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默許下 [組詩]

飲于市

向月亮索吻，她笑而不答

又向一棵樹討要擁抱

她不拒絕，也不迎合

酒后，我多情

我困惑于月光在空氣中彌漫

是不是被我吸進肺里

又吐了出來

以及一棵樹的性別

酒后諸君原形畢露

使小孩脾氣搖晃城市的夜晚

一條條路為我們忙前忙后

為了報答，我們不得不送別

送別，送別，一一送別后

再送自己

新 月

并不如鐮，也能

收割往生者沉默的谷穗

并不如鉤，亦能稱量虛無

夜空幽深處，一定還暗藏著一桿秤

那秤砣，懸在賞月人的心頭

忽高忽低，時左，時右

他要找到與自己對應的秤星

以滿足多年前的猜測

潛雷中煅燒，寒風中打磨

再亮一些，再利一些

破開悖論的枷鎖

讓滔滔不絕者咬舌自盡

讓萬念俱灰者談笑自如

新月，新月

兀自缺著

等待一個善于填補者

陀 螺

自轉，涌動身體的旋渦

契合年輪，契合一棵樹的長生夢

公轉，圍繞一個人、一座城

一再擴大，圍繞一個省、一個國度……

最初是黏附些什么，比如塵土、飄絮

雨露冰雪，隨后是漸漸剝落

毛發、皮肉、血脈，直至白骨暴露無遺

沒有有，也沒有無，只有旋轉

那就盡可能嫵媚一些，不妖言，不惑眾

只屈從于童真的鞭子

他貪戀霞光的絢爛，誤了歸家的行程

他執迷星光的閃爍，在暗夜中失途

幸虧，他完好無缺地保存著

第一次抽打

在時間的默許下

在時間的默許下

我漸漸原諒了自己

繼續，殘忍地活在這個世上

任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我傷過的人，去了別的地方

她已把傷疤全部帶走

卻遺下了絲微血跡

空氣里彌漫著的味道叫作疼痛

兩個人一旦對視

便是戰場，自然而然要運用兵法和兇器

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像一把刀，裹進鞘中

我仍在原地，持有慣常的敵意

但現在，我要收起鋒芒

做個好人

高樓賦

樓高七尺，心寬百丈

添磚加瓦的人，揮汗如雨

一層一層鋪墊、碼放，校正水平和垂直

一只線墜旋懸著，一架經緯儀衡望著

石沙俱上，大量鋼鐵被澆筑、潛藏

猶如胸中的驚雷，淪落為緘默

站在樓頂，要有抑制傾斜和坍塌的決心

打消多年的凌云志，任小鳥振翅飛去

不憐惜，不慨嘆，越來越多的無用之物附體

光陰破碎，留一地粉末

他順階而下

想尋找一處缺口，把自己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