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是一部著眼當代、面向未來的煤礦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小說從上世紀90年代入手,記錄了30年來中國煤炭工業(yè)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煤礦最開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機械化開采,再到新時代信息化智能化無人開采,展示了煤礦工人“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特別能奉獻”的光輝歲月。特別是煤礦深入推進智慧化、智能化發(fā)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轉(zhuǎn)型發(fā)展道路,抒寫了新時代煤炭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史,以及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追求夢想的時代光芒。
(接上期)
回到葫蘆灘煤礦,劉海洋第一時間趕到了工作面,工作面的水已經(jīng)齊腰深,液壓支架、運輸機和采煤機全部泡在了水里,兩端頭頂板壓力很大,單體支柱被壓得東倒西歪。劉海洋安排用大功率水泵排水,現(xiàn)場的人分成兩撥,一撥人排水,一撥人支護,在兩端頭打木跺支護,又把端頭支護長度延伸到200"米的位置。劉寧泡在水里修水泵,渾身都濕透了,滿臉滿身都是煤泥。劉海洋安排劉寧升井休息,全隊的人分成三班作業(yè),并安排專人送水送飯。
一說起送飯,劉海洋就想起了王玉劍,他問身邊的高懷禮:“怎么沒有見王玉劍?”
高懷禮說王玉劍出事了。一周前,王玉劍和幾個狐朋狗友去鎮(zhèn)上歌舞廳唱歌,王玉劍喝多了,有一個家伙趁機給王玉劍吃了違禁藥,王玉劍藥性發(fā)作,糾纏著歌廳的一個女服務(wù)員,說要和人家發(fā)生關(guān)系,女服務(wù)員不同意,結(jié)果在眾目睽睽之下,王玉劍把這個服務(wù)員強奸了。當天晚上,王玉劍就被抓了。《秦黃都市報》刊登了一則消息《葫蘆灘惡霸當眾強奸民女》,很快整個秦黃省的人都知道了,聽說省委政法委的領(lǐng)導都批示了,說是要從重從快從嚴判處,如此看來,王玉劍輕判不了。
“隊上要不要派人去看看王玉劍?”高懷禮問道。
“看個錘子!”劉海洋氣憤地說,“這種畜生死有余辜。”
經(jīng)過一個月的努力,工作面的積水減少了,但恢復生產(chǎn)還很困難,綜采隊四分之一的人病倒了,高懷禮高燒39"度,住進了礦醫(yī)院。劉海洋去找張海明,張海明立即召開協(xié)調(diào)會,安排通風隊排水,掘進隊支護,機電隊檢修設(shè)備,辦公室負責后勤保障,礦領(lǐng)導分班在現(xiàn)場指揮。有了全礦的支持,綜采隊很快恢復了生產(chǎn)。
劉海洋想去醫(yī)院看看高懷禮,劉寧說:“高懷禮出院了,在家休養(yǎng)。”劉海洋說:“那就去他家里看看吧!”劉寧買了些營養(yǎng)品,就和劉海洋一起出發(fā)了。
高懷禮是當?shù)厝耍妥≡诤J灘鎮(zhèn)上,他家有三孔窯洞,還有磚砌的院墻,院子里種了各種蔬菜。聽說劉海洋來了,高懷禮親自到院外迎接。到了家里,劉海洋發(fā)現(xiàn)一個坐著輪椅的中年男人,高懷禮介紹說這是他的哥哥,出生半歲時,不幸感染脊髓灰質(zhì)炎,多方治療無效后落下下肢癱瘓。父母親常常叮囑高懷禮要照看好哥哥,從高懷禮懂事起,就一日三餐為哥哥端吃端喝,抱著哥哥解手方便,時時小心照看著。有人嘲笑哥哥時,他更多地是做好哥哥的思想工作,讓他勇敢面對生活,就這樣和哥哥在艱難中一起長大。
高懷禮十七歲時,母親因多年苦累,早早撒手人寰,他和父親、哥哥三個男人相依為命,直到在葫蘆灘煤礦參加工作,家中貧寒的經(jīng)濟狀況才略有改善。受家中拖累,高懷禮二十八歲時才結(jié)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可操勞一生的父親又患上重病,他陪侍在父親左右,為父親端屎端尿。為了照顧好父親和哥哥,高懷禮把年幼的兒子交給了孩子外婆代為撫養(yǎng),老父親在彌留之際留給高懷禮一句話:“你哥哥我放心不下,一定照看好你哥哥……”那一刻,他更加明白了這句話的分量。
