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東南亞地區的文學及文化引起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和研究,但主要集中在華語成年文學及文化方面,對本地區的英語兒童文學及文化的研究還相對比較缺乏。
因此本文旨在通過兒童小說《小夜市街》(Street of the Small Night Market)探析幾個關鍵性問題:兒童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新加坡地理空間有哪些?它們具有什么地域特征?為什么這種地理書寫如此突出?它們具有什么現實價值?新加坡作為一個新移民國家,移民的家在哪里?移民和家的關系如何?移民如何構建自己的家?居住在一個特定的地方意味著什么?身份、歸屬感和家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新”“舊”文化地理學區別
新文化地理學是指20世紀70年代末在英美興起的一個文化地理學研究的理論新思潮。
它是相對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地理系卡爾·索爾(Carl Sauer)提倡的舊文化地理學而提出的。卡爾·索爾提倡的舊文化地理學主張文化是靜態的、被動的以及可以精確描述的,把文化人看作一個抽象的概念,承認有獨立存在的文化,人都是中性的,任何一個人站在文化景觀前面,感受和認識都一樣。而新文化地理學主張文化是復數的,具有明確的政治含義,從將文化作為研究視角轉向關注文化是一種自我符號化的過程、社會群體形成的過程以及他者和經驗世界的構建。新文化地理學觀念認為,文化人是具體的、是多樣的、多變的,他們對于景觀有不同認識、不同感受,是復雜的、多樣的、豐富的。
地理空間與兒童文學
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由情感、思想、景觀(或地景)、事物、事件等諸多要素構成的具體可感的審美空間。這種空間不同于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它包含了作者的想象、聯想和虛構,但是這些想象、聯想和虛構并非憑空產生,而是與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有著或顯或隱的聯系。這些要素可分為兩個系列:一是顯性要素:包括景觀(或地景)、事物、人物、事件;二是隱性要素,包括情感、思想。這兩個系列的要素通過富有個性的語言和相應的結構方式而形成不同的地理空間,不同的地理空間又呈現不同的審美風格。文學家在作品中創造的這個文學地理空間,是他表達主題、塑造人物、組織情節、展開沖突、抒發情感與思想的一個重要憑借,也是文學讀者認識世界、思考人生、發揮想象,實現審美再創造的一個重要憑借。
地域故事強調故事背景,常常以非人文研究無法取代的方式探索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人生最大的挑戰之一是試圖解決地理問題。也就是說,我們四處走動,目的是為解決資源、工作、家,娛樂、人際關系等問題。我們的地方體驗與我們的情感有很大關系。我們可能會對不同地方產生不同看法,如在某一地方感到快樂,卻在另一地方感到悲傷;在某一環境覺得精力充沛,卻在另一環境覺得無精打采。不同的人對同一地方評價也會完全不同。是什么導致了地方感差異?Ary J.LammeIII認為:地方感差異有的是文化差異造成,有的是個體獨特視角造成。在成長過程中,我們逐漸對某地方形成價值取向。其中一些來自我們的家庭經歷,一些來自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件。顯然,我們對“好地方”的判斷標準是與“對我們、我們家庭、我們社區、我們國家、我們世界好”的整體判斷標準相聯系的。Ary J.LammeIII還提出,兒童讀物在兒童成長過程中發揮著潛在的重要性。與地理有關的兒童讀物可引導兒童朝著好公民和創造美好世界的方向發展。因為這些兒童讀物包含特定的地理描寫,可增強孩子對空間概念的理解,它們甚至還可能擴大個體兒童作為人類一員的經驗感知,并使世界成為更好的居住地。
