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時刻準備突破的出版匠人

不設限才能抵達更遠的遠方。

十余年前，我入職湖南文藝出版社，常聽前輩提及“板凳甘坐十年冷”。這句話構建了我對編輯職業(yè)的最初印象：心態(tài)要如治學一般甘于寂寞，行動應像工匠一樣追求極致。

跟隨這群既有學者心境，更具匠人精神的前輩，職業(yè)生涯前十年，我埋頭深耕主題出版，編輯人文類連續(xù)出版物《讀有所得》及其延伸產(chǎn)品180余種；同時，密切關注學術出版，立足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策劃并主持完成《中國民間游戲總匯》《中國民間口頭敘事文叢（第一輯）》《常書鴻全集》等多個國家重點出版工程，整體規(guī)模累計28卷，近1200萬字。這10年里，我深切體會到專注且持久地做一件事的樂趣，約稿組稿、打磨文字、反復校對……一個項目持續(xù)幾年甚至近10年，這是妥妥的“長期主義”。這些，聽上去不免枯燥乏味，但我相信書是有靈魂的，只要每一件事都努力做得更好，就能突破程式化的困擾。例如我們將《讀有所得》做成“口袋書”，方便隨身攜帶、隨時閱讀，邀請藝術家蔡皋繪制系列封面圖，組織國內(nèi)人文學科一流專家學者匯編經(jīng)典內(nèi)容、撰寫點評文章……《讀有所得》給主題讀物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它可以是形式小巧的，可以是外觀溫暖的，可以是思想性和文學性兼具的。《讀有所得》已成長為湖湘閱讀品牌，發(fā)行總量超820萬冊。編輯部時常接到全國各地讀者來電、來信，咨詢出版進度，交流閱讀感受，這份長情讓我們的探索擁有特別的價值。

對于《中國民間游戲總匯》《中國民間口頭敘事文叢（第一輯）》《常書鴻全集》等大部頭項目，我更期待它們打破常規(guī)學術圖書的刻板印象，所以，這些大部頭作品從封面設計到內(nèi)文排版都充滿審美的趣味，從紙張油墨到印制工藝都顯現(xiàn)出對細節(jié)的追求，這是對學者沉潛研究的致敬，也是對專業(yè)讀者的尊重。這一系列項目先后獲得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獎、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湖南出版政府獎等多個國家級、省部級獎項，得到學界、業(yè)界高度認可。

2022年，敦煌研究院開拓者、“敦煌守護神”常書鴻的《常書鴻全集》（共十卷）即將付印之際，社領導鼓勵我進行市場化運作，這進一步打開了我做學術出版的思路。彼時文旅熱度攀升，敦煌備受關注，我提出將《常書鴻全集》中最具通識性的文本（《敦煌莫高窟藝術》《敦煌壁畫漫談》《敦煌彩塑縱論》）組套，以“敦煌三書”（以下簡稱“三書”）的概念推介給大眾讀者。“三書”朗朗上口，視覺設計極具沖擊力，被銷售渠道和讀者廣泛認可，持續(xù)銷售超2.7萬套，成為出版界“敦煌學”走進大眾市場的一匹黑馬。緊隨“三書”熱銷，我們陸續(xù)推出作者的自傳，作者和池田大作的對談錄、譯著、散雜文集、畫作等，直至十卷全集齊亮相。這種層層推進的出版節(jié)奏，既最大限度宣傳、呈現(xiàn)了常書鴻作品全貌，又為全集的推出做了足夠的鋪墊和預熱，迄今已達成千萬碼洋的可觀銷售。

2022年底，敦煌研究院制作的《“畫”中有話：敦煌石窟百講》音頻節(jié)目在喜馬拉雅上線。第一次聽，我便被節(jié)目獨特的講述方式和優(yōu)雅的語言風格所吸引，眼前浮現(xiàn)出莫高窟千年綿延不斷的營建畫面，感受到敦煌藝術穿越風沙不掩風華的永恒之美。如果有高清壁畫或彩塑照片在旁，邊細賞邊閱讀，豈不更好？于是，我立馬著手策劃，帶著團隊第一時間向敦煌研究院提交了出版方案。獲得授權后，我開始思考，如何將優(yōu)質的音頻節(jié)目轉化為高品質的圖書？得知該節(jié)目脫胎于微信公眾號專欄推文，我們將兩個版本的文字進行對比，并按一定標準糅合，既去掉口語化或學術化的表達，又確保流暢闡釋、通俗講解的優(yōu)勢。根據(jù)閱讀需求，我們請敦煌研究院特別授權300余幅高清圖片，有序穿插于書間，為讀者提供豐盛的知識大餐和細節(jié)滿滿的視覺盛宴。

