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小姐
徐小姐,常州人,師范學校美術專業。
徐小姐從小學習很好,應該直升高中,考大學,可是家里要她念師范學校,這樣會有一個教師的編制。如果上高中,考師范大學,也有教師的編制,只是徐小姐很有可能考不上師范大學,而且小學教師和中學教師其實是一樣的,都是教師。
徐小姐的夢想不是做教師,小學教師或者中學教師都不想做。徐小姐想去北漂,漂成藝術家。
徐小姐念了三年師范,教了七年小學,辭職,北漂。北漂一年,徐小姐回家鄉,相親,結婚,去了日本。
十年之后,已經育有兩個孩子的徐小姐注冊愛彼迎的賬號,把自家新建一戶建的一個空房間掛了上去。
一個月后,徐小姐收到了第一個問詢,英文的。徐小姐英文不太行,沒有回復。很快是第二個問詢,仍是英文的,問是否可以看看照片。徐小姐這才知道還要上傳照片。徐小姐拍了一些照片,陰天,照片拍得很是暗沉。等到上傳照片時,問詢已經失效,徐小姐又沒有回復。回復率為零。
平臺提醒她,再不回復客人,房東資格會被取消。
徐小姐學會了使用翻譯軟件,與客人交流。
徐小姐接待了第一個客人,來參加馬拉松比賽的一個女生。
客人們都很友好,給予徐小姐微笑與好評。有個女孩在離開時,給了徐小姐一個大大的擁抱。徐小姐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這個女孩給她留了禮物,還有一張紙條,請徐小姐以后去她的城市時一定找她。
夏季的訂單增多,徐小姐非常忙碌。有時候不在家,她就在大門上貼一張字條,請客人自己進門。有一個家庭到達后一直在門外等候,隔壁奶奶說:“進去呀,進去不要緊的,徐桑馬上會回來。”他們沒有進去,一直等到徐小姐回家。那位父親二十五年前來過日本,在附近的一個農場干過活兒。這次他帶著他的家人又來到日本,尋找那位曾經雇他干活兒的農場老板。他們后來真的找到了那個農場和那位農場老板。
徐小姐的體檢發現了一點異常,需要再做精密檢查,檢查約在徐小姐生日的前一天。檢查出了一個多余組織,醫生問要不要立即切除。徐小姐說要。很快化驗出來,是癌,但是已經切除,醫生請徐小姐不必太過擔心。
徐小姐回到家睡了一覺,第二天是生日,也有客人來入住。徐小姐醒來就去買了蛋糕,又去機場接了客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徐小姐去生死關繞了一圈。
有了一點民宿的收入,徐小姐在車站和港口附近買了一間單間公寓。孩子們漸漸長大,家里不太方便再做民宿。
很快接到公寓管理組的通知,禁止徐小姐經營民宿,責令解除一切預約。
約談過后,徐小姐開車漫無目的地游蕩。路過一片稻田,徐小姐停下了車。面對著空空蕩蕩的田野,徐小姐痛哭起來。
徐小姐剛到日本的那些年,租住在一個公寓樓。公寓樓冷冷清清,孩子們從幼兒園到小學,也都沒有交到朋友。周末的一天,孩子對媽媽說:“有個同學住在后面的公寓樓,可以去找同學玩嗎?”徐小姐猶豫了一下,陪著孩子去到那幢公寓樓,按下了對講機。對講機里同學媽媽禮貌地說:“對不起哦,今天不能一起玩呢。”
孩子問:“那么什么時候能一起玩呢?”
那位媽媽遲疑著說:“寒假吧。”
寒假到了,并沒有接到同學的邀約。
徐小姐跟孩子的父親講:“搬家吧,搬離這里。”
搬到新建的一戶建,做民宿,經常有世界各地的大朋友小朋友來家里住,一起玩,徐小姐的家不再冷清,孩子也不再寂寞,熱鬧又開心。
徐小姐決心繼續經營民宿。徐小姐買到了一個小屋,屋主年事已高,幾年前已經搬去養老院。小屋年久失修,屋外雜草叢生。
小屋的翻新整改、打掃清理……徐小姐和孩子們忙活了好幾個月。日本民宿法也正式出臺,徐小姐申請到了365天全年可營業的旅館執照。
六年過去了,你猜徐小姐現在有幾套房子。
幾套?
