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目的/意義] 準確研究美英智庫對中歐班列的形象建構,有助于分析研判美西方對中歐班列建設的輿論走向和戰略決策,對中歐班列行穩致遠具有重要意義。[方法/過程]本文選取10所美英智庫為研究對象,采用語料庫輔助的批評話語分析方法,深入探究美英智庫對中歐班列的形象建構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和戰略訴求。[結果/結論]文本描寫層面,美英智庫均肯定中歐班列在亞歐互聯互通、商貿發展等方面的積極作用。美國智庫關注中歐班列的戰略競爭作用,塑造出經濟互聯互通、霸權野心顯著的班列形象;英國智庫視其為長期愿景,塑造出商貿價值高但仍需警惕的班列形象。話語實踐方面,信息來源的選擇反映出智庫的研究特點和戰略考量,美國智庫側重政府和國際視角,英國智庫則更重視學術和專業領域。社會實踐層面,美英智庫的話語生成受國際關系、意識形態等諸多因素影響。基于上述分析,建議中國智庫從以人才為核心,優化平臺布局,依托高質量成果,創新敘事策略等四個方面提升國際傳播能力。
關鍵詞:批評話語分析" " 中歐班列" " 美英智庫" " 形象建構
分類號:G353.1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25.01.14
1" 引言
2023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上強調,將加快推進中歐班列高質量發展,會同各方搭建以鐵路、公路直達運輸為支撐的亞歐大陸物流新通道。作為共建“一帶一路”的標志性品牌,中歐班列已成為連通亞歐大陸的主要橋梁和綠色通道[1]。中歐班列肇始于2011年3月重慶正式開行的首列“渝新歐”班列,是在傳統定點、定線、定時、定價、定車次的基礎上,由地方政府逐步探索開辟的跨境鐵路貨物聯運新模式[2]。截至2024年2月底,中歐班列累計開行突破8.5萬列,運輸貨物超過762萬標箱,聯通歐洲25個國家的219個城市,構建起遍及亞歐地區的交通物流網絡[3]。與此同時,隨著中歐班列影響力的擴大,美西方政府和社會特別是智庫界對其關注度也隨之增加。作為“第五種權力”的智庫,其觀點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政治和社會精英階層的認知[4-5]。為此,深入剖析美英兩國智庫如何塑造中歐班列的國際形象,有助于了解美英政府及公眾對“一帶一路”特別是中歐班列的態度,也是研判美西方國家對華政策的重要參考[6]。目前,國內學界圍繞西方智庫對“一帶一路”的相關研究較為豐富。例如,朱永彪等[7]評析了美國智庫對“一帶一路”的認知特點、演進脈絡及對抗模式;王偉豪[8]對歐洲智庫關于“一帶一路”的情感分布、態度變化及議程設置展開了探討;魏子涵[9]、韓奧林[10]則聚焦“數字絲綢之路”,分別對英國和德國智庫的認知展開研究。而西方智庫對中歐班列的相關話語,學界鮮有關注,相關文獻較少。因此,探究美英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形象建構,能夠彌補相關研究的不足,為研判美英對華輿論及政策的走勢提供參考,為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和中歐班列高質量發展帶來重要啟示。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方法
在話語分析框架方面,英國社會語言學領域杰出學者諾曼·費爾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構建了一個經典的批評性話語分析框架,涵蓋了三個關鍵維度,即文本分析、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11]。任何“話語事件”都能夠體現為一個文本、一個話語實踐的實例和一個社會實踐的實例。首先,文本分析側重于研究文本的表面內容,包括對口頭和書面兩種話語的刻畫,通過對文本的組織結構和語言使用策略進行深入解析,為接下來的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等兩個維度的框架夯實基礎;其次,話語實踐是三維框架的中間層,其從中觀視角將文本分析的微觀視角與社會實踐分析的宏觀視角進行橋接,既可以詮解文本分析的“描述”,又可以調整文本和社會實踐兩個維度之間的關系;最后,社會實踐層面涵蓋了諸多宏觀要素,在這一層面,費爾克拉夫(Fairclough)參考了文化霸權[12]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13]等理論,對前兩個層面所處的社會文化脈絡進行剖析,以實現對文本背后隱含意識形態的深入探究。
本文將語料庫語言學與批評性話語分析模型相結合,以美英兩國10所頂尖智庫作為研究對象,以英國國家語料庫①(British National Corpus,BNC)為參照語料庫,構建了研究思路:①文本分析層面,主要從關鍵詞詞頻、詞叢搭配和索引行等方面進行文本描寫分析,得出美英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相關話語的特征和語言傾向;②話語實踐層面,著重運用文本間性分析方法,對信息源這一關鍵環節進行探究,深入剖析其與文本分析之間的內在聯系;③社會實踐層面,主要圍繞話語實踐的時代背景,闡述兩國智庫構建中歐班列形象背后的權力和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
2.2" 研究樣本