《小夜市街》——再現新加坡早期移民生活景觀
《小夜市街》(Street of the Small Night Market)是英國作家西爾維婭·雪莉(Sylvia Sherry)的一部兒童小說。故事發生在19世紀初葉的新加坡,作家以細膩的筆觸講述了一個苦樂參半的移民家庭故事。由于父親早逝,小販12歲的兒子阿昂(Ah Ong)承擔起家庭重任。在掙扎求生的過程中,這個勤勞進取、機智正義的男孩陷入了青龍山私會黨(Secret Society)的犯罪陰謀中。為了拯救家人和逮捕犯罪團伙,阿昂帶領小街居民智勝歹徒,最終給家人和居民帶來了幸福。
在小說中,作家對新加坡早期移民的日常生活進行了詳細描述,讓讀者跟著主人翁阿昂的腳步,在新加坡穿街走巷,非常具體地感受到這個地方的形象、色彩、聲音和氣息,真正體驗新加坡唐人街早期移民的生活,從而對該地方的歷史和文化獲得一種很具體、很形象的感受,即“地方感”或“地方認同”。
一、南洋貿易港
新加坡離赤道僅有136.8公里,屬熱帶海洋氣候,常年高溫潮濕多雨,年平均氣溫24℃到27℃。在小說中有較多雷陣雨及其對居民生活影響的描寫,如:
“夜晚熱得令人窒息,這時街上突然刮來一陣暖風,預示著一場熱帶風暴即將來臨。閃電從漆黑的天空中清晰地劃過。那些還在街上的‘紅頭巾’(婦女們)開始迅速地站起來,她們聲音很大,就像一群母雞在窩里突然被驚嚇了一樣。”
“在暴風雨來臨前他們回到了家。大雨傾瀉在炎熱干燥的街道上……人們急急忙忙把掛曬衣服的竹竿從窗口拉進來。”
除了雷雨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熱帶動物,經常在雨后組成“合唱團”,演奏著大自然最美的“交響樂”。如文本中描述的:
“大雨過后,蟋蟀的尖叫聲幾乎震耳欲聾,遠處還有一群牛蛙單調地鳴叫著。蟋蟀們停下來的時候,還能聽到其他的聲音——一只老鼠從他身邊溜過,鉆進排水溝時的窸窣聲,長尾鳥單調的叩擊聲,還有其他可能是幽靈發出的模糊的沙沙聲……”
人們習慣于哪種菜肴,也是受特定的自然地理環境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身體條件的影響或制約。這里炎熱的天氣還影響著人們的飲食起居。各種解暑瓜果食品、冰凍飲料、生猛海鮮以及各種降溫物品如寬邊帽、背心、短衫、短褲、唐裝、旗袍、紗籠、涼鞋、人字拖、沙灘鞋、木屐、涼席、風扇、遮陽傘等成為文本中生活常見品。如:
“在寺廟的庭院外,小販們擺好了攤位……粉紅色的木瓜、金色的菠蘿、閃閃發光的西瓜片、成堆的柚子和楊桃、一桶桶冰涼的橙汁和甘蔗汁、堅果和糖果……”
“人字拖……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崔春穿著舊襯衫,卡其色短褲,戴著破舊的帽子,帽檐很寬,可擋陽光……”
“……吊床上躺著一個印度人保安。他穿著紗籠……”
“祖母穿著褪色的棉質唐裝,緩慢走在前面,腳下的木屐在人行道上發出單調的咔嗒聲……”