五套!現在的徐小姐就是個包租婆。我們都不叫她徐小姐了,我們就叫她“包租婆”。
沈小姐
沈小姐,常州人,精通詩文。
沈小姐與父親沈老爺一起去揚州,正過鈔關,沈老爺碰見一位故人蕭老爺。兩人好些年沒見了,這次遇見,很是欣喜。
蕭老爺就問沈老爺:“你怎么到揚州來了?”
沈老爺說:“前些年教書存了些錢,回到了家鄉。家中女兒到了婚嫁的年齡,許嫁給宋家。宋家在揚州,我們就到揚州來了。”
蕭老爺說:“恭喜恭喜,但因為我還有工作,只能下次再約。”
蕭老爺封了個紅包作為新婚賀禮,就此別過了。
沈老爺和女兒沈小姐上了岸,住到一家旅館,請旅館的伙計去通報宋家。宋家回消息說,新娘馬上抬到府里去,沈老爺先住著,酒飯錢算宋家的。
沈老爺聽了很生氣,對沈小姐說:“宋家這么沒規矩的!也不擇個黃道吉日來迎娶,聽起來就不是要娶正室,而是想要納個妾!”
沈小姐請父親放心,說:“妾我肯定是不做的,我們家與他家又沒有正式的婚書,但要跟他大吵大鬧,外邊的人肯定說閑話,不如我就先去他家看看情況。”
沈小姐說完,穿上大紅禮服,拜辭了父親,上了轎,去宋家。
轎子進了宋家的大門,沈小姐徑直走到大廳坐了下來,大聲說:“請你們老爺出來!我常州姓沈的,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么把我悄悄地抬了來,也不辦個隆重的婚禮?我也不說別的了,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給我看看!”
下人們都沒見過這么兇的新娘,趕緊去向宋老爺匯報。宋老爺正在后邊研究人參,聽了這話,居然也很生氣,說:“我們做生意的,每年至少娶七八個妾。每個妾都這個樣子,日子還過不過了!既然來都來了,我還怕她跑了?!”
但宋老爺既然是做生意的,也很精明,又略一思索,叫過來一個丫鬟,吩咐她去跟沈小姐講,老爺今天不在,新娘先進屋,一切都等老爺回來了再說。
沈小姐聽了這話,不動聲色,站了起來,跟著丫鬟進里屋。沈小姐一路走,一路看。到底是個商人,把家里弄得富麗堂皇。走廊盡頭,一處幽靜的小院落,就是沈小姐住的地方。沈小姐心里想,可惜了,這么漂亮的地方,土豪不懂欣賞。
丫鬟安置好沈小姐,回去復命說,新娘長得好看,只是看起來潑辣得很,不太好惹。
宋老爺第二天就叫管家給沈老爺送去五百兩銀子,叫他回常州去,沈小姐就留下了。
沈老爺生氣極了,這分明就是要將自己的女兒做妾啊。
沈老爺走去縣衙告宋家騙婚!
知縣看了狀紙,也很生氣,說:“沈老爺是常州貢生,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會將女兒做妾?這完全就是鹽商豪橫!”