2.2.1" 智庫樣本" " 參考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于2021年1月30日發布的《2020年度全球智庫報告》(2020 Global Go To Think Tank Report),本文選取了榜單前30名的美英10所頂尖智庫,包括美國的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和外交政策研究所(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等6所智庫,以及英國的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經濟政策研究中心(Center for Economic and Policy Research)、歐洲外交關系委員會(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外交與國際戰略研究中心(LSE IDEAS)等4所智庫。
2.2.2" 文獻樣本選擇" " 在上述10所美英智庫官方網站上,以“China Railway Express”“China-Europe Railway Express”等為關鍵詞進行檢索,篩選2011年中歐班列開行以來的相關研究文章,選取具有代表性的樣本19篇(表1)。除研究文章之外,10所智庫涉及中歐班列的信息簡報、專欄、研討會等信息也被納入本文的研究樣本,有助于系統性把握美英智庫有關中歐班列的觀點。
由表2可以發現,這些智庫學者具備優秀的學術基礎,涉及經濟、法學、政治、交通等多個學科,在各自研究領域具備相當的知名度。其中,部分學者曾在其政府、議會及外交部門任職,了解部門的內部流程和運作方式,并與其有日常往來,可以借此影響政府決策[14]。例如,美國國會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多次邀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喬納森·希爾曼(Jonathan Hillman)出席關于“一帶一路”[15-16]的聽證會,并請其提供專業的見解和分析,對美政府的政策制定發揮了重要作用;布魯金斯學會菲利普·陸克的論文被該委員會在2016—2023年的5篇年度報告或貿易公告多次引用;該委員會在2015—2021年4次聽證會、7份研究報告中,也多次引用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肖恩·邁納的文章。這顯示了智庫學者能夠直接為政策制定提供支持。另外,部分學者有在中國高校的工作或交流經歷。例如,歐洲對外關系委員會研究員安吉拉·斯坦澤爾曾訪問中國人民大學,并圍繞“一帶一路”等問題進行了深入交流。需要指出的是,部分智庫學者的工作單位在所選時間范圍內有所變動,本文將統一根據文章發表時學者的隸屬單位進行闡述。例如,原任職于歐洲外交關系委員會的于杰已在查塔姆研究所工作。
3" 研究發現
3.1" 文本描寫分析
本文選取語料庫檢索工具Antconc 4.2.4,將BNC作為參照語料庫對樣本進行主題預分析,分別采集美國智庫和英國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前18個主題詞(表3)。
根據表3和圖1可以發現,兩國智庫均將“China”(中國)和“Chinese”(中國的)列為話語中最高頻的關鍵詞,這表明中歐班列被視為中國的重要國際合作項目,映射出中國在全球經濟和事務中的地位日益提升;“BRI”(“一帶一路”的英文縮寫)、“belt”(紐帶)、“initiative”(倡議)、“road”(路)等反映出“一帶一路”已成為國際關系和全球經濟中的一個專有名詞,中歐班列作為其標志性產品之一,成為西方社會關注的焦點[17];“rail”(鐵路)和“route”(路線)則更具體地描述了中歐班列的物理特征和運行路徑,其連接了亞歐的重要經濟中心,促進了亞歐大陸的基礎設施建設(infrastructure)、貿易投資(investment)和經濟(economic)發展(development)。對比來看,英國智庫將“Europe”(歐洲)和“trade”(貿易)作為高頻關鍵詞,關注中歐班列對歐洲經濟和貿易的影響,且更多地從全球(global)、區域(regional)等視角探討中歐班列的價值(value)、人民幣(RMB)的發展潛力,以及俄烏沖突(Russia;Ukraine)給中歐班列帶來的風險;而美國智庫善于權衡各種利益和風險,更關注國家間(countries)的戰略(strategy)競爭,以及中歐班列項目(project)如何影響亞洲(Asia)的整體發展、國際政治格局(political)和美國(U.S.)的外交(diplomacy)政策,更多地從美國的國家戰略利益視角考量中歐班列的影響。
進行文本分析時,關鍵詞的分布和組合能夠揭示智庫專家學者的認知框架和思想觀念[15]。本文對中歐班列的五種英文表述進行了頻率分析,有助于揭示文本背后的深層次意義和潛在的意識形態。結果顯示,“China-Europe Railway”這一表述在美國智庫(占比為54%)和英國智庫(占比為68%)的使用頻率最高。為進一步探究中歐班列在智庫文本中的語言環境和語境意義,采用互信息(mutual information,MI)作為量化指標,將最小互信息值限定為3,分析了“China-Europe Railway”前后6組詞匯的搭配情況(表4)。這些詞匯不僅揭示了中歐班列在智庫研究中的語境,還反映了智庫文本使用者關注的核心議題和價值取向。
