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元宇宙（上）

1復制人生

東洲。“炎光”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工廠。

廠長宋明配合國安特別調查組以及當地警方，對謀劃了超級纖維走私案的孫慶安、孫家樂父子進行調查。F少校和其他特工則開始制定下一步行動計劃，準備對案件中出現的疑點繼續追查。

F少校本以為抓住了孫家樂，也查清了丟失的超級纖維殘次品的下落，這個案子就結束了。不料，在審訊孫家樂及其同伙的過程中，一款叫《記憶星球》的游戲不斷被提及，這讓F少校覺得有必要去探尋這款游戲背后的秘密。

這天上午，波諾從老家趕到東洲，與F少校和M教官等人會合。

波諾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平時愛玩游戲這件事，竟能在特殊時候派上用場。

東洲警方給F少校提供了一間會議室和一間審訊室作為臨時指揮中心。波諾來了后，F少校立刻安排對孫家樂再次進行審訊。

孫家樂被帶到審訊室的時候，之前那狂妄的態度已經不見了。他垂頭喪氣，不知是為自己違法犯罪而后悔，還是為自己沒能逃脫而心有不甘。

進入審訊室，孫家樂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墻壁是白色方格狀的厚厚的隔音海綿，壓縮了本就不大的室內空間，給他的內心造成了不小的壓迫感。

M教官把孫家樂帶到一張椅子旁，命令他坐下。孫家樂坐下后，M教官將椅子右邊的扶手往左邊一扳，“咔噠”一聲，就將孫家樂的手箍住了。

孫家樂很緊張，心率驟升。

F少校就坐在孫家樂的對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孫家樂握著拳頭，連指甲摳破了掌心也沒察覺。

“我已經把自己干過的事都說了，你們還要問什么？”孫家樂崩潰地說。

F少校說：“別緊張，這次我跟你聊聊你感興趣的。說說吧，那個叫《記憶星球》的游戲是怎么回事？”

孫家樂沒想到F少校竟然會問游戲相關的問題。他想了想，說：“就是一個元宇宙概念的虛擬游戲。玩家能用自己的形象在游戲里生活、工作、娛樂，還能完成各種各樣的任務來獲取星幣。星幣可以兌換成真實的貨幣，在哪個國家申請兌換就能換到該國的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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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

元宇宙也稱為后設宇宙、形上宇宙、超感空間等。早在30多年前，科學家錢學森就對虛擬現實與“元宇宙”有過展望，并為其起了個頗有意境的名字——靈境。

·從時空性來看，元宇宙是一個空間維度上虛擬，而時間維度上真實的數字世界。

·從真實性來看，元宇宙中既有現實世界的數字化復制物，也有虛擬世界的創造物。

·從獨立性來看，元宇宙是一個與外部真實世界既緊密相連，又高度獨立的平行空間。

·從連接性來看，元宇宙是一個把互聯網、硬件終端和用戶囊括進來的虛擬現實系統。

元宇宙？在會議室看審訊“直播現場”的波諾不禁有些吃驚。自從幾年前元宇宙這個概念再度火熱，一開始確實有些科技公司或游戲公司以元宇宙為噱頭，開發了不少軟件和游戲，但真正的元宇宙實現起來很有難度，那些項目多數被擱置了。孫家樂口中的這個游戲既然已經發展到了能全球兌換現實貨幣的成熟度，按理說應該非常火爆才對，可波諾在此之前都沒聽說過。

F少校進一步詢問《記憶星球》的情況，得知這個游戲的新玩家是通過“推薦制”發展的，游戲公司不做任何線上、線下宣傳，只接受老玩家介紹來的新人。

“這很像一些高端私人俱樂部的做法。”F少校說，“游戲運營方會向你們收取高額的會費嗎？”

孫家樂搖頭：“不收啊，只是最開始需要自己花錢買設備，之后完成任務能領星幣，然后換成真實的錢。”

F少校讓孫家樂把貨幣兌換的軟件以及賬戶信息交出來，孫家樂無奈之下只能照辦。孫家樂突然想到一些細節，又對F少校說：“對了，游戲里還有賭場，玩家用星幣賭博，星幣如果用光了，可以反過來用真錢兌換星幣。”

“賭場？你沒懷疑過游戲官方的意圖嗎？先給你一些甜頭，然后讓你傾家蕩產。”F少校說。

孫家樂滿不在乎：“就算輸了也無所謂，我有個游戲任務就是‘輸錢之后，讓父親幫忙還債’。”