正在這個家需要照顧的時候,高懷禮的妻子因忍受不了家庭拖累和他離婚,留下兒子轉(zhuǎn)身離去。從此,哥哥和年幼的孩子就成了高懷禮的全部,幫哥哥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夏日在大院里沖涼,冬季在暖房洗澡,哥哥的吃喝拉撒,吃穿住行,他無時無刻不掛在心上。為了讓哥哥行動更加方便體面,高懷禮自己琢磨,從廢品收購站找來舊轱轆、電瓶,找到電焊鋪子,為哥哥焊制了一輛電動輪椅車。看著哥哥在自制的輪椅車上舒展的眉頭,他和哥哥一樣高興。
一天,高懷禮正在辦公室上班,哥哥突然打來電話,說他肚子疼痛難忍。他慌忙請假回到家中,帶著哥哥去了醫(yī)院。他東拼西湊交上2000"元的住院費,背著哥哥樓上樓下做檢查。三天三夜,他陪在哥哥身旁,寸步不離。去年冬天的一個夜里,哥哥因行動不便差點被鎖在大門外,多虧鄉(xiāng)鄰幫忙才未發(fā)生意外。為此,高懷禮省吃儉用專門為哥哥蓋了一間電動門房,方便哥哥進出。因為哥哥身體殘疾,每次上衛(wèi)生間都得坐在輪椅車上花費一個鐘頭,他又專門在院子里給哥哥蓋了間向陽的廁所。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是高懷禮經(jīng)常說的話。他哥哥是一級殘疾人,享受著五保待遇,一個月可以領(lǐng)300"元的補助。高懷禮的哥哥說:“自己沒有對社會做出貢獻,卻享受著國家補貼,內(nèi)心總是感到愧疚。”
“人就是在逆境中成長,生活總要繼續(xù),再困難的日子總會過去。而且,這個家不敢有閃失,我和哥哥一定會堅強地走下去!”高懷禮含著熱淚深情地說。
聽完高懷禮的講述,劉海洋和劉寧熱淚盈眶,他倆被高懷禮的事跡深深感動了。臨走時,他倆留給高懷禮的哥哥500"元錢,他哥哥堅持不要,劉海洋硬是把錢留下了。
高懷禮還告訴了劉海洋一個消息,王玉劍被執(zhí)行死刑了。劉海洋說:“死有余辜。”
三
一輪火紅的太陽正在葫蘆灘上空燃燒,一層散漫的紅光怡然飄落而下,照耀著一個在辦公室里忙碌的人,此人正是劉寧。他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既不在陰暗潮濕的井下,也不在綜采隊涼爽的值班室里,他正在辦公樓里焦頭爛額地寫著材料。寫材料,劉寧是不擅長的,這既不是他拿手的專業(yè),也不是他的興趣愛好,他只能強逼著自己按照設(shè)定好的思路寫。可一上午,他只寫出了不到半頁紙。這份材料要求高,標準嚴,方方面面、條條框框的內(nèi)容加起來不得少于三千字,現(xiàn)在才是九牛一毛,這不是逼張飛繡花嗎!劉寧站起來煩躁地走來走去,雖然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但是他感覺肚子脹脹的,沒有一點食欲。
他重新坐下,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想把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不快情緒都吐凈,造成今天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不能怪別人,只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劉寧現(xiàn)在是葫蘆灘煤礦的團委書記了,當時這件事在葫蘆灘還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至少在綜采隊是一條爆炸性新聞。一切暗流都在冰層下悄無聲息地流動著,在組干科的工作人員將任職公示貼出去以后,綜采隊的干部職工驚掉了下巴,事先沒有任何跡象和征兆,他們認為,劉寧跟大家相處得挺好,工作上也負責,實在沒有必要去機關(guān)當一個并沒有多少存在感的團委書記。有人說,劉寧在綜采隊干得不順心,綜采隊隊長和書記不和,劉寧和劉海洋工作上鬧得不愉快。還有人說,劉海洋仗著自己是隊長,工作上搞“一言堂”,大事小事他一個人說了算,不支持劉寧的工作。一時間,流言四起,說什么的都有,搞得劉寧見了劉海洋都很尷尬。
