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化語言在現當代繪畫中的表現形式

摘 要：平面性是繪畫唯一不曾與其他藝術共享的特征，逐漸成為現代繪畫語言的基礎。亨利·馬蒂斯繪畫中簡約平面的造型和強烈的色彩表現對后來的藝術家產生了深遠影響。通過對馬蒂斯的繪畫、雕塑以及剪紙作品中的平面化特征進行梳理分析，總結平面化語言在繪畫中的表現形式，并探討其當代審美價值。

關鍵詞：平面化；亨利·馬蒂斯；現代繪畫

文藝復興之后，西方油畫造型傾向于在二維平面上塑造三維立體空間，大多采用單點透視和豐富的明暗層次，以客觀真實地再現事物。直到馬奈開展現代繪畫革命，舍棄了傳統繪畫的空間表現形式，弱化了前后景的空間關系，呈現出平面化的視覺效果。塞尚通過簡化的幾何形式，運用厚重的色彩和簡單的筆觸，不追求空間深度和透視關系，將畫面轉化為平面構成，強調了畫布的二維平面性。此后，平面化逐漸成為現代繪畫語言的基礎。正如批評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所說：“平面性，即二維空間，是繪畫唯一不與其他藝術共有的條件，有鑒于此，現代繪畫對平面性的強調遠遠勝過其他。”

亨利·馬蒂斯是現代藝術領域一顆璀璨的星，其簡約平面的造型和強烈的色彩表現對后來的藝術家產生了深遠影響。他的繪畫將現實主義的透視和光影拋諸腦后，運用大膽而純凈的色彩，將形狀和色彩分離并賦予其獨立的意義。明亮的色塊被平行放置在畫面上，形成強烈的對比和節奏感。這種平面化處理方式使畫面具有鮮明的裝飾性和抽象性，突出了色彩本身的表現力。當然，馬蒂斯不僅留下了繪畫作品，還嘗試了多種媒介，如雕塑、剪紙等，他的這些作品中都蘊含著同樣的審美意趣，即簡約、平面。

一、亨利·馬蒂斯作品的平面化特征

（一）亨利·馬蒂斯的繪畫

馬蒂斯的繪畫不試圖在畫面中塑造真實的三維形體，而是通過色彩和輪廓在線性二維空間中表現形體。他將物體的體積感和陰影弱化，甚至完全消除，使形體的邊界和色彩本身成為畫面焦點。以作品《紅色和諧》（圖1）為例，紅色的織物鋪滿主要畫面，形成了一個統一的背景，前景與背景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具有很強的平面感，同時傳遞出一種熱烈飽滿的氛圍，為整個畫面奠定了視覺基礎。而桌布上不同走向的藍色藤蔓圖案暗示了正面和側面空間，觀者的視線慢慢順著大面積的紅色延伸至窗外的幽綠，這種過渡打破了畫面的一致性，為平靜的場景增加了動態。水果的黃色和窗外花朵的黃色處理得簡潔明快，與其他物品一起構成了一種優雅的和諧，體現了馬蒂斯在形體和色彩上的高度敏感。這些色彩之間的對比與和諧營造了一種既緊張又平衡的視覺效果，這恰恰符合了他對這幅作品標題的定義。整幅畫面依靠線條的韻律、色彩的純粹和形體的簡化，展現了平面化語言的獨特美感。

（二）亨利·馬蒂斯的雕塑

在繪畫瓶頸期，馬蒂斯轉向對雕塑的探索，但他的繪畫和雕塑兩種媒介作品之間的界限非常模糊，正如他本人所說：“我像畫家一樣雕刻。”如果說羅丹的雕塑是“人體作為人體”，沒有擺脫模仿性的人體再現，那么馬蒂斯的雕塑是“人體作為雕塑”，它們保持了人體的具象形態，但人體只是一種參考，不是寫實的依據。馬蒂斯的雕塑作品是對人體的抽象呈現，具有一種雕塑的平面性。“背部裸體”系列作品展現了從具象到抽象的過程：四件作品歷時21年（1909—1930年），后一件作品都是在前一件作品石膏翻制的基礎上進行刪減增補，從第一件具有造型深度和厚度、背部肌肉充滿力量感的具象人形，逐步演變簡化為抽象的體塊，人物和周圍空間構成一個整體，作品的風格向抽象構成轉換。