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英國自1819年宣布新加坡為自由貿易港并制定和實施大規模的移民方案后,許多國家的人們紛紛移民來到這里就業、經商、開發或創辦企業。19世紀時,船碼頭(Boat Quay)一度成為新加坡河上最繁忙的部分,河岸上有許多商店和倉庫(godowns)。這個地區是中國商人的主要商業中心。這些商人買賣紡織品和當地產品。除了繁榮的貿易外,沿河的主要商業活動之一就是駁運。駁船是一種小船,可以把人從河的一頭送到河的另一頭。它們還可以將燃料和貨物從船上運送到岸上,反之亦然。最初,裝卸工人大多是南印度人。到了20世紀,大部分印度駁船工人已經被中國苦力(閩南人和潮州人)所取代。《小夜市街》通過主人翁阿昂的所見所聞,為讀者勾畫了一幅20世紀的南船碼頭真實圖景。如:
“他走到科利爾碼頭(Collyer Quay),在那可看到數以百計的各種各樣的船只,如舢板、馬來小船(Sampans)、大型的遠洋船等,有的停泊在航道和島嶼之間,有的載滿貨物和乘客穿梭往來于新加坡港。”
二、熱鬧喧囂的大街小巷
為了避免曬傷或長時間暴露于陽光下,新加坡夜生活非常豐富,被稱為“不夜城”。在小說中,新加坡是一個充斥著汽車喇叭、自行車鈴聲、電影廣告、叫賣聲等各種雜音于一體的地方。如:
“阿昂住的那條街,根據墻上的告示,叫作福建街,但唐人街的人都知道這條街也叫小夜市街。它之所以被稱為小夜市街,是因為一旦夜幕降臨,炎熱的街道就會變得很涼爽,每天晚上那里就會有集市。”
“林氏一家到達小夜市街時已經九點了,但夜市仍然很熱鬧。街道店鋪林立……紅瓦屋頂下的五腳基商鋪仍然燈光閃耀,人們在店內和街道兩旁的小攤上購買食物、蔬菜、棉襯衫和廉價長布料。街道兩旁的小攤擠成一排并逐漸向路中間排開,幾乎阻礙了交通。有些攤主用紅色或綠色的塑料做屋頂蓋在攤位上。塑料在煤油燈光下閃閃發光。”
“他躲閃著穿過紅綠燈前的車流——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和三輪車混雜在一起,吵吵鬧鬧——終于來到唐人街和較窄的街道。”
早在19世紀的英殖民地時代,嘈雜的街邊飲食就陪伴著新加坡先輩走過艱苦的歲月。在小說中除了上面描寫的露天擺攤、搭帳篷營業的小販外,還有推車或挑擔沿街叫賣的各種小販。如:
賣炒面的小販:“食品攤是一輛三輪車……攤上有一頂遮擋篷,篷下掛著蔬菜,裝著雞蛋的籃子和雞……擺著幾碗面條、米飯、大蝦和豆芽。”
賣豆腐花的小販:“這時街上傳來賣豆腐花的‘哐哐老’(tau huay man沿街兜售的小販)的叫喊聲……‘哐哐老’的肩上挑著一根木桿,桿的兩頭挑著兩個漆成綠色的箱子……一個箱子裝著一桶水,用來清洗碗和勺子,另一個箱子裝著一大罐已經凝固的甜豆花。”
賣燒烤的小販:“路邊賣沙爹的小販蹲在炭爐旁,在高溫下轉動竹竿,把插在竹竿上的五香肉片烤熟。他坐在矮凳上,把肉串放在裝有炸花生和辣椒醬的小碗里蘸一蘸吃起來,然后叉起幾片生黃瓜……”
從小說描寫可發現,作家筆下街市空間在描寫上截然不同:主人翁生活的社區,即唐人街各小巷在夜幕降臨下較多呈現的是煤油燈、狹窄街道、三輪車、小攤販、叫賣的吶喊聲和熱火朝天的“煙火氣”,而新加坡主要街道二環路出現的卻是霓虹燈、大馬路、空調、大商店、電影院、餐館、咖啡吧、汽車、摩托車、公共汽車等。移民窟的幽暗擁擠與殖民者的流光溢彩給讀者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
家的構建
在《小夜市街》中,作家采用全知視角,分19章,每章副標題圍繞兩條線索(林氏家庭;“青龍幫”私會黨)以線性時間方式展開敘述,讀者從書中感受到的新加坡不僅僅是一座繁華多元化的亞洲都市,也是一個底層人民斗智斗勇的戰場。
一、家的概念
《小夜市街》中的唐人街小巷擠滿了新加坡早期來自各行各業的華裔移民,如苦力、小販、抽鴉片的說書人、三輪車夫、紅頭巾、寫信佬、流浪漢、乞討者、走私者、私會黨等。對于說書人來說,他的家就是“一張床+一輛收廢舊的三輪車+一根抽鴉片的煙斗”。而主人翁阿昂的夢想完美地詮釋了其對家概念的理解過程。阿昂的夢想經歷了從最初的“每月賺錢養家糊口(support a family)”—成為“一名小販(a towkay)”—變成“一邊創業一邊尋找妹妹”—到最后的“拯救妹妹緝拿犯罪團伙”的不同變化。阿昂對于家概念的理解也相應地從物理概念“店屋的小隔間(容身之處)”—“家庭成員和物品”—發展到精神概念“提供安全、親近和養育之地”—“懷舊港灣”—“安居樂業之地”的逐漸變化。這個變化正如艾莉森·布倫特和羅賓·道林所提醒我們的那樣:“家不是一種簡單的存在,而是一種生產。家是創造和理解居住形式和歸屬感的過程。這個過程包括物質和想象的元素。因此人們通過社會和情感的關系創造家。”