事情搞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綜采隊的干部職工只能向劉寧表示祝賀。在正式任命還未下達之前,有些原來在劉寧手底下干活的班長就開始請劉寧吃飯喝酒,天天把這個小伙子喝得醉醺醺的,直到任命正式宣布,劉寧才終于結(jié)束了喝酒話離別的日子。
劉寧當這個團委書記,是他讓父親出面找的張海明。劉寧的父親一直希望兒子在體面的機關(guān)工作,認為綜采隊井下工作環(huán)境差,危險系數(shù)高,不能干得太久了,這回反倒合了老人的心愿。
當初在綜采隊,劉寧作為黨支部書記,主要工作任務(wù)和職責就是抓黨建,把支部的工作搞起來,生產(chǎn)上的事情相對參與得少,所以在綜采隊,劉寧的地位跟劉海洋比起來,差了一大截。打心里講,劉寧也不愿意在綜采隊干了,不管干什么,劉海洋的風頭都勝過自己,隊里的人都把劉海洋當成一把手,而他充其量是個二把手,有時候甚至還不如副隊長高懷禮的地位高。劉寧想跳出來單干,證明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不比劉海洋差,他劉寧也會成為葫蘆灘的一個人物的。
劉寧上任團委書記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開團代會,他向張海明建議,團委該換屆了,需要重新選舉團委領(lǐng)導班子,張海明同意這個想法。劉寧進行了大刀闊斧地改革,原來的團委委員只保留了任玉靜,剩下的他都換成了“自己人”。劉寧認為,他要培養(yǎng)自己的人,有了人,才能在葫蘆灘干出一番自己的事業(yè)。
事情的結(jié)果并不是隨著人的意志而轉(zhuǎn)移的,團委的日常性事務(wù)相對不多,所以劉海洋還得兼職干一部分組干科的業(yè)務(wù),實際上閔紅光也算是劉寧的領(lǐng)導。組干科缺少寫材料的人,閔紅光就安排劉寧寫材料。劉寧寫的絕大多數(shù)材料都被閔紅光否定了,一晃幾個月下來,劉寧在寫材料上仍然沒有多大進步,這讓劉寧很苦惱。
生活并非都是一成不變的。最近,還是有些高興的事情。劉寧已經(jīng)與黃麗君正式交往了。那晚,從夜幕中追出的人影正是劉寧。自打黃麗君到了葫蘆灘煤礦,劉寧就一直關(guān)注著這個從本省南部山區(qū)而來的女人。劉寧不認識黃麗君,以前只是在跟劉海洋的交談中聽過。后來,黃麗君到了葫蘆灘煤礦,他跟著劉海洋與黃麗君吃了幾次飯,那個時候,黃麗君還是劉海洋談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緣分往往是奇妙和意想不到的,劉寧自打見到黃麗君,就一下子迷上了這個姑娘,親戚朋友給他介紹了那么多的對象,他愣是一個沒瞧上,單就對黃麗君立馬有了感覺。劉寧甚至想,如果黃麗君不是劉海洋的女朋友,他會主動去追黃麗君的。
由于劉寧與劉海洋的宿舍在一層樓,每天晚上,這個被一種情感占據(jù)全部思維的年輕人就會來到劉海洋這里蹭飯。有時候,即使并沒有被邀請,他也總是找一些由頭過來,明面上是跟劉海洋談工作,實際他的心思都在黃麗君身上。直到黃麗君把飯端上來,劉寧也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于是,他就順理成章地與他們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有時候,劉寧看見劉海洋不在屋里,也會找些話題,故意接近黃麗君。這樣一來二往,劉寧成了除劉海洋之外,黃麗君在葫蘆灘最熟悉的人。時間就這樣在一種美妙的氛圍中流逝著,直到有一天晚上,劉寧回來,看見黃麗君一個人哭著跑出了宿舍樓,就趕快追了上去。
那晚,劉寧一直陪著黃麗君,他不說話,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陪在她身邊。黃麗君漫無目的地走著,劉寧就在后面悄無聲息地跟著;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她順勢坐下來,他也坐在離她不足半米遠的地方;她起來繼續(xù)走,他也繼續(xù)跟著……突然,黃麗君腳下踩空,一頭栽了下去,劉寧跑過去趕快將她扶起來。望著茫茫的夜幕,黃麗君的心情糟糕透了,有種叫天不靈叫地不應(yīng)的感覺,只能先找個歇腳的地方,劉寧就把黃麗君攙扶到了鎮(zhèn)上的一家賓館。黃麗君要喝酒,劉寧像個聽話的孩子陪她喝,一瓶酒還沒喝一半,黃麗君就開始吐,吐完再喝,喝完再吐,到最后,黃麗君反而越喝越有勁,越喝越有力,就這樣,兩人推杯換盞,把一貫酒量大的劉寧都喝得難以辨別方向,兩人東倒西歪就睡去了。睡夢中,劉寧感覺一只手伸進了他的衣服里,接著一股撲鼻的酒味襲來,瞬間使他清醒了一半,劉寧也順勢翻身抱住了黃麗君,黃麗君并沒有反抗,就這樣,借著酒勁和荷爾蒙,劉寧的手就像一條蛇游走在黃麗君凹凸有致的身體上,他扭動著身體,把對黃麗君所有的心動、想象和牽掛融進無盡的纏綿中,嬌喘聲讓無邊的黑夜多了幾分躁動。