（三）亨利·馬蒂斯的剪紙

馬蒂斯在藝術生涯晚期因健康問題無法繼續用傳統方式作畫，但他并未停止創作，而是轉向了更直接、更自由的剪紙藝術——“用剪刀畫畫”。他使用彩色紙張，先由助手涂上他選擇的鮮艷顏色，然后用剪刀直接剪出形狀，再將這些剪紙貼在畫布或紙上，最終創作出作品。馬蒂斯的剪紙充滿了自然靈感和生命活力，形狀多為抽象化的植物、動物、人物或幾何形狀。他強調形狀的流動感和節奏，而不是精準再現事物。在其剪紙藝術中，透視法被完全拋棄，畫面是完全平面的，甚至連線條也不見蹤影，只剩下不同形狀和色塊直接拼貼在一起，創造出一種自由純粹的美感。馬蒂斯通過剪紙藝術重新定義了繪畫語言，這些剪紙作品是他晚年對形體和色彩的極致探索，以極度簡約平面的形式傳達了復雜的情感和思想。他的剪紙藝術已經超越了技法本身，是一種關于生命力和創造力的象征。

二、平面化語言的具體表現方式

（一）消解透視

自文藝復興以來，西方傳統繪畫大多采用單點透視法，以營造一個逼真的三維空間。平面化語言則通過消解透視的方式，打破這種視幻覺，轉而強調二維平面本身的屬性，這一形式在現代繪畫中得到了廣泛應用。平面化的繪畫通常消除了傳統的單一透視點，不再強調遠近比例關系，同時弱化前景與背景之間的區分。例如，在馬蒂斯的繪畫作品《紅色和諧》中，房間的墻壁和桌布因相同的紅色基調而失去了邊界，觀者難以分辨墻壁與桌面的空間關系。這樣的處理方式使畫面呈現出一種統一的二維效果，而非傳統的三維結構。此外，消解透視的手法常常借鑒東方藝術，如中國山水畫和日本浮世繪。在這些傳統藝術形式中，單點透視并非表現空間的主要手段，畫家更多地通過線條的層疊或大小對比來暗示空間，這種影響在馬蒂斯、畢加索等藝術家的作品中得到了體現。總之，透視的消解不僅是一種技術手段，更是一種繪畫理念的革新，它讓觀者的注意力從畫外空間的再現轉向畫面本身的形式和色彩。

（二）強化輪廓

在平面化作品中，物體的輪廓線不僅僅是輔助素描的手段，更是畫面構成的關鍵元素。通過強化輪廓，藝術家突出了形體的獨立性，同時弱化了傳統繪畫中對細節和質感的再現。強化輪廓的一個顯著特征是用較為粗獷而流暢的線條勾勒形體邊緣。如果將達·芬奇的輪廓線和馬蒂斯的邊線進行對比，就會發現達·芬奇的邊線通常是細膩、柔和的，他的線條并不生硬分明，而是表現出漸變和過渡，往往與陰影和背景相結合，使畫面呈現出溫和的過渡和細膩的質感。而馬蒂斯的邊線更為簡化和具有裝飾性，他強調線條的裝飾效果，將其作為整個構圖中的一類重要元素。這種線條通常是輕松、流暢的，為畫面增添了一種輕快的感覺。通過這種方式，輪廓本身成為畫面的構成語言，這不僅表現出藝術家對形體本質的追求，也傳遞了一種直接、原始的視覺力量。

（三）平涂色塊

平涂色塊是平面化語言中最為顯著的特征之一。畫家通過大面積的單一色彩平涂，削弱了形體的體積和陰影，摒棄了大部分細節，直接通過形狀和色彩構成畫面。去除細節和多余的信息后，畫面焦點更加集中，觀眾的注意力不再被過多的視覺信息分散，反而能更直接地感受到畫家的意圖，從而產生一種強烈的第一印象。另外，平涂色塊的畫面強化了色彩和線條的直接表現力。畫家不再追求對現實光影的精確描摹，而是在大膽的色彩和線條中自由地表達自身，通過色塊之間的相互聯系，使畫面呈現出一種屬于繪畫自身的韻律。觀者也不再受限于對現實物象的客觀評判，而是與畫家對色彩和形式的主觀追求產生共鳴。這種方式不僅改變了畫作的觀看方式，也賦予畫作更強的情感表現。因此，平涂色塊并沒有使畫面表現力受到削弱，反而更加接近了繪畫的本體。當然，平涂色塊并不是完全平滑均勻地涂抹，或者完全消除空間，可以根據畫家表達的需要，在程度上各有選擇，增加一些微妙的變化。

