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與世界的聯系日益加深。隨著我國加入世貿組織,成功舉辦2008年北京奧運會與2010年上海世博會,經過多年發展,中國日益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世界的繁榮同樣離不開中國。在此背景下,中外文化交流成了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偉大實踐。這種實踐是從官方到民間、從集體到個人的全方位接觸,是不同文明與文化之間的碰撞與交融。然而,由于價值觀、社會規范與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差異,跨文化交際往往容易遭遇種種障礙。因此,跨文化交際學從誕生之初便具有很高的理論研究價值與實踐指導意義。本文將以上海外國語大學翁立平教授著、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跨文化交際精要》為例,分析跨文化交際研究讀物中的中國本土視角呈現方式及其獨特價值。
跨文化交際學研究在中國
跨文化交際學起源于美國,是一門比較年輕的學科。學界普遍將美國文化人類學家愛德華·霍爾(Edward T. Hall)于1959年出版的經典著作《無聲的語言》(The Silent Language)視為該學科的奠基之作。霍爾在本書中首次使用了“跨文化交際”(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一詞,并探討了人際距離和時間觀念等跨文化交際的基本問題。1970年,國際傳播學會正式設立跨文化交際學分會。1972年,第一屆跨文化交際學國際會議在日本東京舉行。
跨文化交際學在中國的發展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最初,學界的研究側重于文化、語言與外語教學之間的關系。例如許國璋教授1980年在《現代外語》上發表的論文——Culturally Loaded Words and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重點論述了同一詞匯在英語教學語境、漢語文化語境及英語文化語境中的不同文化內涵。文化因素在外語教學中的重要性日益得到重視。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北京外國語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及黑龍江大學等高校開設了跨文化交際學課程。1995年,中國首屆跨文化交際研討會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召開,會上正式成立了中國跨文化交際研究會,會議決定每兩年召開一次大會。每次大會既有中國學者出席,也有不少國際學者參加,成為我國跨文化研究領域的盛事。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到21世紀,中國迎來了各種跨文化交際研究普及讀物和研究專著的出版熱潮。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包括胡文仲《跨文化交際學選讀》(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賈玉新《美國跨文化交際研究》(《外語學刊》1992年第3期),莊恩平《走出誤區:中美交際文化差異實例分析》(世界圖書出版社,1993),關世杰《跨文化交流學——提高涉外交流能力的學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賈玉新《跨文化交際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胡文仲《跨文化交際學概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張紅玲《跨文化外語教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戴曉東《跨文化交際理論》(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彭凱平《吾心可鑒:跨文化溝通》(清華大學出版社,2021),這些著作充分體現了跨文化交際學在中國的蓬勃發展,凝結了學者們勤勉治學的豐碩成果。然而,多年以來國內大部分學者的著作主要以引進介紹西方跨文化交際理論為主,抑或是從這些理論出發分析中國文化語境中的現象,鮮有中國本土理論視角的呈現,而《跨文化交際精要》則在這方面邁出了探索的步伐。
《跨文化交際精要》基于“基本概念”“三大障礙”和“跨越障礙”的框架展開討論。首先,作者細致闡述交際、文化和跨文化交際三個基本概念的內涵,然后深入剖析跨文化交際面臨的三大障礙:語言與非語言障礙、社會文化障礙及心理層面障礙。在此基礎上,作者系統探索跨文化交際的幾個重要的研究和應用領域,包括跨文化接觸、跨文化適應、跨文化關系和跨文化能力,力求將理論與實踐對接,揭示跨越障礙之道。
中國本土視角
《跨文化交際精要》充分體現了中國本土視角,并將這一視角與傳統跨文化交際學研究的泛文化視角相結合,形成了一種分析、解決問題的立體思維方式。誠如前文所述,跨文化交際作為一門學科,其發展起源于西方。脫胎于傳播學,并不斷吸納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語言學等多學科的理論智慧與研究方法,這使得跨文化交際學具有很強的社會科學色彩。然而,社會科學理論背后的基本假設和推演邏輯與其提出者所在的文化語境有著密切的關聯。這意味著一些在西方得到廣泛驗證的經典理論在中國可能會“水土不服”,缺乏足夠的解釋力,甚至是產生具有誤導性的結論。《跨文化交際精要》在素材選擇和理論應用兩方面的獨到眼光有效彌補了單一理論視角的不足。
一方面,書中選取的中外跨文化交際實例內容翔實,豐富多彩。從年過五旬的新西蘭外教在上海地鐵和公交車上對年輕人主動讓座的不解,到一位曾留學西班牙的中國學生觀察到的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時間觀念的差異,再到某孔子學院的中方負責人頻繁舉辦校園文化活動引發的爭議,各章節根據相應主題選取的案例都與廣大讀者的日常生活十分貼近,又具有很強的代表性,使讀者身臨其境,并將自身代入場景之中進行思考。這便大大拉近了跨文化交際學與普羅大眾的心理距離,做到了將理論分析深深扎根于中國的文化土壤。這方面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作者在書中第五章分析文化信念時引入的關于中文“熟語”(對應英語中的“proverb”)的研究。該研究著眼于中國大學生印象最深刻的中文熟語,經過篩選得到一百多句常用熟語,并從中發現了八大核心主題:學問、勤奮、實干、群體取向、社會關系、美德、自由精神和樂觀主義。由此深入探討揭示了當代中國大學生普遍的價值觀念,是跨文化交際研究本土化的一個生動案例。
另一方面,書中在解釋一些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現象時引入的理論具有很強的本土化色彩。例如在解釋中國人日常交際中的“關系”這一概念時,本書采用了我國臺灣學者黃光國提出的“關系三分法”,即關系可以分為親屬關系(情感型)、與陌生人的關系(工具型)和與非家庭成員的密切關系(混合型)。人們在日常交際中分別按照需求規則、公平規則和人情規則來處理這三種不同類型的關系。書中類似的例子還有華人學者楊國樞提出的“華人自我四元論”及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概念等,這些產生自中國社會土壤的跨文化交際理論對本土文化現象具有很強的解釋力,有效避免了單純依靠西方理論的片面性與局限性,也體現了華人學者對這一領域的獨特貢獻。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這一方針的核心在于加強文化自信,用中國話語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跨文化交際精要》中體現的本土視角是文化自信在跨文化交際研究領域的生動詮釋,也是提升中國在該領域國際學術話語權的重要途徑。
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展。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妄自尊大,而是在尊重文化多樣性的前提下運用中華文化的獨特智慧,積極參與國際交流,取長補短,共同推動人類文明發展。這種兼容并蓄的文化觀在《跨文化交際精要》中同樣得到了體現,作者在運用中國本土理論的同時也引入了許多不同國家學者提出的相關理論,不僅開闊了讀者的視野,更做到了“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從長遠看,文明交流必將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也必將超越文明沖突,從而實現“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理想境界。■
(本文作者單位為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