第二天,劉寧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赤身裸體,后腦根陣陣酸痛,渾身提不起力氣,偌大的一張床上就剩下他一個人還在被窩里,旁邊已經(jīng)沒有了黃麗君的身影。劉寧來不及穿衣服,就爬起來在房間里找人,找了一圈沒見到人。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賓館前臺打問,老板娘沒好氣地說,那么多人,她怎么能知道誰是黃麗君。
黃麗君就這樣從葫蘆灘消失了。劉寧向劉海洋打問過黃麗君,劉海洋說自從二人斷絕了關(guān)系以后,就再沒有聯(lián)系過黃麗君,所以對黃麗君的情況不清楚。
黃麗君的身影總會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劉寧的腦海,他尤其留戀那晚黃麗君柔軟挺拔的身體和殷殷的嬌喘聲,仿佛刻在了骨頭里,拔都拔不出來。他要想方設(shè)法找到黃麗君,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劉寧的思緒像窗外漫無邊際的野草一樣瘋長著,這個時候,一個電話把他的浮想拉回了現(xiàn)實中。來電話的正是閔紅光,閔紅光告訴他團省委要舉辦為期一個月的團干部培訓班,劉寧作為團委書記要參加,第二天就要報到。劉寧放下電話,就開始收拾。他也無心再在材料上下功夫了,隨即撕掉稿紙,扔進紙簍里,走出了辦公室。
一天后,劉寧出現(xiàn)在省城的培訓班現(xiàn)場,報到完安排好食宿,下午就開始上課。劉寧對上課提不起多大的興趣,心里一直想著怎么找到黃麗君。晚上還有研討課,劉寧口才好,也不需要提前準備,就能不費力氣地輕松應(yīng)對。遇到周末不上課的時候,他就漫無目的地到省城的街道上轉(zhuǎn)悠,不買什么,不專門看什么,純屬為了消磨時光。大城市的繁華、美景、美食統(tǒng)統(tǒng)提不起他的興趣。他為什么不去找黃麗君呢?當天中午吃完飯,劉寧就坐上了去黃麗君老家的車。
車子一路晃晃悠悠,一個山洞走完接著鉆入另一個山洞。到了縣城,劉寧沒有停歇,他的心里只有黃麗君,就想著早點見到她,于是立刻踏上了去往鎮(zhèn)上的車。劉寧到了黃麗君所在的鎮(zhèn)小學,得知黃麗君請了長假,又向?qū)W校打聽到了黃麗君家的地址,他就三步并兩步向村里走去。終于他推開了黃麗君家的大門,一條狗朝著劉寧撲咬,屋里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劉寧知道,那身影就是黃麗君。
黃麗君并沒有熱情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劉寧從她臉上的表情能看出黃麗君對他的態(tài)度,他并沒有生氣,反而像個客人一樣走了進來。黃麗君的父母看著進來一位生人,一時也搞不明白情況,但知道是女兒的朋友,老兩口也不好意思讓這個年輕人站著,就把劉寧讓進了女兒的屋里,還端來了茶水,然后,老兩口就出去了。
這是黃麗君的屋子,雖然小,但是收拾得干凈溫馨。即使在心情糟透的日子里,黃麗君也沒有失去對生活的向往和熱情,她不允許自己隨隨便便睡在臟亂的地方。她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屋內(nèi)斑駁的墻面,也讓她糊上了一層白紙。天黑了下來,打開燈,亮了光,小屋變得溫暖而有生氣。
“麗君,你讓我找得好苦。”劉寧坐著,搓著手,“自從上次在葫蘆灘分別以后,我一直在尋你……”
黃麗君并沒有接過他的話,她背對著劉寧,不想知道關(guān)于葫蘆灘的任何事。