三、平面化語言的當代審美價值

（一）裝飾的韻味

平面化語言通過形式的簡化、色彩的純化和光影的弱化，賦予畫面裝飾性的韻味，形成獨特的審美體驗。它摒棄了傳統三維空間對透視與深度的追求，轉而關注二維平面上的形式構成，以色彩、線條和構圖的平衡與對比創造出視覺上的秩序感和節奏感。大面積的平涂色塊是平面化語言的核心手法，它通過排除多余細節、平衡畫面視覺權重，使畫面呈現出一種高度統一的視覺效果和裝飾性趣味，從而在形式上體現出內在的秩序感和韻律感。這種裝飾性的韻味不僅體現在畫面本身的形式美中，還隱含了藝術家對形式與內容關系的重新思考，即通過弱化空間感來強調視覺語言自身的獨立性，使畫面本身成為審美體驗的核心場域。另外，這種裝飾性和沖擊力讓平面化語言在當代不僅作為繪畫表現手段，還廣泛運用于時尚設計、產品包裝和公共藝術中，成為提升視覺吸引力的重要工具。以安迪·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系列為例，藝術家摒棄了傳統肖像畫對人物五官立體感的精細刻畫，將明星形象與商業廣告的視覺風格結合起來，采用黃色、粉色、藍色、紅色等鮮艷且對比強烈的平面色塊來表現人物，不再描繪豐富的層次和細節過渡。整個畫面沒有前景和背景的區分，所有的視覺焦點都集中在平坦的表面。每一種顏色都獨立存在，顯得純粹和單一，凸顯出畫面的裝飾性。此時，夢露的形象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而是變成一個可以被無限復制、高度商品化的符號。在這一系列作品中，安迪·沃霍爾通過平面化的語言和重復排列的圖案，既諷刺了消費文化，又創造出具有強烈吸引力的視覺符號。

（二）情感的融合

平面化語言通過形象的簡化使復雜的物體或場景轉化為較為抽象的符號，削弱了敘事性和再現性，從而讓畫面擺脫了具象細節的干擾，使畫家更加專注于情感表達。另外，平面性語言還通過強調色彩的飽和度、線條的節奏感以及構圖的形式感，激起觀者更加強烈的情感反應。以大衛·霍克尼的代表作《大水花》為例，其以鮮明的色塊、簡潔的構圖和極具形式感的平面化處理，將一種瞬間的情感動態凝固在二維畫布之中。霍克尼通過明快的藍色和對潑水痕跡的平面化表達，捕捉了陽光下泳池中濺起的水花，而這種水花的瞬時性與背景的平面風格形成了強烈對比。畫面中的潑水痕跡并未采用寫實的細節描繪，而是以較為平面化的紋理和線條來呈現，背景中統一的藍天和建筑鋪以平涂式的色塊，進一步強化了畫面的靜態秩序與動態瞬間之間的對比。通過這一處理，霍克尼不僅展現了場景本身的視覺愉悅，還通過形式上的簡化和色彩的對比，使觀者直接感受到一種靜謐中的活力與瞬間的能量釋放。

四、結語

平面化并不是指畫面空間的絕對平面化，而是畫家不再追求客觀描摹現實世界，轉向描繪心靈的真實，是一種從客觀再現向主觀表現的觀念轉變。其審美內涵是一種跨越文化與時代的形式探索，通過抽象化的形式、純粹的色彩和符號化的敘事，展現繪畫這一藝術類型作為二維平面的獨特美感。它不僅反映了現代藝術對傳統的反思與繼承，更在形式與內涵上不斷豐富和深化，為當代藝術注入了新的活力。盡管在當代藝術語境中，再談論馬蒂斯的平面化語言可能顯得不夠“先鋒”，但他從繪畫到雕塑再到剪紙，每個階段都保持著對藝術語言的不斷革新、對藝術本質問題的不斷追問，這種對藝術的真誠及不會衰竭的藝術熱情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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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思成，湖北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造型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