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質生產力從何而來?基于對工業化以來的經驗總結,我和我的研究團隊提出了創新的“三駕馬車”,即基礎科研、應用技術轉化和金融服務。
這“三駕馬車”的構建需要一個開放的環境。開放性對于科技進步是非常重要的。科技進步需要開放的社會環境和開放的市場體系,而封閉的政策會導致科技思想的滯后,甚至使原本的先進技術變得落后。
二戰后美國的強大來源于它的“三大開放系統”。首先是教育人才系統,第二個是開放的企業系統,最后則是開放的金融系統。紐約灣區與舊金山灣區的外國人占比為40%,盡管并非所有外國人都是人才,但足以說明他們的開放程度。硅谷的占比則更高,外國人達到了60%,硅谷2/3以上的獨角獸企業則主要來自一代和二代移民。其中,也有很多來自中國的獨角獸企業。因此,開放促成了美國獲得優質的資本和技術,進而吸引了大量高端人才。美國實際上已經成為“地域嵌入型”的世界經濟樞紐,很多美國制造并不是美國人的制造,而是全世界聰明人才的制造。
“三駕馬車”的第一個就是基礎科研?;A科研主要由政府、大學和科研機構承擔。據統計,90%以上的諾貝爾獎獲得者都來自大學或科研組織。
應用技術則主要由企業負責,這在美國等發達國家尤為明顯。然而,由于應用技術轉化的高風險,在后發展中國家包括中國,政府承擔了很大一部分的應用轉化。金融服務同樣非常重要,無論是基礎科研還是應用技術的轉化,都需要大量的金融服務。
以華為的5G為例:5G的基礎理論研究是由外國科學家完成的,而將這一理論變為實際可用的技術,則是由華為這樣具有雄厚實力的企業來實現的。
就產業發展而言,美國二戰后最好的金融服務就是風投。政府不適合從事風險投資,因為他們拿著納稅人的錢,沒有合法性來做這件事。傳統銀行同樣不能挪用存款人的錢去做高風險的投資。
因此,美國發明了風投。這是近代以來,對科技進步最大的一個創新。這種方式把中產以上群體的民間閑散資本聚集起來,用于高風險高回報的科技投資。
“中等收入陷阱”是一個結果而不是原因,其原因則在于“中等技術陷阱”。大的經濟體,如果沒有可持續的技術進步,很難跳出中等收入水平。例如,日本和亞洲“四小龍”是少數幾個從中等收入水平提升到了高收入水平的經濟體。從總體上看,中國仍然處于一個中等技術的水平,這有兩個特征。首先,我們缺少0~1的原創;其次,如果將應用技術創新量化為1~10,那么中國基本上處于4~8的水平。
工信部原部長苗圩先生曾說:就制造業而言,美國是第一梯隊,日本歐洲是第二梯隊,我們還屬于第三梯隊。這些年我們當然進步很快,但還不是第一梯隊。盡管在一些特定領域例如航空領域,中國已經趕上甚至超越美國,但從整體上來說,中國還處于一個中等技術的水平。
未來,對于中國來說,也可以從建構“三駕馬車”開始。
首先,在基礎科研方面,盡管中國正在快速發展,但需要打破封閉的管理模式。我們的國家實驗室應更多地向外部開放,而不是封閉在某個高校內部,尤其是當這些實驗室的使用效率并不高的時候。
此外,對待科研技術方面,我們實際考慮的其實是論文發表,而不是科研本身。以購買芯片為例,我們很多實驗室購買芯片的目的是寫論文,而不是要搞產學研一體化,這跟美國大學購買芯片的目的并不一樣。
其次,在應用技術轉化方面,應該由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承擔更多的責任,避免國企和民企之間的惡性競爭。同時,國有企業應主要負責一些重大國民經濟技術領域的創新,而將更多的商業化應用技術交由民營企業來完成。
下一個問題在于企業的國際化。在中西方分化的大背景下,國企走出去變得越來越困難。因此,如何讓民營企業更好地走出去,構建中國自己的跨國公司,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
再次,金融服務需要進行深度改革,以支持高風險的創新活動。由于外資的減少,國有資本在創投這方面應當發揮更大的作用,而這需要改革現有的體制。中國可以借鑒新加坡淡馬錫的成功經驗,建立長期穩定且具有耐心的投資機制?,F在,無論是地方上的國資還是民間的私募基金,大多數都專注短期投資,而缺少長期投資。
同時,我們還要加強教育、科研、人才的統籌管理。這也要求我們在體制上進行調整,以更好地促進三者的協調發展。當前,我國的教育、科研和人才管理體系相對割裂,教育由教育部負責,科研由科技部、工信部負責,而人才由人社部負責。這樣的體制難以實現三者之間的高效協同。因此,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更加綜合性的協調機構,來統籌教育、科研和人才的管理,推動科技創新和經濟發展。
此外,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協調。有些新產生的新質生產力由于體制機制的問題而無法落地,這是令人非常擔憂的。為什么現在中國的獨角獸企業少了?一方面,外資少了;另一方面則是監管體制不改革。
通過在長三角和珠三角的調研,我們發現中國至少在三個領域——生物醫藥、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產生了大量的新質生產力。例如,在生物醫藥領域,中國從復制到現在的創新。
然而,由于審批時間過長,而且即使落地了,又要和醫保體系掛鉤,藥品的價格無法提升,因此大量的創新藥最終選擇去了美國或者東南亞國家。
在互聯網領域,以游戲為例,新上市的《黑悟空·神話》很受歡迎,但在此之前,由于監管過度,大量游戲產業無法落地,這使得很多其他關聯產業,尤其是信息產業也無法發展起來。
人工智能也一樣,甚至更重要。過去,中國是應用西方的技術,隨著技術積累,中國逐漸走向了原創,但這種原創要落地,就需要相對應的體制改革。在很多領域,中國并不比美國差,有些甚至超越了美國,但在商業應用的領域,還遠遠落后于美國。這也意味著,中國需要相對應的體制與機制改革。
總之,技術和經濟的結合并非憑空產生,它需要一個有效的社會環境,尤其是開放的社會環境,而這需要體制的變革。
(摘自“IPP評論”微信公眾號)
現階段擴大消費需求要找準重點或痛點:一是以基本公共服務為依托的發展型消費;二是以農民工為重點的中低收入階層;三是以人為中心、發展權利平等的城市化和城鄉融合發展。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