“我一直忘不了你,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心思。”劉寧繼續(xù)說。黃麗君還是立在那里,不作聲。見黃麗君一直沒說話,劉寧也不知道說什么了,縱然他有一腔的話想要表達,但似乎眼前沒有這個機會了。
空氣中彌漫著尷尬,人的呼吸聲聽起來有些沉重。過了一會兒,劉寧站起來,往前緩緩走了兩步,說道:“你考慮一下,我等你的消息。”隨即推開門走出去,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中。等黃麗君反應(yīng)過來追出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一早,劉寧又準時出現(xiàn)在黃麗君的家門口,手里還拎著一些不知道從哪買來的禮品。
準確地說,黃麗君心里確實吃了一驚,有點緊張又覺得非常意外。但是她把一切情感的變化和心理活動統(tǒng)統(tǒng)裝進肚子里,不讓人察覺到,尤其是門外站著的這個人。黃麗君的父親笑著拉劉寧進了女兒的屋里,又是讓煙,又是上茶,弄得黃麗君反而下不了臺,急忙把父親拉到一邊說道:“你干嗎對他那么好?”沒想到,黃麗君的父親反責怪女子待客沒禮貌,離開的時候還給黃麗君撂下一句話,小伙子人挺好的。
黃麗君知道劉寧的意思,可她現(xiàn)在實在不想再在愛情上冒險了,她已經(jīng)遍體鱗傷了。她深愛的人愛上了別人,不愛的人反而找上門來。那晚在葫蘆灘賓館發(fā)生的事情讓她羞愧得不敢見人,她沒想到劉寧會找上門,更沒有料想到,劉寧沒有因為她冷冰冰的態(tài)度知難而退,反而擺出了一副死纏爛打的樣子。
正如黃麗君所擔心的那樣,從那以后,劉寧天天來他們家,每天雷打不動的時間,在他們家吃完早飯然后告辭離開。直到第六天,情況有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
“劉寧,你啥意思,天天在我們家吃喝?”黃麗君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劉寧顯出一種勢在必得的氣勢。
……
“你能對我一輩子好不?”良久,黃麗君問道。
“我能!”
“你騙人,話好說,事難做。”
“我指天發(fā)誓。”劉寧著急得滿臉通紅。
“我不要你的那些話,你對我一心一意我就滿足了。”
“我一定能!”黃麗君在劉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純正而又熾熱的東西……
第七章
一
任玉靜懷孕了,這可把劉海洋高興壞了。做了父親,人生的意義也不一樣了,肩上有了責任,對工作也更上進了。劉寧走了,黨支部書記的崗位一直空缺,組織索性讓劉海洋一肩挑了。
當然高興的還有任自忠,自從女兒懷孕后,這位退休老干部的精神頭特別好,梳著麻利的大背頭,走起路來,氣勢和氣派特別足。任自忠有時候還饒有興致地跑到楊荔枝的麻將館打一會兒牌作為娛樂消遣。任自忠逢人就說,女兒懷孕了,他任家有后了,也算對得起死去的玉靜娘了。
女人當了媽以后就變了,這話一點兒也不假。首先表現(xiàn)在身體變化上,現(xiàn)在的任玉靜看起來體態(tài)豐盈,肩膀和胯部明顯寬了,臉蛋也變得紅潤了,走起路來身子沉沉的,全身透露著一種母性的成熟氣質(zhì)。慶幸的是,任玉靜基本沒有孕反,不吐不惡心,頭也不暈。其次,她的心思變了。結(jié)婚以后,任玉靜有點黏丈夫劉海洋,總是拉著他干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有時候,劉海洋遇到工作上不順心的事情,就不愿意配合妻子,不免發(fā)火。現(xiàn)在任玉靜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寶寶身上了,根本沒時間去關(guān)心丈夫的工作。每天,任玉靜扳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有時候能感覺到寶寶在肚子里動,這讓任玉靜著實感覺一個生命在生長、在跳躍。眼看著肚子越來越大,任玉靜就哪兒也不去了,每天就是坐著躺著,無聊的時候就挺著大肚子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忙工作之余,劉海洋一有時間就陪著任玉靜,讓妻子能有一種安全感。
一天,惠銅川來到綜采隊辦公室找他,說好長時間沒見了,約他一起坐坐。
惠銅川說:“把任玉靜也叫上!”
