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人類與植物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的。植物不僅在衣食住行上供養著人類,還以風姿綽約的光彩形象,走進人們的精神世界,如五谷雜糧,瓜果蔬菜,以及樹木草根等時時刻刻維系著人類的生活,其中就包括夾雜在植物當中的那些默默無聞的中草藥,成就了中國幾千年的中醫藥文化,構建了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友誼之旅。
盧氏南山是老家的通稱,從秦嶺的余脈自西向東一路走來,攜著秦嶺的威武,映襯著南山的秀美,繪就了別具一格的風韻。老家門前是高大陡峭的百花崖,像照壁墻一樣立在門前,每天早上,日頭準時從山頭的東南豁爬過來,大公雞伸長脖子使勁叫鳴,就是山村吃早飯的時候;屋后是連綿起伏海拔1900多米的雞鳴山,每天黃昏,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雞鳴山背后時,人們就該從地里收工回家;左邊是由頁巖石與石灰巖交織構架成的石門山,右邊是蜿蜒狹長的百花溝,周邊有南陰山、北山、娘娘山、云架山、官坡嶺、虎頭崖相互簇擁著。記憶中,生產隊的農人無論干啥營生都要日復一日與大山相伴,潛移默化中在骨子里種下了大山般的性格,好多人還把山寫進了自己的名字里:我的山娃叔、同學青山、中山、山林、文山、虎山,村鄰有叫小山、振山、志山、香山、坤山、丁山、松山、春山、保山……
在我的鄉愁里,山就是主角,裹括了家鄉所有,就連我的鄉味里也怒放著大山的味道。小時候山菜、野果色香味俱全,既有大自然的氣息,又有大自然的色澤,未等入口,一股悠遠綿長的滋味漫延心頭,不用嘴嚼,就能品出老家的味道。南山,猶如一位歷經滄桑的父親,勤勞而和藹,包容著萬物,山里的每一棵植物都像是他的孩子,各有其名,樺櫟樹、松樹、青岡樹、板栗樹、槲樹等交織在一起的雜木樹林,藏在林中那些顯眼和不顯眼,能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山花野草,全都相依相伴在大山的懷抱里。每當回到家鄉走進山中,最先尋找的就是我熟悉的連翹樹、血參、柴胡、桔梗、蒼術、天冬、黃精、五味藤、淫羊藿、夏古草、川地龍等中藥材。就連路邊地頭的黨參、茵陳、蒲公英、車前草、金銀花、野薄荷、地丁等我都要在眼睛里過上一遍,小時候頭疼腦熱時,山上的中草藥就成了救命草。因山氣候適宜,老家盧氏就有了“天然藥庫”和“一步三藥”的稱謂,盧氏的中藥材品質高、產量大、種類全。
20世紀70年代,我正在上小學,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放學后放牛挖藥成了一種營生。那時正是人生的花季,天真無邪,不知愁苦味,忘卻肚中饑,把挖藥看作是一種享受,一種游戲,也看作一種創收的副業。春暖花開時節,各種中草藥像一個個可愛的捉迷藏小孩子,從山坡的樹林里、草叢中探出頭來。下午放學后和星期天,我約上村里的小伙伴,扛著镢頭,提著籮筐,碰到啥藥挖啥藥。血參、柴胡、桔梗、蒼術雖然價格便宜,但隨處可見好采挖;天麻值錢,一年四季,只有(清明到立夏)一個月的苗期,11個月生長在土里處于無苗期。挖天麻是要靠經驗,一個山頭接一個山頭尋找,判斷天麻生長的位置后,像開挖小片地一樣挨著挖,一旦挖到興奮不已,如獲至寶。挖藥時,泥土落在頭發上,石子掉進鞋窩里,我們也全然不在意,大不了扒拉頭上的泥土,脫掉鞋子抖掉石子,照樣繼續挖藥。每天采回家的藥材要將泥土抖掉,按類分揀進行晾曬,桔梗和天冬在晾曬前要剝皮,天麻要在鍋里煮成半熟,五味子要經過蒸餾,川地龍和黃精則要切片后才能晾曬。周末,將曬干的藥材拿到集鎮上收購站賣,拿到錢先買一個火燒饃解饞,再到書店,除了買鉛筆、蠟筆、本子、橡皮,也買小人書,剩余的錢交給母親貼補家里的油鹽醬醋。那時,雖然每次只有幾毛錢或一兩塊錢的收益,但對一個孩子來說,也是一件歡欣鼓舞的事,記得到小學畢業我已累計收藏小人書五百本,每年臘月還到鎮上擺租書攤,掙的錢買年畫、買鞭炮,其樂融融。