鹽商聽聞消息,連夜打點,送了很豪橫的禮,第二天狀子批出來就轉變為——如果知道明媒正娶,怎么又會主動送上門?顯然這是一早就知道要做妾的。
沈老爺不服,又告了一遍。
知縣覺得這位沈老爺也太煩人了,直接差人押解他回常州。
沈小姐在宋家一直都沒有父親的消息,心知不妙,買通了那個說她好看但潑辣的丫鬟,半夜三更從后門跑了,跑時還不忘帶上了屋里的金銀細軟。
沈小姐一路小跑出了鈔關門,上了一條船,但她沒回常州。是怕鄉人恥笑還是怕被宋家找到?沈小姐到底怎么想的?只有沈小姐知道。
沈小姐決定到南京去。
沈小姐會作詩,沈小姐可能就是這么想的:到南京去,在南京賣詩為生。
于是沈小姐在儀征換了船,去了南京。
沈小姐到南京后,掛出了一塊招牌:“毗陵女士沈瓊枝,精工顧繡,寫扇作詩。寓王府塘手帕巷內。賜顧者幸認‘毗陵沈’招牌便是。”毗陵,就是常州。這位沈小姐很以自己是常州人為榮。
招牌掛出去,跑過來買沈小姐書畫詩文的人不少,也有什么都不買就來看看還說閑話的。沈小姐很兇,聽到些個混賬話就會罵人。
所以到底是沈小姐的詩文出名還是沈小姐的脾氣更出名呢?有一位莊先生就因為在路上瞧見了沈小姐罵人,去跟杜少卿講:“那位沈小姐來路不明,你也瞧瞧去。”
杜少卿說:“我早就知道她了,也正想去問問她的來歷。”又叫多了兩個朋友一起討論。
杜少卿說:“一個女人,賣詩文為生,也很難得。”朋友遲先生說:“南京城會作詩的名士多得很,還去求一個女人的詩?那個女人分明就是借此來勾引男人的!”另一個朋友武先生卻說:“一個年輕女子,無依無靠的,只以賣詩文過活,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她既然會作詩,我們就請她來作作看。”
第二天,武先生與杜少卿就一起去找沈小姐,卻又碰見穿戴得漂漂亮亮的沈小姐在門口罵人。兩個人聽了一會兒,都覺得沈小姐罵得很對——對付那些個上門來尋釁滋事的地痞流氓,不罵是不行的。
而沈小姐見這兩人氣質不同,連忙行了禮,坐下說話。知道是杜少卿,沈小姐很是驚喜,說:“我父親說過,南京的名士那么多,但只有杜少卿先生是個豪杰。那些人都當我是倚門之娼,還有懷疑我是江洋大盜的,只有杜先生您真正理解我尊重我。我父親的話真是太對了。但更多的心事,我還是想去拜見您的夫人,一一地告訴杜夫人。”
杜少卿與夫人感情很好,答應了沈小姐的請求。
沈小姐一見杜夫人便雙膝跪地求救,將鹽商騙她做妾、她扮作下人連夜逃走的事細細說了出來。杜夫人說:“沈小姐不為富商的榮華富貴所動,視金銀為糞土,讓我很敬佩,但那個鹽商必定是要捉拿你的……”正說著,差人倒真的追過來了,說是宋家逃出來了一個妾,報了官。
沈小姐也不怕,直起身來就要跟著差人去。
杜少卿拿了自己的一本詩集,稱了四兩銀子封作路費,交由夫人送與沈小姐。
沈小姐到了縣里,知縣問她為什么出逃,還偷了宋家的東西。沈小姐分辯說:“宋家強占良家婦女做妾,父親告他騙婚,他反倒打通關節,誣告了我的父親。我略通文墨,怎么肯去做一個土豪的妾?但我拿了房中用過的細軟首飾逃了出來,這是真的。”
知縣指著堂下一棵槐樹,說:“你既會作詩,就以這個樹為題當面作一首詩。”
沈小姐當即吟出一首七言八句。知縣很是欣賞,查點沈小姐的行李又翻到杜少卿的詩集,知道她也得到了名士的支持,就寫了封長信給揚州知縣,希望他將沈小姐“斷還伊父,另行擇婿”。
沈小姐當即同兩個差人出了縣門,上了去儀征的船。
正坐在船艙中,船家來要船錢,差人揚著公文說:“我們這是辦公事,還敢來問我們要錢!”
船家當然不敢再要。
船開了一夜,快要到揚州,差人又來問沈小姐要船錢。沈小姐說:“辦公事不是不用船錢嗎?”
差人說:“都像你這樣一毛不拔,我們喝西北風去?”
沈小姐說:“我就不給錢,你們敢拿我怎么樣!”說著走出船艙,跳上了岸,走得飛快,就像是要走脫了去。兩個差人慌忙去拉她。沈小姐回轉身,一伸拳,推了他們一個四腳朝天。
結尾:吳敬梓寫《儒林外史》,讓這位常州小姐沈瓊枝參加了殿試,高中進士三甲第一名。這也是同為常州人的作家周潔茹最喜愛的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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