劉海洋搖搖頭:“不行,她懷孕了,不方便!”
劉海洋和惠銅川來到了江湖飯店,楊荔枝也在那兒,楊荔枝帶了兩瓶高脖子西鳳酒,惠銅川點了劉海洋最愛吃的干煸肥腸和蒜薹炒肉。酒過三巡,惠銅川拿出自己寫的一首詩給劉海洋看。
天上的太陽
像心般滾燙
十五的月亮
給了我多少圓圓的遐想
癡的夢
已被拋進老塘
把這月亮、太陽
頂在頭上
巷道里,我大步徜徉
煤的醇香醉了心房……
劉海洋看完后,向惠銅川豎起了大拇指,寫得真好。
任玉靜要生了,肚子疼得厲害。劉海洋第一時間將任玉靜送到礦醫(yī)院,大夫?qū)⑷斡耢o推進了產(chǎn)房,劉海洋在外面等了兩個多小時,也不見妻子出來,急得他直轉(zhuǎn)圈兒。又等了一個小時,大夫出來了。
大夫說:“孩子太大,生不出來!”
血氣一下子就涌到劉海洋的臉上了,他著急地問:“那怎么辦?”
大夫說:“只有剖宮產(chǎn)了!”
劉海洋沒有了法子,只能同意。
劉海洋在手術(shù)單上簽完字,又在門口等了兩個小時。大夫又出來了。
大夫說:“產(chǎn)婦大出血,急需輸血。快去找O"型血的人來獻血!”
聽到這個消息,劉海洋差點栽倒,他心急火燎地給高懷禮打了個電話,讓他在綜采隊找兩個O"型血的人過來救命。
十幾分鐘后,礦醫(yī)院來了二十多個人,都是來獻血的。高懷禮說,綜采隊零點班的職工剛下班,O"型血的人都來了。走在最后的是楊荔枝,她聽說了,也趕了過來。醫(yī)生說,只要兩個人就夠了,不需要那么多人,最后高懷禮和楊荔枝留了下來。
獻完血后,劉海洋又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了三個多小時,護士才將產(chǎn)婦和剛出生的寶寶推了出來。
進了病房后,劉海洋看到妻子母子平安,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任玉靜虛弱地說:“快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劉海洋想了想說:“就叫楠楠吧!取難產(chǎn)‘難’字的諧音。”
任玉靜說:“那就叫劉楠楠吧!”