二、家的物質構建
現代新加坡的創始人斯坦福德·萊佛士爵士(Sir Stamford Raffles)最初規劃新加坡時,按照管理殖民地經驗為新加坡制定藍圖。以新加坡河為參照點把不同種族劃分為不同片區。中部的大片土地留給歐洲人作為政府管理區和歐洲人居住區,而邊緣地區分別劃出中國人、印度人和馬來人的小片居住區。在寸土寸金的新加坡,特別是人口眾多的唐人街,“臨街”成了珍貴的商業資源。萊佛士因此規定了“五腳基”(Five-feet way馬來語為“kaki lima”)的建筑標準,要求所有建筑的臨街鋪面前要留出一條五英尺(約合1.524米)寬的人行道。五腳基的規定意味著每棟店屋的一樓后縮,只留下兩根柱子來支撐上層的樓房。各家店屋的五腳基相連,成為連續的走廊,從街道的一端直通到另一端。在炎熱多雨的熱帶,走廊可為行人遮陽擋雨,成為不受天氣影響的商業通道。臨街的一樓成為商業店面,銷售商品、開辦餐飲等。二樓及以上閣樓作居室。由于新加坡處于人多房少的緊張狀態,主人往往會把樓上閣樓的空間分割,分給不同的租戶。富裕人家會連門口區區的五腳基也出租給各色的小攤販。
正如新加坡兒童文學作家杰西·威(Jessie Wee)所說的“新加坡的孩子們需要能夠認同、能夠稱之為自己的故事,這是一種充滿激情的信念”。本土化故事充滿了當地色彩,因此成為描述當地風景、習俗、傳統和價值觀的寶庫。《小夜市街》故事是19世紀初的新加坡社會底層百姓困苦生活的真實寫照。故事描寫了新加坡先民們勇敢面對困難、建設家園的樂觀精神。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新加坡先民們依然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們渴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自己的“新加坡夢”——從貧困走向富裕。故事中時刻體現出一種密切的家庭和社區關系。1988年后,新加坡在吸收和繼承儒家思想核心價值觀念的基礎上,開始強調“亞洲價值觀”。它所體現的是亞洲特別是東南亞國家地區的人們長期以來從先祖那里繼承和發揚的一系列價值觀念,如人們更具有重視家庭、尊重教育、勤儉節約、為他人著想等美德。兒童小說這種對過去的回憶和再創造是一種懷舊感的象征,一種教育孩子了解過去的愿望。當孩子們有選擇地回憶起神話般的過去時,這將發展成一種集體記憶,這種記憶穩定了某些與過去(對或錯)有關的標準,如社會融合、社區支持和密切的家庭關系。對新加坡人來說,回顧過去是一種應對現在的方式。然而,對于國家來說,這些價值觀會被引入當代新加坡,以服務于更大的國家建設議程。
作者簡介:
梁卿,1974年生,女,漢族,廣東佛山人,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亞太(東南亞)翻譯與跨文化傳播中心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外國語言文學與文化、外國兒童文學、東南亞區域研究;卜明月,1999年生,女,漢族,江西鄱陽人,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主要從事外國語言文學與文化、外國兒童文學、東南亞區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