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 中國動畫破局者

2025年春天，《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一騎絕塵之勢打破了華語電影多項紀錄。在“春節檔票房冠軍”“首部票房破百億的動畫電影”之后，2月21日，這部動畫電影以全球突破128億人民幣的票房成績，超過《獅子王》《冰雪奇緣》《頭腦特工隊2》，登頂全球動畫電影票房榜。而這耀眼成績的背后，是餃子帶領無數中國動畫人絞盡腦汁、攻克無數技術難關的日日夜夜。

第一個5年：從醫學生到動畫導演

和許多動畫專業出身的導演不同，餃子的“動畫夢”開始得很早，而且素有此愿。他從小就喜歡看動畫，孜孜不倦地從國產動畫電影《大鬧天宮》《哪吒鬧海》、日本動畫《圣斗士》《七龍珠》中汲取養分。而考入醫學院、偶然接觸到三維動畫軟件的他，用醫學生的嚴謹解構動畫的線條，用熱愛逐漸消弭“興趣”和“專業”的距離。

畢業后在廣告公司工作一年后，餃子想要一部屬于自己的動畫作品。長達三年八個月的時間，餃子把自己“固定”在客廳、臥室、廁所，靠著母親每月1000塊的退休工資生活。動畫創作需要放慢節奏，餃子深知這一點。無論外界出現何種聲音，他都能說服自己，“我的作品還沒有做完，別人還沒有看到而已，做動畫急不得，只能耐著性子慢慢磨”。

2008年，餃子導演的第一部動畫短片《打，打個大西瓜》一鳴驚人，在國內外拿下30多個獎項，這部以周星馳《鹿鼎記》臺詞命名的作品，通過紅桃國與黑桃國爭奪“大西瓜”的荒誕戰爭，撕開了人性與命運的本質。餃子將周星馳的無厘頭荒誕，淬煉成一把解剖人性的手術刀，紅桃國與黑桃國的軍徽是撲克牌的變形，戰斗機座艙儀表盤用方便面調料包貼圖，甚至連導彈爆炸的煙霧都刻意做成卡通棉花糖……這種技術后來被餃子應用到《哪吒》系列電影的混天綾特效上面。

而被這部短片折服的粉絲，更是從這“一本正經地胡鬧”背后，找到了餃子舉重若輕又不乏深刻地表達：關于戰爭的宏大敘事，不過是孩童爭奪糖果的幼稚游戲。一邊是細膩的情感描繪，一邊是富有哲理的隱喻，餃子從第一部短片開始，就展露出驚人的表達天賦。至于為什么做動畫而不是真人作品，可以從餃子一次獲獎后的發言得到答案，他說，“動畫不是載體，而是語言。只有用幻想世界的荒誕，才能照出現實的荒誕”。

第二、三個5年：

死磕五年 “魔童”降世

2009年，餃子創立了“餃克力”工作室，是“巧克力”和“餃子”的合體。后因名字拗口，他決定去掉代表西方文化的“巧克力”，以“餃子”命名。這也是后面《哪吒》系列作品所走的路徑——原汁原味的華語創作。到2013年，餃子工作室已經擁有20多名員工，而這幾年時間，以承接3D動畫廣告項目為生的工作室發展并不順利，乃至2014年彩條屋總裁易巧遞來橄欖枝時，餃子的工作室已經瀕臨解散。

從2015年開始，餃子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創作中，國內的動畫基礎體系薄弱，自己也是首次執導動畫長片，這部作品的制作堪稱“地獄級難度”，僅前期的劇本就改了66版。餃子將自身經歷融進對主角哪吒的塑造中，哪吒不羈，喜愛自由，沒有條條框框的束縛，甚至有點暴躁。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餃子沒有將就，而是匯聚起華語動畫電影的力量，5500多個初版設計鏡頭，1400多個特效鏡頭，20多家特效團隊和超過1600名工作人員，被餃子召集到這部動畫的制作中。

在故事、特效、聲音設計上追求極致的結果，便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輝煌成績：制作成本6000萬的該片，狂攬50億人民幣票房，成為華語動畫電影的一座里程碑式作品。社恐的餃子被推至臺前接受采訪，配合電影宣發跑路演，但他始終是一個安安靜靜的人。以至于“任務”一結束，他就馬不停蹄“閉關”，投入到續作《哪吒之魔童鬧海》的創作中，一消失又是五年。

第四個5年：珍惜成功 愚公移山

相比于前作，《哪吒之魔童鬧海》讓餃子更具備了創作者的自覺理念。第一部動畫長片，餃子可以盡情放飛想象，賦予傳統神話以嶄新的樣貌，賦予它更為貼合現代年輕觀眾的敘事。等到續作時，餃子需要在前作的基礎上，作無數種排列組合的梳理，以及劇情細節的填充。在第一部票房如此高的情況下，如何通過續作滿足觀眾提升的期待，更是壓在餃子身上的重擔。

好在，前作的成功給《哪吒之魔童鬧海》帶來了更充裕的資金。第二部里，僅特效鏡頭就有1900多個，很多試驗性的鏡頭，此前從未出現在任何動畫電影中，只能靠餃子和制作團隊一點點打磨。哪吒的剔骨削肉，仙翁背后的藤條生長，天元鼎頂壁噴出火來把冤魂野鬼點燃的瞬間，洪流對戰中兩邊的千軍萬馬對撞在一起……每一個鏡頭，餃子團隊都做到了能力范圍內的極致。而四大龍王敖光、敖閏、敖順、敖欽和申公豹父親申正道、鹿童、鶴童的加入，也給這部電影帶來了更多的話題和故事更為豐富的可能。