那時,除了自己放牛挖藥,學校每年也會組織春季和秋季的勤工儉學,春季上山挖柴胡和血參,秋季上山捋連翹、拾橡子,學生們散落在山坡上比賽挖藥,熱鬧非凡。秋季采藥偶爾還能遇到野山楂、沙梨、八月炸、野獼猴桃等野果充饑。
到了初中,課程多了,放學晚,作業也漸漸多了,上山采藥的次數也就少了,只能在周末偶爾采一次。由于家庭條件不好,初中畢業就跟著父親面朝黃土背朝天,無聊時買書看報,時間長了也想通過寫稿子和投稿走出大山,偶有“豆腐塊”見報。經過刻苦努力,雖說經歷了蓋房結婚,成家立業,但也欠下不少外債。1988年,朋友見我在地市報上發表文章,將我介紹到縣煙草公司上班,幾年后又到縣公安局工作,有了工作,生活慢慢好起來。
1997年春天,妻子感覺身體困乏、頭暈、四肢無力,腿腳臃腫,老家的鄉鎮衛生院按感冒醫治,不輕反重,不得不到縣醫院檢查,結果顯示為綜合性腎炎,縣醫院的內科主任是我初中同學,她告訴我,說經專家會診,妻子的病已經很嚴重,是個頑疾,甚至要做好換腎的準備。以我當時的條件,上有六十多歲的母親,下有三四歲的孩子,僅靠微薄工資勉強維持生活,還身纏債務,借錢治病,別說換腎需要二三十萬元,就是借三五千元都要難倒我。在四處奔波求醫,醫生說法如出一轍的情況下,無奈回到老家找到一位老中醫把脈問診,經過望聞問切,看了縣醫院的診斷證明,當即開了10副中藥,藥量大,叮囑妻子少吃鹽和油,禁止吃辣椒,一天三次飯后服藥。據妻子回憶,當時處方大致有:生地、當歸、杜仲、柴胡、黃芩、淫羊藿、連翹、山茱萸、丹參、白芷等三十多味中藥,劑量都在二三十克,少的有十五克,一副藥五、六百克,足有一斤多重,大棗做引子。連服10天,妻子感覺身體有輕微反應,老中醫就十天一次望聞問切,根據情況調整藥量。那時,我月工資230元,遠遠不夠每月的藥費,好在人熟,就先拿藥,月底發工資時靠省吃儉用和借錢結賬,就這樣一堅持就是三年半,每天三頓一碗飯一碗藥,從未中斷,就連大年初一也是一碗餃子一碗藥的。
在妻子患病服藥的那段時間,按照中醫吩咐和母親的經驗,也讓我掌握了熬藥的技巧,讓藥效達到最佳:砂鍋熬藥,第一遍,先用冷水將藥泡10分鐘,再進行“武火開文火煮”,這樣能把藥汁熬出來;其次,用大棗三枚去核做“藥引子”,給病人喝第一遍中藥時藥量不能太大,因為第一道中藥藥汁濃度大、分量重,第二遍、第三遍逐漸加大;三是熬藥時堅硬的藥,如骨、石、樹根、干果類先放藥鍋內煮,花、草、籽類可以后煮;熬藥時要注意不能讓藥糊鍋,糊鍋有毒等。
2000年中秋節,妻子已經服了三年半中藥,老中醫建議我帶妻子到大醫院(他推薦到寶雞市陜西省空軍軍醫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復查。當時東拼西湊了3000多元,經過全面檢查后,醫院的老專家詢問了妻子的治療情況后,贊嘆不已,說從患病時的診斷情況到目前的恢復已經是個奇跡,醫院沒有開一粒藥,檢查和住院費900多元,將余款全額退回??戳藱z查結果,老中醫建議停藥觀察。兩個月后,我不放心讓老中醫繼續開藥,老中醫說,藥有三分毒,該停就要停,接下來就要靠你養成良好的飲食習慣和精心調養了。
人吃五谷雜糧生百病。每當想起妻子所經歷的頑疾痛苦與現在的幸福快樂,無不感慨。在這里就想用簡單的數學方式來表述我對中醫藥的情懷有多深。一個老鄉開著玩笑給妻子算了一筆賬:一年365天,服了三年半中草藥,三年半就是1280多天,每天服一副五百多克中草藥,三年半累計服藥一千多斤,相當于半噸多中藥。三年半、一千多斤中藥熬壞了8個藥鍋;三年半我出租屋里的中藥味不亞于一個中藥世家藥鋪的味道,泛黃的墻壁,吃飯的碗筷,就連衣服被褥都帶有一種濃濃的中藥味。
千副中藥醫頑疾,草木情長,方知藥恩。
孟海朝
孟海朝,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日報·海外版》《中國能源報》《河南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