這一年,劉海洋被提任為葫蘆灘煤礦副礦長兼總工程師,與他一同升職的還有劉寧、閔紅光和李強安。劉寧被任命為礦黨委副書記兼工會主席,閔紅光和李強安的職務(wù)都是副礦長,在劉海洋的推薦下,高懷禮被提任為綜采隊隊長。但劉海洋是班子里最年輕的。劉海洋升職的主要原因還是他的工作業(yè)績非常突出,綜采隊的產(chǎn)量已經(jīng)占到全礦的三分之二。另外,他在綜采隊推行正式工和協(xié)議工同崗同酬,極大地調(diào)動了協(xié)議工的工作積極性,推行的材料承包制,有效地降低了采煤成本。這兩項改革在全礦,甚至在全省得到了推廣,張海明還代表葫蘆灘煤礦在全省煤炭企業(yè)管理經(jīng)驗交流會上作了發(fā)言。一個月后,張海明被提拔為省煤炭局副局長兼葫蘆灘煤礦礦長、黨委書記。
二
對于楊荔枝來說,眼前的生活仍然像夢一樣不可思議。
麻將館生意好的背后,是充滿著重重困難和艱辛的。楊荔枝一個人從天明忙到黑燈瞎火,有時候甚至忙到半夜三更,雖然麻將館的營生并非考驗一個人的體力,大部分是端茶倒水、迎來送往、跑腿幫忙、收拾衛(wèi)生等一些瑣事,但是一點閑工夫都逮不住。楊荔枝剛坐下歇了一口氣,客人就叫幫忙買包煙,買完后,客人又叫添些水,一會兒,又讓去隔壁江湖飯店叫飯菜,一整天都被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環(huán)繞著。一天下來,跑得楊荔枝小腿肚子生疼,腰都立不直,晚上睡下的時候,連蓋被子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辛苦得夢中都在呻吟。
楊荔枝是個隨性好客的人。沒事的時候,她總是為麻將館的紅火熱鬧添柴加火,客人跟她開個羞臊的玩笑,楊荔枝非但不生氣,反而接過話匣子,說更加露骨且直白的話,于是,這個玩笑在一片嬉笑聲中,不留尾巴地圓滿收場。有些客人,甚至趁楊荔枝不注意,在她大腿根上捏一把,或者屁股上掐一下,楊荔枝也沒有跟對方生氣,這個時候她反而笑著,把自己的大腿和屁股擺出來,讓對方捏個夠,眾目睽睽之下,往往尷尬得讓對方下不了臺。楊荔枝經(jīng)常為光顧的客人提供免費的飯食,這讓麻將館多了很多回頭客。楊荔枝有自己的生意經(jīng),來的都是客,客人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人家說啥做啥,都不能放在心上計較。
麻將館在楊荔枝的精心經(jīng)營下,滿桌率高,每天都能在外面聽到噼里啪啦的麻將聲,里面沒有一張閑桌子。楊荔枝的好生意立馬引起了附近其他麻將館的嫉妒,客人都被楊荔枝搶走了,他們喝西北風去?!有一家麻將館的老板娘竟然跑到了楊荔枝的門口找她理論,擺出一副鬧事的樣子。楊荔枝不甘示弱,她骨子里要強,吵架打架那也是拿手活,罵人的話從小就會,這個老板娘硬是被楊荔枝犀利刁鉆的罵人功夫給嚇退,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敢上楊荔枝的麻將館鬧事。
嚇退了嫉妒鬧事的,垂涎美色的又上了門,他們借著打牌的名義盯上了楊荔枝的臉蛋和身材,不是請楊荔枝吃飯喝酒,就是給她點小恩小惠,買個蘋果送個梨,楊荔枝深知“寡婦門前是非多”的道理,形形色色地獻殷勤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占她便宜。
當然,楊荔枝根本不會讓這些人得逞,長眼睛的她會給個好臉色,不長眼的都被她一頓火力全開的臟話罵了回去。有一次,最后一撥客人走了以后,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多了,楊荔枝累得脖子都直不起來,她顧不得收拾衛(wèi)生,鎖了門,就直奔棚戶區(qū)的家。走著走著,楊荔枝發(fā)現(xiàn)不對勁,老感覺后面有人跟著,好在自己膽子比較大,不然早嚇得沒魂了。起初,楊荔枝沒在意,著急趕回家,沒想到,就在她快到門口的時候,那個身影竟然先她一步立在了門前,楊荔枝嚇了一跳,她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是那個經(jīng)常在江湖飯店喝得找不到北的醉鬼,這個醉鬼帶著滿身的酒氣朝楊荔枝撲了過來。楊荔枝“啊”地叫了一聲,本能地拿起地上不知道哪來的木棍朝著那個醉漢砸了過去,醉鬼被打得哇哇叫,連滾帶爬地跑了……