F少校不禁思索，這樣的游戲任務未免太過奇怪，簡直像是專門為孫家樂私人定制一般。可見，游戲公司對每個玩家的隱私信息了如指掌。

果然不出F少校所料，孫家樂交代，新玩家在第一次進入游戲的時候，會有一個“創建人設”的流程，填寫的資料越真實，獲得的游戲體驗就越像現實生活。

F少校又詢問了一些與游戲流程相關的問題后，這次審訊就結束了。

F少校回到會議室，與M教官、波諾以及其他幾名特工對審訊內容做復盤。

M教官分析道：“按孫家樂所說，這家游戲公司是以‘真實感’為幌子，套取玩家真實信息的。這樣一來，就能針對每個人的情況，給他們下達各種任務命令。玩家為了賺取大量星幣，不排除在現實中違法犯罪的可能性。再加上賭場功能，我猜這公司多半還干非法網貸的勾當。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一旦欠債，或是有把柄在游戲公司手上，還不任人宰割？”

F少校說：“孫家樂和他的幾個同伙，家庭背景都不一般。孫家樂的父親是參加過國家保密項目的工程師，其他幾個年輕人的直系親屬中，有稅務部門的官員，有食品質檢部門的專家，可見《記憶星球》并不是隨意發展玩家的。”

波諾想了想，撓頭說：“啊？那我就是個普通人，如果我要進入游戲，得先虛構一個身份才行吧。”

“沒錯，我正有此意。”F少校說，“我會參考孫家樂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給你虛構一個類似的人設。當然，部里會協助我們，在互聯網上投放一些和虛構的你有關的信息，方便游戲官方的人核實你的身份。”

波諾有點興奮：“我都迫不及待過我的‘虛擬人生’了。”

2童年記憶夢泡

《記憶星球》對新玩家的審核很嚴格，必須由老玩家推薦，游戲官方初審通過后，新玩家才能從游戲官方購買一套昂貴的游戲設備，在規定的時間內初次登錄，完成角色的制定。

孫家樂給游戲官方提交了新玩家申請表，3天后，波諾憑借虛構的身份獲得了游戲資格，并向境外的指定賬戶匯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費用后，收到了快遞送來的一套游戲設備。

F少校給波諾在東洲某高檔小區租了間房子當安全屋。波諾按照說明書在安全屋里安裝游戲設備和系統。設備包里有常規的游戲主機和VR頭盔，還有一臺巴掌大小的攝像機。

說明書提示，玩家需將攝像機安裝在與胸部高度持平的墻面上，開啟游戲主機后，先不要穿戴頭盔，而是要對著攝像頭，做出系統提示的動作。

波諾很快安裝好攝像機，然后打開主機，用游戲官方給的賬號和初始密碼登錄游戲。

“您好，歡迎來到《記憶星球》，您即將在這里開啟一段游戲人生。”一個柔和的女聲這樣說道。

接著，波諾按照語音提示，站在了攝像機前。

“請面向攝像頭，依次做出您最自然的表情。微笑，很好。憤怒，很好。失望，很好。悲傷，很好……”

錄完表情，波諾又按照提示做了諸如眨眼、轉頭、下蹲、揮拳、擺手、閃躲、捶胸頓足等動作。

表情動作攝錄完畢，系統請波諾選擇幾套游戲人物的服飾。那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衣裳是系統贈送的，而華麗的奢侈品牌，則需要在游戲中使用星幣購買。

選擇完畢后，語音提示再度響起：“接下來，請您戴上頭盔，查看根據您的真實形象所形成的記憶星球新形象吧。”

波諾迫不及待地戴上頭盔，眼前立即顯示出游戲中的視野，而一個幾乎和波諾長得一模一樣的虛擬人物出現在游戲場景中。

“好像啊！”波諾驚訝。游戲里的波諾幾乎同時做出了驚訝的表情。波諾故意揮了揮手，張了張嘴，還做了個夸張的鬼臉，游戲中的自己逐個重復做出，如同真人一般。

視野中，除了逼真的場景和人物之外，還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泡泡引起了波諾的注意。波諾伸手去觸碰那個泡泡，語音提示即時傳來。

“這是記憶夢泡，點開它，就能回溯您的童年。再次提醒，輸入的信息越真實，您能獲得的游戲體驗就越好。現在，請開始吧。”

波諾根據提示操作后發現，所謂的童年回溯是以問答形式完成的，需要提交的信息包括姓名、學歷、工作、家庭成員、愛好、特長，除了這些基礎信息，還要回答“和父母的關系”“父母做過什么最讓你傷心的事”“想不想得到父母的懺悔和彌補”……

