力度不足。公司戰略是企業發展的重要引領和支撐，在信托行業轉型的當下，信托公司也需要制定清晰的發展戰略，明確轉型目標和路徑。同時，信托公司要意識到目前部分轉型業務既存在“賺吆喝”的情形，也存在專業人才儲備不足的現象，轉型過程中盈利模式的調整、人才培養與引進以及針對“新”業務的投資者溝通和教育等，均需要信托公司提出對應的規劃并執行。

總體而言，隨著經濟環境變化與金融創新不斷推進，信托業有望在回歸本源的指引下實現更高層次的業務轉型與創新發展，為經濟社會提供更加優質高效的金融服務。

（作者翟立宏系西南財經大學信托與理財研究所所長、普益標準專業委員會主任，陳新春系普益標準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