基于對所獲搭配詞的分析,結合詞匯的引用背景和語境,可歸納出美英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觀點和態度。總體而言,兩國智庫都對中歐班列的設立和運營持較為客觀的評價,在某些詞匯的使用上存在交集,普遍認為中歐班列的開通推動了(promote)亞歐大陸交通運輸業(transport)的發展,緊密了沿線國家(participants)之間的合作關系(coordination),基于鐵路和軌道等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建設,助力沿線國家的經濟(economic)繁榮(例1)。這表明兩國智庫肯定中歐班列是具有巨大潛力和優勢的跨國項目,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亞歐經濟地理,且對沿線國家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影響。
例1:With a transportation service network covering the whole territory of Europe, it has become a major international transportation artery connecting the Eurasian continent. The opening and operation of the China-Laos Railway, the Hungarian-Serbian Railway, and the Mombasa Nairobi Standard Gauge Railway have made real contributions to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the improvement of people’s lives. (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2024-04-26)
然而,在對中歐班列的戰略意圖和影響評估上,美英智庫存在一定差異。美國智庫更傾向于使用與競爭、戰略和經濟政策相關的詞匯。例如,“competitor”(競爭者)、“ambitious”(有雄心的)、“geostrategic”(地緣戰略的)、“expansion”(擴張)等詞匯的頻繁出現,反映了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潛在政治和經濟影響的關注。同時,“alternative”(替代方案)、“vision”(愿景)和“check”(檢查)等詞匯的使用,展現了美國智庫傾向于探討中歐班列作為替代物流方案的潛力和長遠影響。此外,美國智庫部分學者將中國政府的財政補助(subsidies)、政策扶持(policy)等作為評估班列政治意圖(intention)的指標,將運價補貼視為宣傳中國形象的“廣告費用”(例2),這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戰略性擔憂。
相較之下,英國智庫使用的高頻搭配詞更多地集中在項目合作、發展愿景和運營效率方面,其認為中國仍是英國經濟社會發展重要的合作伙伴(collaborator),將中歐班列視為一項實現長期愿景(long-term vision)的關鍵項目。例如,“services”(服務)、“collaborator”(合作者)和“prospects”(前景)等詞匯的使用,顯示了英國智庫更關注中歐班列在完善服務貿易和加強國際合作中的作用。同時,英國智庫認為中歐班列有助于提升(improve)沿線企業在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s, GVC)中的地位(例3),從而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integration)。此外,“debt”(債務)、“crisis”(危機)、“unsustainability”(不可持續性)等詞匯表明了英國智庫在評價中歐班列時存在一定的批判性和質疑態度(例4)。
例2:Given the political importance China has attached to these routes, it is possible subsidies could be justified as an advertising budget for promoting China-Europe Railway and China’s image more generally. (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2018-03-06)
例3:A common finding is that most GVCs are regional, with three centres in North America, Europe, and East Asia. The catalyst behind the Eurasian Land bridge was demand from global firms seeking to link their European and Asian value chains. (經濟政策研究中心,2018-05-02)
例4:While there are benefits, some countries have raised concerns about the financial implications of Chinese-backed projects – potential debt burdens and the sustainability of high-speed rail investments long term.(查塔姆研究所,2024-3-21)
