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洛磧嵌在重慶渝北,枕著長江。1月28日,除夕那天,漫步古鎮,只覺店鋪招牌素凈樸實,一個姓氏加上一種食品,就串成街上經營了幾十年的老字號。
比如“戴米線”——
竹筷一挑,雪白的米線挾著骨湯躥出碗沿,急急銜住半截,卻被燙得眉心驟蹙,齒間“嘶”地漏出半口氣,囫圇咽下那縷灼熱。殘存的米線顫巍巍地懸在唇邊,蒸騰的熱氣熏得眼角洇濕,用手背草草抹把嘴,又朝碗里吹兩口氣,筷尖早已卷起下一簇,半是狼狽半是酣暢。
很多洛磧人的一天,都是從這口爽滑中開始的。在除夕,老板娘照常撈起燙好的米線,澆上一勺高湯,撒上幾根燙好的時蔬和一把小蔥,瓷碗方寸間平添了幾分別樣的風味。
對于不少本地人來說,這是一家“小時候經常會去吃,到如今過年回鄉還會去吃”的店,也是一家“從一碗1元錢吃到一碗7元錢”的店。
早上9點不到,吃米線的隊伍已從撈米線的老板娘面前排到店外街道上,付完款徑直找個座位坐下,一會兒就能等來一碗熱騰騰的清湯米線。
“重慶人,吃清湯米線?”這是被洛磧人拉來店里的重慶朋友發出的質疑。在他們看來,這跟吃“清湯小面”一樣滑稽,不加辣椒的食物怎能入重慶人之口?
結局往往是嗦完第一口就瞬間服氣了。
戴米線特色頗豐:米線在清水里完全泡發,燙熟后嘗起來柔中有韌、滑而不粘;湯汁用筒子骨慢火熬制,啜起來髓香渾厚、暖潤鮮醇;每條長桌上都擺著好幾盆自助調料,除了油辣子、花椒面,還有烏中帶青的梅干老咸菜、紅亮沁油的生脆榨菜粒。
除夕這天剛開始,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食客們吃得很急,也顧不上米線還未涼下來。我倒清閑,把這忙中帶樂的吃態盡收眼底。
故鄉的年味,剛出鍋時是鮮美的,撒上幾勺腌菜與一整年的奔波勞累攪和攪和,便成了咸香的。
比如“曾豆花”——
云朵般松軟的豆花以青豆為原料制成,睡在水中泛著淺綠,質地極軟。老練者以筷為篙,在一碗“碧江”中穩準快地“漂”起一絮,或直接咽下這口溫潤,或在糊辣殼辣椒油的熱烈佐以椒鹽、姜蒜、香蔥的香味中滾上半圈,伴著米飯一塊下肚。
中午飯要是圖個方便安逸,不妨到老街曾豆花點上一碗“水上漂”——經過泡淘打濾燒后,與一般豆花有異,“水上漂”直接在碗里點制而成,綿柔蓬松、漂于水中,故得此名。
向卷簾門內望去,幾張圓桌圍滿顧客,墻上老菜單上不少菜名和價格已經涂改很多遍。興許是嫌修改太麻煩,如今直接掛上一張白板,寫著二十來道經典的民間菜——蒜泥白肉、魚香肉絲、尖椒拱嘴……招牌則獨占一排:豆花飯每人9元(不限量)。
“爸,我‘拈’不起來!”鄰桌小孩夾來夾去,也只嘗到勉強附著在筷尖的一絲豆花,而浮在粗碗中的“云霧”在不耐煩的攪動下散得更開了。小孩父親接過雙筷,將散開的豆花趕到碗邊,輕輕推壓,豆花凝實了一些。他再將筷子放平,伸入其中一夾一抬,豆花便被服服帖帖送入孩子的調料碟,孩子眉開眼笑。
故鄉的年味,剛入口是清新的,在各色蘸料與生活里滾上幾圈后,便成了火辣的。
再比如“某燒烤”——
每刷一層菜油,火苗“呼”的一下躥起來;每掛一面醬汁,炭火“嗞”的一聲響起來;每撒一把小料,香氣毫不吝嗇地飄起來。燒烤攤主是位中年漢子,動作干脆利落,左手捏串把,右手掌調料,臉被撲面而來的熱氣烤得通紅,不時滴落的汗珠也顧不上擦,只是偶爾拱起肩膀蹭一下,便繼續專注盯著烤串的成色。
當夜幕降臨,在街上每走幾十米,就能邂逅一家燒烤攤。說是“某燒烤”,因為攤主也沒有招牌,真要指稱起來就是“李燒烤”“張燒烤”,本地人也不挑,走到哪家就吃哪家。
攤子掛著大白燈泡,桌凳拼在一起,擺滿十來個方鐵盤的葷素串,有肉串翅中秋刀魚,韭菜饅頭豆腐皮,不過最能讓開車路過者靠邊停車、大開食欲之門的,還要數素串里的豆干苕皮。
豆干緊實,苕皮軟糯,二者本身味道寡淡,卻反而更能包容炭火的焦香氣息與調料的多重口感,包在中段的小蔥、泡蘿卜是整串燒烤的點睛之筆。豆干苕皮實惠美味,一串三四元,無疑是重慶燒烤攤上更勝葷串一籌的“黃金搭檔”。
故鄉的年味,在夜晚的炭火上是滾燙的,打包帶回給家人,便成了溫暖的。
聽了解歷史的老人說,明清時期,洛磧航運興起,是重慶沿江而下通往三峽的重要門戶,那時商鋪林立、車水馬龍。20世紀60年代,洛磧工業快速發展,諸多國營大廠在此興建。“我們洛磧是文明古鎮、著名的水碼頭,以前來趕場的人多得很,街上總是熙熙攘攘的”。
如今的洛磧區位優勢仍在,具備協調服務中心城區、長壽以及四川等地物資運輸的能力。2023年底,重慶港主城港區洛磧作業區項目一期工程開工建設,建成后將成為中心城區最大的“鐵公水”多式聯運內貿港。
長江邊的古鎮熱鬧依舊。
晚飯后,爆竹作響、砰聲連綿,幾個小時不絕于耳。當夜生活啟幕,每個燒烤攤旁都圍滿了人,每家大排檔的地上都擺滿了酒瓶,人們越吃越來勁,越喝越精神,一年來的趣事說也說不盡,也不覺入夜有多深,直到融入背景的煙花破空聲更尖了,在空中綻放后映得大地更亮了,大家不由自主地抬起頭,這才知道:農歷新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