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陌生視角記錄熟悉生活

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要攝影，或者說攝影給我帶來了什么，再或者是什么力量支持著我在攝影這條路上，一直不知疲倦地探索著。我很認真地思考過。我想是愛的力量，是對攝影的熱愛，更是對家人、朋友和對生活的愛。

從建筑師到攝影人

我本科學的是城市規劃專業，有一門課叫建筑攝影，記得當時我用的是鳳凰膠片相機，課程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在暗房自己沖印照片。這門課我拿了優秀，雖然只是一個學年的課程，但成了我的攝影啟蒙。

眾所周知，金石聲先生是中國攝影藝術的先行者，他同時又是中國城市規劃事業的開拓者、中國城市規劃教育的奠基人。老先生十分注重理論聯系實際，提倡城市規劃工作者應“一專多能”，全面發展。這樣的教育理念對我也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畢業之后作為職業建筑師，經常要現場調研和收集資料。攝影就以工作的屬性一直陪伴著我。雖然也萌生了拍一些東西的念頭，不過更多還是從工作視角出發，系統性不強。真正開始“認真”拍照，是女兒出生之后的事，我買了人生第一臺全畫幅相機——“無敵兔”，用它記錄下女兒成長中或日常或重要的瞬間，一直堅持到現在。這成為我第一個長期關注類專題，也是最有感情的一個專題。

2018年底，我了解到攝影家協會這個組織，后來通過努力相繼加入了上海市攝影家協會和中國攝影家協會，感覺更有了攝影人的歸屬感。

不知不覺間，我對攝影的熱愛已經超過了對建筑的熱愛。我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相較于建筑設計，在攝影領域，我找到了更多自我表達的可能。為了提升自己的創作能力，我也參加了很多學習班，從北京攝影函授學院基礎班到上海市青年攝影人才高級研修班，一邊學習一邊探索。

在攝影函授學院的春風計劃培訓班，我第一次深刻了解到專題攝影的概念，一組照片和單張照片所能承載的分量是不同的。如果沒有廣度上的鋪墊作支撐，也很難做到精度、深度上的刻畫。也是從那時起，我慢慢意識到了專題攝影的重要性。比如我一直拍攝以女兒為主線的家庭影像，在這之后我就將它們整理成專題，并且在后續創作中有意識地以專題視角系統性地呈現。

在上海攝協舉辦的上海市青年攝影人才高研班，畢業作品《負空間》是我第一次正式拍攝的專題。邁出了第一步，我也更有了信心，發現自己或許是有一些攝影創作的靈性，所以后來我就有意識地把我的創作分為兩個大類：一是拍攝我身邊的人和事，二是拍攝上海的發展和變遷。

我來自大連，它是一座發展得比較好的北方城市。但是我到了上海之后發現，這里有很多和北方城市不一樣的地方，更主要的是上海的城市變化是肉眼可見的，一棟樓說起來就起來，這感覺很刺激。所以我很想用我自己的表達方式去記錄上海的變化，所以繼《負空間》后，我又創作了《電路板》，還有近期的《窗里窗外》等專題。

《我的家》系列：一種愛的記錄

我一直想將我記錄孩子成長的片子輯成一本書，我想這是我給她準備的最好禮物。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母親對我說的話：“上了大學，感覺你一下子就從我身邊飛走了，內心空空的，很長時間難以適應。”現在我越來越能理解母親當時的話，因此也特別珍惜當下孩子還在身邊的日子。從她出生那天起，我便一直用手中的相機記錄她成長過程中的無數個瞬間。平日里隨手拍下的喜怒哀樂仿佛一顆顆珍珠，累積串聯起來，而今呈現在面前的已是一整串珍珠項鏈，沉甸甸的，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這種記錄無論從何時開始都不晚，我喜歡這種感覺。孩子在不停長大，我們在慢慢變老，無論拍不拍攝，這個過程都無從改變，可一旦被記錄下來，當我們老了的時候，可以看著照片傻笑，或者繼續傻笑……