在對中歐班列的運營情況進行分析評價時,美英智庫對實際運營中的細節問題進行了探討。例如,有些學者對通關檢查(check)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成本損耗(loss)進行了研究,指出中歐班列涉及多個國家的關稅和過境檢查,這些復雜的程序容易導致班列的延誤(delay)和運輸成本的增加(increased)(例5),不僅影響了貨物的及時交付,還可能削弱班列作為高效物流通道的競爭力。還有些學者指出了運行軌距(track gauge)問題,認為中國和歐洲主要采用的標準軌為1,435 mm,而俄羅斯和中亞國家采用1,520 mm和1,524 mm的寬軌,沿途經過不同軌距路段時的換軌作業會加大效率折損(loss),而換軌作業的復雜性帶來的時間延誤(delay)還可能增加貨物被盜的風險,尤其是冷藏貨物(例6)。值得注意的是,個別英國智庫學者將中歐班列視為中國傾銷(dumping)商品的渠道(channel),認為中歐班列讓中國的產能流入(flow)市場,使中國的低價(low-priced)工業產品傾銷歐洲(例7),并建議歐盟充分考慮其潛在后果,及時采取對策(countermeasure)來保護歐洲的關鍵產業。
例5:Poor infrastructure or inefficient handling procedures may cause long delays that are not necessarily reflected in the monetary costs of transport services.(蘭德公司,2018-07-19)
例6:At change-of-gauge stations, it took longer to transfer cargo from one train to another. Delays also raised the risk of theft and made it impractical to transport refrigerated goods.(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2018-03-06)
例7:But with increased connectivity comes an increased flow of Chinese goods—and especially a flood of low-priced products from China’s excess capacity industries such as steel and building materials.(查塔姆研究所,2019-03-15)
綜上,在文本分析層面發現,中歐班列作為一個多維度的國際合作項目,在促進亞歐之間的經濟合作和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成為一個國際熱點議題。美國智庫從戰略競爭和政策影響的角度出發,對中歐班列的地緣政治意圖和潛在風險表示關切,而英國智庫則更側重于項目合作和對經濟發展的正面影響。美英智庫的視角差異反映了各自的國家利益和戰略考量。盡管存在分歧,雙方卻均認識到中歐班列對沿線國家乃至全球經濟的重要意義。
3.2" 話語實踐闡釋分析
智庫的研究成果往往依賴多方信源、各類統計數據和文獻資料的引用與梳理,以確保研究的深度和全面性。基于前文對文本層面的探討,本節主要通過分析信息來源解釋話語實踐的過程。本文將美英兩國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信息來源歸納為政府機構、國際機構、專家學者、新聞媒體和模糊信息源等五個類別。
在美國智庫樣本中,共有81個信息源被引用,其中77個信息源明確,4個信息源較為模糊(表5)。美國智庫在其論證中大量引用政府機構的數據和信息,占比高達40.74%,較少出現其他國家(包括中國)的信息源,這表明美國智庫在提升其研究權威性方面較為依賴政府機構的支持和認可;來自專家學者和國際機構的引用幾乎持平,分別占25.93%和22.22%,這顯示美國智庫同樣重視使用學術和國際視角的信息為其提供有力支撐;引用新聞媒體的次數較少,占比僅6.17%,基本是引述美國主流媒體新聞內容。布魯金斯學會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等智庫機構,經常通過舉辦研討會、參加聽證會等方式與政府官員互動,進而為其對華政策制定提供依據和建議。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國務院新聞發言人在談及中國相關話題時,頻繁以美國智庫的研究成果為例證,這在提高智庫品牌知名度的同時也豐富了媒體的宣傳素材。此外,美國智庫之間常常互為信息源,相互印證,以提高影響力和傳播面。
在英國智庫樣本中,共識別出47個信息源,其中46個信息源是明確的,1個信息源相對模糊(表6)。英國智庫在引用信息時更加注重來源的準確性和公信力,僅有1處取自“報告”這一模糊信息源,而專家學者的引用占比最高,達到44.68%,這反映了英國智庫傾向于表達和輸出深度的學術觀點和價值判斷;政府官方文件和政府發言人的話語也是英國智庫引用的主要內容,占比為25.53%,體現了英國智庫在政策分析中的實用性和針對性;來自國際機構的數據信息占比為17.02%,大多來源于世界貿易組織、歐洲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反映了英國智庫在國際合作與治理方面的關注;引用新聞媒體的次數同美國智庫相似,占比為10.64%,涵蓋了西方老牌媒體和中國媒體,顯示了英國智庫在信息采納上的多元性和平衡性。