就文人惠銅川的處境來說,他是幸福的,他正滿滿地徜徉在幸福的海洋里。首先,他終于轉(zhuǎn)正了,成為葫蘆灘煤礦炮采隊的一名正式工了。每年礦上轉(zhuǎn)正的指標非常有限,惠銅川能脫穎而出,首先是平時表現(xiàn)好,惠銅川經(jīng)常代表炮采隊參加礦上組織的一些活動,有時候還能拿到不錯的名次,為區(qū)隊增光添彩。其次,惠銅川經(jīng)常在礦上自辦的報紙上發(fā)表一些散文、詩歌以及一些新聞稿件,發(fā)得多了,自然有人就注意到了他,后來,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都知道惠銅川這個人,轉(zhuǎn)正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期盼多年的一件大事情解決了,惠銅川高興得哭了一鼻子,他的眼淚里既飽含著激動,又有一種苦盡甘來的喜悅。惠銅川覺得是祖宗保佑的結(jié)果,他家世世代代都是農(nóng)民,現(xiàn)在終于有一個走出大山,拔掉窮根,端上公家飯碗的人了,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更是他人生中值得銘記的一件大事。以前惠銅川回村里探親的時候,總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也因此他很少回老家。自己是個下井挖煤的,村里的人在一定程度上瞧不起下井的,更別說還是一個協(xié)議工。這回,不管是挖煤還是掏炭,自己最起碼是一個國有單位的工人了。
讓惠銅川高興的事還有跟楊荔枝這層比較微妙的關(guān)系。每天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升井后,在澡堂將渾身的煤泥和污垢洗干凈,惠銅川就跑到楊荔枝的麻將館里幫忙,這個時候楊荔枝已經(jīng)給他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楊荔枝做飯真是一把好手,不僅能吊住人的胃口,還能每天變著花樣做。惠銅川吃著楊荔枝特意為他做的飯菜,臉上頭上汗津津的,下井的一身疲憊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惠銅川也會起身幫楊荔枝照料麻將館,楊荔枝心疼惠銅川,總讓他坐著不要幫忙,惠銅川拗不過楊荔枝,就這樣,一直坐到晚上,惠銅川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麻將館回到礦上。
作為一個有家室的人,惠銅川刻意保持著與楊荔枝的距離,盡管他每天升井后都要去麻將館,但是從不越雷池半步。坦白來講,惠銅川確實對楊荔枝動過心,有過遐想,但是他強迫自己止步于這種遐想中。這或許只是他作為一個詩人對事物天生的敏感,并不能代表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如果他寫一本書,他肯定會把自己寫成書里的男主人公,把楊荔枝寫成女主人公。在書里他們可以相戀相愛,沒有什么能阻礙他,但是現(xiàn)實不允許他這樣做,只要他在葫蘆灘一天,他就有義務(wù)替自己的兄弟大頭照顧好楊荔枝……
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著,一年的春夏秋冬不停地輪轉(zhuǎn)著。
一場雨稀稀拉拉地下著,葫蘆灘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濕潤中,礦區(qū)內(nèi)已經(jīng)見不到行人了,只有車輛穿梭在其中。下午,雨勢逐漸減弱,多日不見的太陽照著葫蘆灘潔白的田野,風在吹,點點晶瑩的水珠滴下來。這時,炮采隊的工作面?zhèn)鱽硪粋€讓人揪心的消息,詩人惠銅川出事故了。早些時候升井的工人也說不清楚這個文人到底在井下出了什么事故,后來參與救援的人說,惠銅川滿臉是血升井了……
楊荔枝是聽一位打牌的客人說的,知道這個消息后,楊荔枝著急地揪住那位客人的衣服問人在哪?客人聽了個一知半解,吞吞吐吐半天沒有說出有價值的信息。楊荔枝來不及多想,跑到炮采隊值班室打問情況,才知道惠銅川被送去了礦醫(yī)院。到了醫(yī)院以后,人已經(jīng)被推進了急診科的手術(shù)室。一小時后,惠銅川被推了出來,整個腦袋都被紗布纏著,紗布薄處還能看到滲出來的血跡。原來是惠銅川跟工友修理井下開關(guān)的電纜時,由于電纜漏電,噴出來的高壓電弧灼傷了惠銅川的臉。醫(yī)生對楊荔枝說,左半臉灼燒得嚴重,將來會留下疤痕,幸運的是沒有燒到眼睛,燒到眼睛的話,眼睛也保不住了,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了。現(xiàn)在,燒傷沒有特別好的治療辦法,在醫(yī)院治療完后,就只能在家里靜養(yǎng)了。聽到這里,楊荔枝失聲哭了起來,旁邊的醫(yī)生和護士趕忙勸解眼前的女人不能哭鬧,醫(yī)院是靜養(yǎng)之地,病人們都需要休息。
(未完待續(xù))
梅方義:供職于陜煤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陽光》雜志簽約作家。在省級以上文學報刊上發(fā)表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長篇小說《地火》獲第六屆中國煤礦藝術(shù)節(jié)最佳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