波諾依照F少校為他虛構的人設，一一作出回答。這些答案雖然是假的，可波諾仍然有一種隱私被窺探的強烈不適感。

“我的父親是藍桑科技公司的工程師，主要負責醫療方向的3D打印人體骨骼的項目。”波諾說，“我覺得他不愛我，我要去英國上高中，可出發的那天，他竟然因為要在公司開會而沒來送我，甚至連我的高中是在倫敦還是在伯明翰都搞不清楚。”

“我恨我的父親，我想讓他懺悔！如果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一家三口最開心的一天，是爸媽給我過生日。那時候我才8歲，8歲之后，都只有媽媽陪我過生日。”

“他的研究項目總是比我重要！我真想看到他的項目被撤銷。”

波諾敘述的年少經歷，跟孫家樂的如出一轍。F少校是想試探一下，游戲公司是否會給波諾發布和孫家樂類似的任務。

做完記憶夢泡的回溯，波諾被系統要求暫時下線，48小時后才能再度登錄游戲。等待的過程中，F少校又給另外3名特工虛構了身份，然后由孫家樂的那幾個同伙推薦給游戲公司。和波諾不同的是，這3名特工的身份設定都是普通人，雙職工家庭出身，家人和睦，但經濟一般，也沒有人脈。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這3名特工也獲得了游戲資格。

M教官不解，說道：“看來想玩《記憶星球》并不需要特殊的身份啊，既然如此，‘推薦制’的意義是什么？”

F少校也想不明白，他讓4人盡快登錄游戲，通過實踐尋找答案。

波諾戴起頭盔，興致勃勃地體驗起來。登錄時，系統讓波諾選擇“體驗年齡”，波諾選擇了“15歲”。一進游戲，他就被系統制作的虛擬場景震撼了，游戲角色身處的那棟小別墅，與波諾向記憶夢泡訴說時內心構想的別墅幾乎一模一樣。由于上傳過照片，他的“爸爸”和“媽媽”也以虛擬人的身份出現在了游戲中。

波諾控制著游戲人物坐了坐沙發，彈了彈擺放在l樓大廳的三角鋼琴。一只藍貓跑過來，親昵地蹭著波諾的腳，波諾蹲下來和它玩耍，一切都顯得那么真實。

“作業做完了嗎？給你買的書看了嗎？就知道玩！”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波諾不禁轉身，看到他的“爸爸”正一臉怒氣，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著他。

“還不回房間學習！”他的“爸爸”吼道。

波諾正要回房，視野中卻出現了兩個任務選項：

A.乖乖回房間學習。——可獲得5星幣。

B.反抗你的父親，離家出走。——可獲得500星幣。

波諾差點兒驚掉下巴，這一看就不是個正常游戲。

他本想選擇A，可是，代入孫家樂的心態思考一番后，他選擇了B。

游戲繼續進行著。波諾操控游戲角色暫時回房，等到夜幕降臨，趁家人不備時，悄悄溜出了別墅。他乘出租車跑到商圈，正準備大吃大喝一通，游戲任務又來了。

A.吃完飯后，馬上回家認錯。——可獲得5星幣。

B.嘗試喝酒，然后拒絕付款，讓你的父親丟臉。——可獲得1000星幣。

波諾的內心非常痛恨違法行為，可他想起孫家樂的作為，還是咬牙選擇了B。

玩到這里，波諾已經初步看出《記憶星球》的套路了。這款游戲，利用大額星幣的誘惑，以及出格的行為所能帶來的“爽快感”，強行給玩家灌輸扭曲的三觀。

完成了任務B的內容后，他的“爸爸”出現了，替他付了飯錢，還替他向商家求情，讓商家不要報警。到最后，他的游戲角色不免挨了“爸爸”的一頓罵。

之后，波諾退出游戲，向F少校作了詳細的匯報。

F少校說：“‘爸爸’的這些行為，符合設定的人物關系。看來，游戲官方在制作游戲之前，收集了大量的數據，他們的模型推演非常成功，這也是玩家能體驗到真實感的重要原因之一。游戲官方讓玩家沉浸在虛實相交的‘生活’里，一步一步對他們進行催眠和誘導，從而達到最終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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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推演

模型推演是一種基于數學模型，運用科學計算和數據分析的方法，用于預測和模擬實際系統的運行情況和行為。

在建立模型的過程中，需要收集足夠的數據，進行參數的校準和模型的驗證，使模型更加準確和可靠。

3殊途同歸

波諾進行著游戲的同時，另外3名特工也登錄了游戲。但是，他們的游戲內容與波諾體驗到的大相徑庭。身份“普通”的他們，遇到的任務也很普通，需要選擇的都是些生活瑣事，并不觸及道德底線或法律紅線。而且，他們的任務報酬也非常低，每次完成任務平均只能拿到0.5星幣。