另外,對美英智庫報告中提及的中國信息源進行審查,可以發現,部分智庫存在依賴特定類型的信息源、忽略某些重要視角或局部引用等情況。例如,布魯金斯學會的《海外中國:歐洲長征》[18]分析了中國在歐洲的投資增長,而引用的中國信息源較為有限,其數據來源主要是中國媒體,鮮少呈現官方發布的項目數據和政策聲明,對于中國學界或智庫的成果未予以充分考慮。又如,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中國“一帶一路”的目的地》[19]探討了“一帶一路”和中歐班列對歐洲貿易經濟一體化的影響,布魯諾·馬薩埃斯以其與中國官員和專家的對話為例證,引述了中國人民大學的首份“一帶一路”進展報告、中國駐歐盟使團的數據及觀點,但忽略了中國官方媒體對于項目積極影響的報道,如提升當地就業、促進經濟發展等社會效益。此外,中國智庫對中歐班列項目的社會責任和環境保護措施有所研究,但這些信息在美英智庫報告中極少被提及。這些選擇性引用可能導致其對中歐班列項目的評估偏向負面,未能全面展現其積極效應。
對信息來源進行細致分析,有助于深入理解智庫如何通過話語實踐來塑造公眾認知和政策討論。美英兩國智庫在信息來源的選擇上體現了各自的研究特點和戰略考量,美國智庫更側重政府和國際視角,而英國智庫則更重視學術和專業知識的引用。這種差異不僅反映了兩國智庫在研究方法和價值觀上的不同,也揭示了其在國際話語構建中的策略和影響力追求。美國智庫在其報告中較多引用美國本土信息源,占比達到54.7%,這一做法與“美國優先”政策相呼應,反映了美國智庫在國際話語場中的自信和主導地位。然而,中國信息源在美國智庫報告中的占比僅為7.21%,這揭示了中國聲音在美國智庫中的邊緣化,加之部分智庫報告存在局部引用、斷章截句等情況,加劇了國際社會對中國形象的認知產生失真。英國智庫在引用信息源時表現出更多的多樣性,雖然英國本土信息源也占據了相當比例(30.87%),但同時也較為均衡地引用了中國及其他國家的信息源,其中中國信息源占22.61%。這種多元化選擇有助于英國智庫在國際議題上構建更為全面和平衡的分析框架。此外,在建構中歐班列形象時,智庫學者會有意或無意引入某些模糊信息源,并在其中嵌入主觀思想,可能會影響報告的客觀性和公正性,進而對政策制定和公眾認知產生誤導。
3.3" 社會實踐解釋
近年來,隨著中國的迅速崛起,美國和英國對中國的關系和戰略定位均經歷了顯著的調整。美國部分勢力基于傳統的霸權心態,已然將中國視為主要的戰略競爭對手,并不遺余力地采取一系列打壓措施,甚至推動對華“脫鉤斷鏈”的策略,以維護其全球領導地位。而地處歐洲的英國,對中歐合作持有較強的意愿,但其外交政策和戰略調整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國的影響,這種分裂的思維成為影響英國智庫關于中歐班列話語的重要因素,尤其在公投脫歐后,英國不斷追求在戰略自主和維護與美國關系之間的平衡,對“一帶一路”倡議及中歐班列的態度趨向謹慎。以上是美英兩國智庫塑造中歐班列形象,從而服務本國利益和外交政策的緣由[20]。
梳理十年來美國對華態度,可以看出,美國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認知和形象建構與其政府的戰略利益保持高度一致。從2011年3月中歐班列開行到2016年6月中歐班列實行統一品牌運營管理,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關注度不高,總體表現為觀望與觀察。奧巴馬政府為了應對實力快速增長的中國,于2015年推出“亞太再平衡”戰略,旨在強力干預亞太地區事務,并試圖削弱中國影響。在此期間,中美關系中的競爭因素日益增加,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態度向焦慮與不安轉變。這歸因于中歐班列促進了沿線國家間的貿易暢通和資金融通,激發了歐亞大陸的經濟活力,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美國意圖利用“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等企圖削弱中國經濟影響力的野心。2017年后,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競爭”認知顯著增多,大部分以自身霸權邏輯的“帶入思維”揣測中歐班列,甚至將其表述為高風險的“安全威脅”,借此在國際社會炮制新版“中國恐懼癥”。2017年,特朗普上任后,“美國優先”等民粹主義思潮充斥了美國國家戰略,中美關系發生實質性變化。2021年,拜登執政后,承續了特朗普政府對沖“一帶一路”的總體政策,美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話鋒逐漸向對抗與競爭轉變。
與美國相似,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的兩年間,英國政府和社會總體反應平淡,中歐班列幾乎沒有受到英國智庫的關注。2015年3月,英國成為第一個申請加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的西方國家,此后英國智庫對“一帶一路”的參與度持續增長,開始出現相關的研究報告。2015年9月,英國外交和聯邦事務部與中英貿易協會聯合發表研究報告,分析了“一帶一路”帶來的挑戰和風險。在此期間,大多英國智庫都承認中歐班列的潛力,但對其何時以及如何實現并帶來具體效益持懷疑態度。例如,一些英國專家表示,中國試圖在“一帶一路”框架下重新包裝舊項目,而不是創造全新項目。在“一帶一路”提出之前,已經建成或規劃的鐵路——包括重慶和杜伊斯堡之間的鐵路(又名“渝新歐鐵路”,是中歐班列的先聲)被認為是重塑的例子。2016年,英國公投脫歐后,特蕾莎·梅(Theresa May)提出“全球化英國”構想,將意識形態作為重要的外交工具和劃分“敵友”的標準,英國對“一帶一路”及中歐班列的態度趨向謹慎。與此同時,英國智庫也更關注中歐班列的地緣競爭功能,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21]。在英國社會經濟深層矛盾暴露以及脫歐帶來眾多不確定性風險的情況下,英國智庫呈現了較為理性的態度,避免兩國關系的沖突。
