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爭的是關羽，更是天下

關羽叛變投敵！

沒跑遠呢！曹軍將領一個個面目猙獰地請戰：下令追殺吧！

但在曹操看來，這不是叛逃，這是“事君不忘其本，天下義士也”。

曹操神情凝重地望向遠方，仿佛對漸行漸遠的關羽說：“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命中注定，有緣無分。從關羽殺死顏良的那一刻，或者說從關羽被迫投降的那一刻起，曹操就已經料到，關羽遲早要走。一方面，劉備待關羽恩若兄弟、情同手足；另一方面，曹操和關羽早有芥蒂，而且很難彌合。

建安四年（199），曹操大軍把窮途末路的呂布圍困在下邳城。正當曹軍高歌猛進、攻勢如潮時，關羽求見曹操。戰況要緊之際，猛將來見主帥，不是請纓率領敢死隊強攻城池，還能是什么？曹操很可能溫上壯行的烈酒，只待關羽說完豪言壯語，然后恭敬奉上。

不好意思，上陣殺敵先等等，關羽有更重要的事：“曹公，我妻子一直沒生出兒子，我不想斷后，我得納妾。我看上呂布一位部將的妻子杜氏，請在破城后，把她賞賜給我吧。”前線戰斗異常激烈，曹操哪有閑工夫考慮這等預定別人媳婦的小事兒，便爽快地答應了。

下邳城即將陷落，關羽又來求見曹操：“曹公，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把杜氏賞賜給我啊。”此時下邳城戰局勝負已定，曹操閑工夫多了，進行了一番深入思考，不禁起疑：這個杜氏能讓關羽舍臉來兩次，想必非常漂亮吧？曹操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在曹軍攻入下邳城后，搶先把杜氏找到，一看的確是個大美女。然后，就沒關羽什么事了。

比沒得到杜氏更扎心的，是折面兒。心高氣傲的關羽，何曾低三下四求過人？頭一回拉下臉求人辦事，竟遭無情戲弄。心靈受到極大創傷的關羽，看見曹操就火冒三丈。在一次許都郊外的圍獵活動中，若不是劉備使勁兒攔著，關羽就要去刺殺曹操了。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曹操很清楚，關羽留不住。雖然曹操愛才，關羽有才，但對留不住的人才，曹操歷來是毫不猶豫咔嚓。不過關羽比較幸運，投降時間很給力。當時袁紹的十幾萬大軍集結完畢，先頭部隊已渡過黃河直逼白馬城；孫策軍隊也正與廣陵郡曹軍展開激戰。身處險境的曹操向來睿智，無論如何不能把舉城而降的關羽殺掉，絕不能因小失大。

既然不能殺只能留，那么不妨做最大努力。《三國志·關羽傳》記載：“曹公禽羽以歸，拜為偏將軍，禮之甚厚。”盡管偏將軍不是高級別將軍，但是對剛剛投降或者歸順的將領來說，絕對是很高級的起步崗位。

比如，建安四年（199）率眾投降曹操的張遼，被授予中郎將，比偏將軍低兩個檔次。又如，建安二年（197）歸順曹操的徐晃，在官渡之戰前，還是比偏將軍低一個檔次的裨將軍。再如，早在初平三年（192）左右投靠曹操的于禁，南征北戰、屢立奇功，到官渡大戰結束，也才當上偏將軍。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別人奮斗很多年才當上的偏將軍，關羽投降就是。除了將軍名號外，曹司空還賞賜關羽房子、票子以及成群的美女，一樣都不少。

曹操相當夠意思，擱誰都得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可曹操知道，關羽不一樣，謝恩從來不溫不火、不激動，十有八九仍心存怨恨。曹操內心很打鼓，于是派出與關羽關系很好的張遼，從側面了解關羽的思想動態。

張遼找到關羽，拋出“曹公待你怎么樣”的話題。關羽無言片刻，一聲嘆息：“我明白曹公對我的厚愛，但我受劉備大哥厚恩，發誓共死，不可背棄。我雖不會留下，但一定立下功勞再走。”關羽心中，曹操待他再好，只是君對臣的好，說了不算的事還會發生；劉備對他的好，是大哥對兄弟的好，承諾給的只會加倍給。何去何從，定矣！

關羽說得有情有義，張遼欽佩卻未必理解。張遼心說：我投降是中郎將，您投降是偏將軍，起步比我高兩檔，雄霸中原的曹司空看得起你，前途極其光明，怎么還惦記回去找一無所有的劉備？張遼讀不懂關羽，因為張遼的大哥是呂布，關羽的大哥是劉備。跟呂布很多年的人，如果遇到經天緯地的曹操，就會立刻發現原來大哥是個渣。可跟著劉備很多年的人，如果遇到經天緯地的曹操，就會覺得原來大哥比天下霸主還有魅力。

也許，關羽明知張遼的話題是曹操授意而問，仍然慷慨直言。也許，曹操明知關羽立功就會離去，仍然任命他為救援白馬城的先鋒大將。也許，張遼明知曹操不希望關羽這么快立功，仍然拼盡全力掩護關羽殺向顏良。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當關羽割下顏良首級的那一瞬，曹操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再做一次努力吧，曹操親自上表，請封關羽為漢壽亭侯——即便徒勞，也必須做。

“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于袁軍。”關羽終究還是走了，走得如此讓人牽腸掛肚。關羽把曹操賞賜的東西貼好封條，并留下一封情義深深的告辭信。然而，自作多情的關羽，一定不能理解，為什么短短不到一年，曹操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反轉。

建安四年（199）年初，曹操根本沒把關羽當回事，想怎么騙就怎么騙，女人想怎么搶就怎么搶。可到建安五年（200）年初，曹操怎么突然發現關羽是塊寶，不僅封侯拜將，還饋贈包括美女在內的各種稀罕物，對關羽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沒錯，關羽有才。更重要的是，關羽是劉備的左膀右臂。曹操通過與劉備的深入交往，已深刻認識到，跟自己爭天下的英雄很多，能跟自己爭天下的英雄，只有劉備。

對于猛將如云的曹軍，留住關羽不會多出多少，卻可以讓劉備少了很多籌碼。

曹操爭的是關羽，更是天下。

（摘自《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