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rouchla是一個安靜且孤獨的小村莊,它坐落于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北部山區(qū)。冬季,這里會被大雪覆蓋。遠(yuǎn)山、松林、石屋、小路,一片銀白。唯有山泉從白色中開出一條彎曲的水道,清脆的流水聲,讓寂靜更加寂靜。
雪層層疊起,壓在仍是翠綠的青松上,微風(fēng)中在枝頭上輕輕抖動。這些白色的樹,高大且挺拔,向上延展,它們以某種相互吸引的方式密集地排列開來。既不過分接近也不刻意遠(yuǎn)離。
清晨,茫茫雪山被朝陽照出一抹粉紅,在山澗處留下裊裊薄霧。不遠(yuǎn)處的煙囪上正冒著縷縷白煙,時不時遠(yuǎn)處傳來村民鏟雪的聲音,還有一股淡淡烤面包的香氣從某間廚房飄來。有幾只鳥在某個看不見的枝頭鳴叫,以短促且清脆的聲音相互問好。

吃完早餐,我和朋友踏上了下山的小路。村子郊外的樹林,有很多野栗子樹,成熟的栗子裹在雪里,等待發(fā)芽,或等待著采食者。它們在某一秒忽然墜下,布滿尖刺的外殼瞬間撐開,油亮圓滾的果實以充滿元氣的方式蹦跳出去,在空中以完美的姿態(tài)翻轉(zhuǎn)落地。
我們踏著密林間的小路,尋找那片即將被我們找到的栗子林。我滿懷期待,準(zhǔn)備了厚厚的手套和帆布袋,想象著栗子裝滿袋子的豐盛,似乎能聞到棕色外殼中鉆出的黃燦燦的烤栗子的香氣。那些碩大的果實,鋪滿壁爐的烤架,栗子殼被爐火烤得噼啪直響。
太陽透著松林,將美麗且舒展的淡紫色陰影投射在車轍壓出的小路上。晨光退去了夜間的霜寒,融化的聲音在小路上輕輕回蕩,雪水裹著黃泥流淌而又慢慢凝結(jié)成透明的冰渣。我們就這樣在白色樹林的小路上,跳來跳去,踏著車轍中間或邊緣仍有白雪的地方行走。

下山的小路安靜極了,偶爾有車經(jīng)過。溫暖的陽光透過樹林照在身上和臉上,帶來一絲幸福的暖意。只是腳上傳來一些濕寒 ,慢慢地寒冷變成了麻麻的疼痛。這種感覺似乎很久沒有了,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即使穿了棉褲棉鞋,雙腳依然被凍得生疼。
有一次,和爸爸媽媽從奶奶家吃完飯回家,實在走不動了。爸爸在街邊找了一個破竹框,又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個粗麻繩,把我放框里,在冰面上拖著走。爸爸邊拖著我,邊和媽媽聊天,我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窩在框里,感覺更冷了。后來沒過多久,竹筐散了架,爸爸又把我扛肩膀上走了很久。雖然我記得自己在那個傍晚凍得夠嗆,但當(dāng)想起這雪天的舊景,心中總能升起暖意。
穿過松林,視野逐漸開闊起來。順著小溪,我們找到了幾顆野栗子樹,褐色的栗子殼鋪滿樹下。興奮的我們趕緊帶上手套,彎腰采栗子。這些野生的板栗有的三兩個相互貼著窩在布滿尖刺的殼里,有的散落地面,飽滿油亮。

遠(yuǎn)處有兩只小松鼠在林子里穿梭,一只是帶著灰調(diào)子的土黃色,一只是紅紅的暖棕色。它們一前一后跳躍著來到樹林中一小片寬闊的雪地。蓬松的大尾巴時而在空中垂直抖動,時而又彎曲成各異形狀。它們在雪地上翻找了一番,又扭成一團(tuán)打幾個滾,然后追逐著竄上了一顆高大的松樹。
記憶中的某一個點在此重現(xiàn)腦海,我記起兒時第一次看到松鼠的興奮來。那年早秋,我和爸爸媽媽登東北的長白山,那時已非常寒冷,天空飄著雪花。也是這樣的兩只松鼠,靈動地追逐著。我急切地叫著:“爸爸媽媽,快看,松鼠!”它們時而左右張望,用前爪迅速整理毛發(fā),時而突然靜止不動,只是小黑眼珠滴溜著轉(zhuǎn)。一下子,他們竄上高大的松樹,消失在了樹林中。
回來的小路一直延伸至山澗中的村莊。鏟雪車早已掃清了路上的積雪,露出了大理石小方磚。路兩旁稀疏林立著一些石頭房子,它們有著人字形尖頂,細(xì)窄的窗戶,每一個煙囪都冒著白煙。不遠(yuǎn)處的小酒館飄來輕快的爵士樂和咖啡的濃香。人們聚集在小酒館里,或站或坐,面容喜悅舒展。
回到住處,爐火正旺,我和朋友們圍其而坐,來上一杯朱古力熱飲,退去徒步的濕寒。我們用工具將尖刺外殼里的栗子掏出來,用刀在栗子殼上劃一個十字,擺在烤盤上,放入壁爐中。
爐火旁溫暖極了,這讓我再一次回憶起兒時圍爐而坐的場景。那時在北方,幾乎家家戶戶都使用蜂窩煤爐子取暖。爐子成一個圓柱型,爐中放蜂窩煤,爐頂可放一個燒水壺或一口鍋,還有一根煙囪一直伸向窗外。家人們都喜歡圍著爐子坐,非常暖和。我們還會把紅薯、玉米放到爐子上烘烤。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淡淡的烤紅薯和剛泡好的茉莉花茶的香氣,家人們嗑著瓜子聊著天。

夕陽中雪山殘影逐漸消融在墨藍(lán)色中,只留下邊緣淺淡的曲線。壁爐中的栗子在爐溫下慢慢撐開了外殼,飄出了濃郁的栗子香。雖然野生的栗子個頭有些小,但將金黃色的栗子肉放入口中時,那份醇香濃郁讓人回味無窮。軟糯香甜瞬間在口中綻放,那一份果木清香融入了一絲炭烤的焦糊味,反而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醇厚。
我們喝著客棧老板娘端來的熱紅酒,吃著現(xiàn)烤的板栗,分享著記憶中的溫柔往事,談?wù)摦?dāng)下與未來。那些回憶似乎遙遠(yuǎn),卻又清晰。有時你以為你會把它們一股腦全忘了,但也會在某一刻,瞬間將之喚回。雖人在異鄉(xiāng),但溫暖的事物彼此相通。人,無論走得多遠(yuǎn),都會以某種方式再次回到起點,回到起初心靈被觸動的那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