F少校立刻明白游戲官方允許普通玩家進入游戲的目的了。他說：“這樣的差別對待，能讓那些有‘地位’的玩家獲得成就感，讓他們有高人一等的感覺，也讓他們更有興趣和動力去選擇那些能獲得高收益的選項。”

看到波諾有些不自在，F少校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有壓力，扮演一個壞孩子就是我給你的任務。”

“我明白了，少校！”

接下來的幾天，波諾一直在玩游戲，他只選擇那些能獲得高收益的任務去完成。

這天晚上，波諾的游戲角色觸發了一個“特殊事件”——過生日。

15歲的游戲角色長大了1歲，他的“爸爸”“媽媽”為他慶祝16歲生日。誰知，就在準備吹蠟燭時，他的“爸爸”接到了公司打來的電話，讓他馬上回實驗室處理一個緊急故障。

敬業的“爸爸”二話不說離開了。這時，波諾又接到了新的任務選項：

A.和媽媽一起開心地過生日。——可獲得3星幣。

B.去隔壁社區的地下賭場，并贏一次。——可獲得300星幣。

波諾心中警鈴大響。參考現實中的套路，他這次去賭場肯定會贏，接下來，官方也會一點一點給他“甜頭”，直到某一次，讓他輸個精光，再欠一屁股債，他就無法輕易擺脫這個游戲了。

波諾選擇去賭場。

游戲中的賭場設在一棟商住樓的地下3層。波諾在一個“工作人員”的引領下，推開一扇暗門，進入了一個燈光昏暗且無比嘈雜的秘密空間。

這里的人都在賭博，他們或興奮，或頹喪，或陰郁，或狂躁。波諾真想在游戲中打報警電話，把他們一鍋端了，可是他不能，他還得找一張牌桌，贏得一局。

最終，波諾在一張玩法最簡單的牌桌前坐了下來。他只需每局抽一張牌，跟莊家比大小就好。

10點。波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

結果毫無懸念，莊家只抽到了4點，波諾贏得輕輕松松。他又連續賭了5把，每一把都大比分贏了，仿佛獲得了幸運女神的眷顧。

波諾操控角色揣著一大把星幣離開了賭場，任務也完成了。他可以想象孫家樂那類玩家在游戲中獲得這些體驗時，肯定非常興奮并深陷其中。

回到游戲里的家后，波諾的任務欄刷新了。他一看，這次的任務沒有選項，而是一個“限時任務”。

任務內容是：7天內，在賭場贏得100局牌局。——可獲得1萬星幣。

波諾不敢自作主張，連忙請示F少校下一步該怎么辦。F少校讓波諾接下這個任務，但必須要讓任務失敗。

于是，波諾故意選擇了那些賠率很高，但玩法非常復雜的牌桌。一來二去，波諾不但把賬戶里的星幣輸光了，還將幾次用真實貨幣儲值的錢也輸光了。

F少校請銀行和經偵（經濟犯罪偵查警察）部門的人幫忙追查這些款項的去處，最后終于查到，游戲官方大多數的收款賬戶歸屬地是東南亞，還有一部分賬戶在北歐。

這天，波諾又在游戲里輸掉上萬塊，但他沒有再充值，而是直接下線，之后的3天也沒再上過線。

第4天時，F少校讓他登錄游戲。波諾才剛上線，立刻收到了系統發來的新任務。

“少校真是料事如神啊……游戲官方果然怕我不再繼續玩了。”波諾心想。接著，他查看任務內容：

A.繼續完成100局牌局任務。——可獲得1000星幣。

B.在現實中拍攝一段藍桑科技公司3D打印機工作的視頻，并上傳到游戲終端。——可獲得1萬星幣。

波諾不假思索地選擇了B。

當天晚上，波諾和F少校、M教官在會議室里碰頭。

M教官得知新的任務內容，不禁咂嘴：“嘖嘖；完成任務B的報酬，直接等同于限時任務所給的報酬。只要偷拍成功，1萬星幣就到手了，誰還會去辛辛苦苦贏100局呢？”

F少校皺起眉頭，說：“誘惑確實很大。游戲到了這一步，玩家就在不知不覺中，接受游戲官方的教唆了。任務A是在游戲里賭博，任務B是在現實中偷拍，賭博和竊取商業機密都不合法，但恐怕玩家此時此刻已經不再去思考虛擬和現實的區別了。他們只想完成任務，通過最快、最有效的途徑獲取l萬星幣的報酬。無論玩家怎么選擇，最后通向的都是違法犯罪這個終點。幕后這伙人實在狡猾極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