綜上所述,在冷戰思維、零和博弈思維和侵略主義傳統的影響下,美國智庫建構了一個具有強權意識和擴張意圖的中歐班列形象,反映了其對中國崛起的焦慮和中歐班列的警惕。而英國作為美國的傳統盟友,試圖在維護盟友關系和追求國家利益之間找到平衡點,在處理與中國的關系時,展現出更為復雜和多元的態度。中英兩國在產業調整和轉型方面的互補性以及廣泛的利益交匯點,促使英國智庫持有相對客觀和中立但仍需警惕風險的中歐班列形象。這種差異對理解當前中歐關系具有重要意義,為未來中歐的合作發展提供了不同的視角和思考。
4" 啟示
客觀上看,美英智庫對中歐班列雖存有大量的偏見和歪曲,但也不乏存在一些建設性的意見,中國應秉持客觀與理性的態度,積極吸納合理內容,完善班列開行方案的統籌協調和動態調整,促進中歐班列的高質量建設[22]。同時,智庫作為國際傳播和公共外交的重要載體[23],是提升中國“巧實力”的觸媒[24-25]。中國智庫可以從以下4個方面開展工作。
首先,人才是智庫國際傳播能力的核心要素。中國智庫應建立健全人才培養機制,通過學術交流、專業培訓和實踐鍛煉等方式,培養一支具備國際視野的專業隊伍,夯實智庫國際傳播能力根基。同時,應重視跨學科人才培養,結合政治學、經濟學、傳播學、語言學等多學科知識,提高智庫人才在國際傳播領域的綜合素質和創新能力。
其次,優化平臺建設布局,構建智庫多元化國際傳播網絡。中國智庫應緊跟媒介變革,積極運用新媒體、新科技,重視官方網站、社交媒體賬號建設,打造多層次、多渠道的國際傳播平臺,以更直觀、互動的方式向國際展示中國的發展戰略和國際合作項目進展及其貢獻。
再次,依托高質量研究成果,推動智庫品牌國際化。中國智庫應關注國際前沿問題,致力于生產高質量的研究報告、政策建議等,注重信息源的多樣性和代表性,以國際化視角和嚴謹的學術研究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同時,還應注重成果的推廣與轉化,將成果應用于實際政策制定中,在國際社會上建立獨特的品牌形象。
最后,創新敘事策略,增強中國特色話語的國際說服力。中國智庫作為國際傳播中的內容編碼者和譯碼者,應加快構建傳播話語體系,轉“他塑”為“自塑”,提高設置全球性議題和中國特色議題的能力,主動開展智庫外交,積極參與國際交流,同時有意識地轉換智庫的敘事語言體系和話語口徑,從而賦能新形勢下的國際傳播。
5" 結語
本文采用批評話語分析方法,探討了美國和英國智庫對中歐班列的形象建構過程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和戰略訴求。在文本分析層面,美國智庫傾向從戰略競爭和政策影響的角度出發,對中歐班列的地緣政治意圖和潛在風險表示關切;而英國智庫則更側重項目合作和對經濟發展的正面影響。盡管存在分歧,但兩國智庫均認識到中歐班列對于沿線國家乃至全球經濟的重要意義。在話語實踐層面,美英智庫都側重引述政界、學界的“權威信息”。美國智庫更側重引述本國信息源;英國智庫則是更充分地引述來自中國及其他國家信息源,比美國智庫更為客觀、中立。在社會實踐層面,美英智庫關于中歐班列的話語生成受到三國關系、意識形態、戰略訴求等多因素影響。整體來看,美國塑造了一個經濟互聯互通、霸權野心顯著的中歐班列形象,將中歐班列視為中國“稱霸”世界的地緣政治工具;英國對中歐班列的整體態度較為客觀、中立,塑造了一個擁有高價值的商貿功能但仍需警惕風險的中歐班列形象。
為更好地應對美英智庫帶來的話語攻勢,為共建“一帶一路”和中歐班列創造良好的輿論環境,中國智庫要夯實智庫國際傳播能力根基,構建智庫多元化國際傳播網絡,推動智庫品牌國際化,增強中國特色話語的國際說服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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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貢獻說明:
朱光興:負責指導和撰寫論文;
林淋嘉:資料收集和整理,撰寫并修改論文。
The Image Construction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by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Zhu Guangxing1,2" Lin Linjia3
1Maritime Silk Road Institute, HuaQiao University, Xiamen 361021
2Institute of Education,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3School of Journalism amp; Communication, HuaQiao University, Xiamen 361021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A detailed examination of the image construction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by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will assist in the analysis and evaluation of the prevailing public opinion and strategic decis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est with regard