2023年，“敦煌熱”更熱了，市場上的敦煌類圖書也更加豐富，如何在同類選題中脫穎而出？我希望首先從視覺層面打破刻板印象。敦煌不只有搖曳生姿的“反彈琵琶”、富麗燦爛的“美人菩薩”等經(jīng)典畫面或形象，還有諸多不為人熟知但配色、構圖極具敦煌特色的世俗生活圖景。我一眼看中以盛唐“雨中耕作圖”為底的設計方案：白色函套切出石窟洞口的輪廓，上有“敦煌”二字印金，緩緩抽出內(nèi)封，現(xiàn)出一個熱氣騰騰的人間——有人揮鞭策牛，有人擔麥歸家，有人捧碗吃飯，有人坐于田頭。這是讀者能一秒感知的敦煌——青綠阡陌與遠山，也是讀者需要反復體悟的敦煌——既描摹人間樂園，也體現(xiàn)佛國世界。細節(jié)層面，我們反復調圖，上機測試，確保最終呈現(xiàn)效果能最大限度接近原作，避免過度美化、顏色失真。首批圖書上市后，敦煌研究院專家贊嘆該書圖片的還原度，去過敦煌的讀者也發(fā)出感嘆：“跟現(xiàn)場所見一模一樣！”這些反饋讓我們感動，歲月留在敦煌的痕跡，在一本書里得到了接近完美的再現(xiàn)，那些因條件所限無法前往敦煌的讀者也可以在我們的書中得到慰藉。該書上市一年累計印刷5次，發(fā)貨碼洋超千萬，在敦煌通識性讀物的細分市場持續(xù)引領潮流。2025年，我們與敦煌研究院再度攜手，推出重磅新作《少年游·敦煌》（全五冊），期待這一套面向青少年的敦煌文化讀物有更多突破，我們愿和讀者一起探索更新、更潮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播、傳承方式。

回望2024年，對我影響尤為深遠的是編輯蔡皋的全新文集《人間任天真》。策劃之初，我反復考慮如何定位作者身份，兒童繪本畫家、藝術家、園藝家、植物愛好者……這些在視頻或報道里多次出現(xiàn)的標簽，似乎都不足以說服我們編輯一本全新文集，也不足以說服讀者停下來閱讀一本新書。在跟團隊反復探討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蔡老師最打動當代人的，是她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態(tài)度，如此自然、自洽，如此犀利、通透。既然如此，就大膽給蔡老師再貼一個“標簽”——“生活藝術家”。我相信它體現(xiàn)出來的本質和內(nèi)核，會打動并吸引更多與蔡老師惺惺相惜的讀者。圍繞這重身份，我們計劃推出一本不被定義的書，它像蔡老師記錄日常的筆記本，每翻開一頁都跳躍著金句，留白處恣意繪畫，文學、藝術與生活在此處交融碰撞。這樣，我們不必期待人們正襟危坐讀一本高深的書，它是一個可以隨時打開、進入或離開的世界，跟她的樓頂花園一樣，歡迎鳥雀云朵的駐足，也目送日光的照拂與風兒的路過。設計師是蔡老師的兒子肖睿子，他理解母親文字背后的深意，排版疏密有致，讀起來像詩行，天真爛漫；空白處再由蔡老師涂涂畫畫，顏料暈染開來，輕盈在握，花香四溢。

在打破身份定位和選題類型之后，我們也持續(xù)在營銷上尋求突破。每一場活動，無論線上線下，我們都希望激發(fā)蔡老師談更多維度的話題，以啟發(fā)更多圈層的讀者。我們曾舉辦蔡皋與知名學者、北大教授何懷宏對談，分享各自的人生經(jīng)歷，探討生命的意義；舉辦蔡皋與新銳插畫漫畫作家天然對談，暢聊日常生活與藝術創(chuàng)作的關系；邀請蔡皋走進教育博主李一諾的直播間，探討如何“做大自然的野孩子”；聯(lián)合頭部新媒體公司，用年輕人的視角拍攝蔡皋，推出《赤腳去花園，天真過生活》等視頻，給予當代人抵御瑣屑日常的能量和一往無前的勇氣。這些舉動推動蔡皋不斷“破圈”童書界，在教育、藝術、文學等多個領域引起巨大反響。

蔡皋老師是出版界的老前輩，中國繪本界拓荒人之一，致力于為中國兒童提供美好的閱讀體驗。“拓荒”二字，是對她堅守傳統(tǒng)文化、堅持創(chuàng)新表達的贊譽。在《人間任天真》的出版過程中，我們亦能感知這種拓荒精神。年近八旬的蔡老師，樂意實踐新的出版形式，愿意參與新的營銷方式，時時鼓勵我們做更多探索和嘗試。她讓我深刻體會到，編輯是一種創(chuàng)作，不設限才能抵達更遠的遠方，時刻準備突破才會讓更多光照進來。■

（本文作者為湖南文藝出版社有鹿出版事業(yè)部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