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德寧：與一匹跛馬相遇（外一首）

對于太過遼闊的草原

好的腳力勝過一萬匹駿馬

從草原的這頭抵達云落下去的地方

遠望的目光總趕不上勁健的步履

我目睹了一匹跛馬

在黃昏的草地踽踽獨行

夕陽灑滿它的背脊

金流蘇般的鬣鬃奏響《黑走馬》

影子濃重 四條腿變得細長

被夕照夸張的馬腿

有著節肢動物的彈性與伸縮

蹦跳替代行走 頓挫而無力

一匹跛馬的行走

是否有損奔馬的莊嚴感

也破壞了馬與速度的好名聲

而馬注定要如此走下去 緩慢而堅定

即使踩著自己的影子

又有什么關系

一匹將腿跑壞的馬

一匹敢于將腿跑壞的馬

不要細數馬蹄前的路還有多遠

我站在黃昏的疼痛里

一位痛風患者

對一匹跛腳前行的馬

致以崇高的注目禮

在草原 不要輕易說美

一腳踏入虛空

一腳踏入疼痛

在草原 所有的事物

都可以與美掛鉤

一坨被陽光曬白

冒著青煙的牛糞

與綠草的關系及構成

可以視為裝置藝術的經典

在草原 所有的問題

都可以用美來解決

區分一群羊與另一群羊

只需在一群羊的額頭點染上

一朵紅色的花

在草原 所有的心情

都與美相關

太陽翻過云層

驟然照亮晦暗的雪峰

陰郁的心谷頓時空明起來

有嘚嘚的蹄聲自遠方嬗遞

在草原 所有的夢境

都會用美來解讀

白梟的叫聲鎖住少女的心事

準備嫁妝的繡品上

慌亂的針腳 流露了

她所有的秘密 而繡花針

在指尖迫出的一粒紅寶石般的血珠

注定會成為一句箴言

在草原 牧人從不把美掛在嘴邊

在他們眼里一切有用的東西

才配用美來形容

只有我們這些外來者

才會對最沒用的東西大呼小叫

面對一朵花面對一片云面對牧人們

司空見慣的一切

慷慨地獻上我們廉價的贊美

但草原就是美的別稱

那么多美 美得令人心痛

一腳踏入美

一腳踏入疼痛

在草原 不要輕易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