to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stability and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Method/Process] The study selected 10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as the research objects and employed a corpus-assisted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method to conduct a 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into the imag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by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as well as the ideological and strategic appeals that underpin them. [Result/Conclusion] At the level of textual description, both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affirm the positive role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in Asia-Europe connectivity and business development. American think tanks pay attention to the strategic competitive role of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shaping the image of the liner as economic connectivity and hegemonic ambition; British think tanks regard it as a long-term vision and create an image of a train with high-value commercial and trade functions, but still needing to be vigilant. In terms of discourse practice, the choice of information sources reflects the research characteristics and strategic considerations of think tanks, with US think tanks focusing on governmental and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s, while UK think tanks pay more attention to academic and professional fields. At the level of social practice, the discourse generation of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is influenced b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deology and other factors. Based on the above analysis, it is recommended that Chinese think tanks enhance their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bilities from the following four aspects: focus on talent, optimize platform layout, rely on high-quality results, and innovate narrative strategies.
Keywords: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 China-Europe freight trains" " American and British think tanks" " image construction
收稿日期:2024-03-18" " " 修回日期:2024-06-16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基于大數據技術的美英澳重點智庫涉華輿論動態研究”(項目編號:22BGJ010)的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朱光興,華僑大學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廈門大學博士研究生,E-mail:zgx@hqu.edu.cn;林淋嘉,華僑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E-mail:iceykanawut@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