《我的家》這個專題我已經拍攝了四年。我性格比較外向，是個喜歡結交朋友的性情中人，因此日常結識了一群熱愛生活、敢愛敢恨的小伙伴。我特別想用相機記錄下我們在一起的拼搏故事，同時記錄下每個家庭的喜怒哀樂。《我的家》就是在這樣的契機下誕生的。很多人會覺得到一個陌生人家里是很有難度的，因為家是非常私密的空間，能讓攝影師進入臥室拍攝尤其難得。所以我就以拍身邊的好朋友作為起點，再到朋友的朋友家。每拍攝一戶人家其實都要花費很長時間。前期要與他們充分溝通，彼此交換拍攝思路和細節，包括拍攝主題、時間、空間、衣服道具以及具體動作等等。當然拍攝中也會遇到一些困難，我覺得真誠和良好的溝通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我的家》這個系列中，我使用了富士中畫幅相機獨有的65：24這個比例來呈現。因為受住宅層高低的限制，而我又想在畫面里盡可能容納更多的元素。通過記錄被拍攝者的家庭陳設，展現被拍攝者的喜好，我想表現的不是那種照相館里隨處可見的程式化風格，而是專屬于被拍攝者自己“家”里的、與眾不同的生活狀態和觀念。不同于全家福或藝術照，拍攝是將每個家庭獨有的故事予以呈現，是家庭生活的藝術再現。我在創作中采用抒情、夸張、隱喻、對比等手法，折射當下的生活觀、消費觀、育兒觀、代際關系等，進而折射整個時代的印記。比如我有個朋友家里新入了一臺當時最時髦的劃船機，但是這個劃船機僅用了幾次便和跑步機一樣成了家里的一件擺設，設備上面能看到薄薄的一層灰，但是主人依然不舍得丟棄。我覺得這個場景就很有時代感，也能引發一些思考，這正是我想記錄的。

這個專題我會一直拍下去。在不停的實踐中，我也越來越知道自己要去拍什么，我也會隨手記下那些臨時冒出的靈感。接下來，我想拍攝更多新的專題，嘗試更多新的方法。

尋找獨屬于自己的個性視角

攝影最令我著迷的是它的隱喻性。好的作品會通過圖像中的元素、構圖、光影等視覺語言，依賴攝影師的創意和觀者的解讀，傳達超越畫面本身的深層含義。我覺得這也是攝影藝術的魅力所在。

攝影是群眾基礎最廣泛的藝術門類之一。特別是在自媒體如此發達，拍攝設備也非常先進的當下。我常常會思考一個問題：怎樣才算是一張好照片？多年的實踐讓我慢慢有了答案：一、好的作品要有時代性，脫離了時代性的作品好比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二、要有藝術性，這點無須多言；三、要有情感的連接，讓觀者能從照片中引發聯想和思考；四、要有陌生感。這一點在當下顯得尤為重要，攝影師應該有自己獨到的視角。

上海是中國最具活力的城市之一。作為建筑師，可能我對線條和圖形的把握要比平常人容易一些，相應地，對城市和建筑的結構、肌理也會更加敏感。有一次應邀去臨港創作，臨港新城同心圓加放射性路網的規劃結構很是特別。新規劃和新建筑也吸引了眾多攝影師進行創作。但是很多作品雷同，如何找到自己獨到的視角，創造出具有陌生感或者暗含隱喻的作品呢？我放棄了大家的常規思路，用無人機連續尋找，嘗試了多種角度。忽然發現了一組施工中的綜合體正在鋪設防水卷材，從空中俯瞰，環形建筑主體仿佛表盤，而當中多個不停轉動的塔吊仿佛表盤的指針。這個組合很有象征意義，巨大的表盤時刻記錄著建設者如火如荼、爭分奪秒的建設圖景。難點就在于等待“分針”和“時針”同時與表盤中心點交匯的瞬間。加之天公不作美，在連日暴雨中觀察和拍攝了兩天，終于獲得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張決定性瞬間。雖然如今我更關注專題創作，較少拍攝單幅作品，但《爭分奪秒》這張照片也提醒我，好的立意和獨特視角依然可以創作出有分量的單幅作品。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對身邊“日常”的記錄會堅持下去。感謝攝影，創作帶給我的樂趣是無窮的。

（本文由蔡晴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