再次接受采訪，餃子已然褪去了當年的青澀，但那種守拙質樸的感覺仍在。從一名學習研究動畫的醫學生到中國百億票房導演，餃子用了二十年。借由兩部作品，他也躋身為中國動畫從代工生產到文化輸出史詩級躍遷的核心人物。當138家中國動畫公司的名字出現在片尾字幕時，這條由無數“哪吒”踏出的道路已經清晰可見，而他成功的秘訣，正是在快節奏創作的當下，靜下心來做一名愚公，一點一滴繪就華語動畫的星辰版圖。

電影頻道《藍羽會客廳》

專訪餃子

藍羽：創作《哪吒之魔童鬧海》，有什么樣的閉關方式嗎？

餃子：和創作第一部時一樣，悶起頭來想。人腦就是這么奇妙，想多了之后總會遇到靈感，但這個過程是回避不了的，一定很痛苦，很多時候都很絕望，會覺得找不到靈感，或者覺得遇到一些矛盾無法解決。久而久之，慢慢習慣了這種痛苦，然后就等待著靈感乍現的那一刻，出路總會有。

藍羽：第二部對哪吒和敖丙的感情做了什么樣的設定？

餃子：第一部的結尾，龍王和陳塘關的關系已經勢同水火，而且他的陰謀有可能敗露，所以他必須要把整個陳塘關給鏟除，這對他來說是最有利的做法。這個設定牽扯到敖丙和哪吒的關系走向。而且，前作中，龍宮下面鎮壓著許多海底妖獸，這些海底妖獸也和龍王有矛盾，這對整個劇情主線的影響是值得深挖的。《哪吒之魔童鬧海》的劇情比第一部復雜很多，創作最初也是一團漿糊，慢慢才把這些關系理清。創作過程也沒有什么取巧的方式，只能慢慢死磕。

藍羽：在創作過程當中，哪一刻是讓你覺得豁然開朗的？最喜悅的那個靈感乍現的時刻？

餃子：沒有特別沖動的時候，任務欄上寫滿了任務。不是在編劇過程當中，就是在設計角色過程當中，或者是在設計橋段或分鏡過程當中，任務是永無止境的，只會感覺松口氣，然后趕快把精力放到下一個任務上面去，不能說過了哪關就能大喘一口氣。

藍羽：第二部的角色數量是第一部的三倍之多，是怎么進行這些角色設定的？

餃子：好多任務我會和設計師一起打磨，設計師的靈感，給我提供的促進作用非常大。哪吒一以貫之的精神和性格肯定是不能變的，這是他的核心魅力。但他會進入更大的世界，遇到更多的人，然后對這個世界的規則有全新的認識，所以續作中哪吒會有一個覺醒的過程。哪吒內心的真實經歷，讓他不是一個虛浮的喊口號之人，我希望把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呈現給觀眾——受到周圍人的影響，環境的影響，他是如何變化的。

藍羽：跟我們說一下《哪吒之魔童鬧海》中人物的武器設定吧。

餃子：這些武器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就已經出現過，這次我們全部進行了升級，做了精細打磨。已有作品中的風火輪火尖槍，大家已經耳熟能詳，我想在原來的基礎上做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這種嘗試從《哪吒之魔童降世》就開始了。比如火尖槍的槍頭部分是剝離出來的，中間沒有連接，這也給我們后期制作造成麻煩。這一部分的連接比較考究，手藝又要堅固，又要看上去還原原作。它一開始看起來像一個圈子，動了之后才能夠展現出概念設計的精妙之處。

藍羽：很多朋友說敖丙好像拿了兩個棒棒糖，他的武器靈感源泉是棒棒糖嗎？

餃子：這個是盤龍冰錘，一開始設計的時候已經給它定了名稱，之前跟設計師溝通的時候說了這個名字，在之后的制作過程當中沒有再提過名字。路演的時候有觀眾問我敖丙武器的名字，我當時沒反應過來，后來重新把資料庫調出來，才知道我給它起過名字，但觀眾都管它叫“海鹽棒棒糖”。

藍羽：為什么只有太乙真人做了四川話的設定？他的坐騎飛天豬是怎么想出來的？

餃子：在神話傳說中，太乙真人修煉的洞府在四川，所以我就做了四川話的設定，而且我是四川人，覺得四川話有更多的發揮空間。我們最開始設定的坐騎是仙鶴，因為太乙真人胖，就干脆改成豬了，要胖就胖一起，也契合了《哪吒之魔童降世》當中的一個梗——誰的坐騎，坐騎就和誰的屬性相同。

藍羽：很多人說，第一部的內核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第二部是“你命由我不由天”，為什么做了這樣的設定？

餃子：其實第二部更多的是整個世界觀展開之后，哪吒和這些觀念產生了新的碰撞。他發現并非簡單地改變自己就能改變命運，他的命運和整個世界交織在一起。哪吒和敖丙兩個這么有少年氣息的人，還需要和整個世界發生更激烈的碰撞。這也在映射一個人的兩面性和故事設計的兩面性，人性本來就是復雜的，我們不希望里面任何一個角色成為臉譜化的人，所以我們盡量把每個人都做得豐滿、真實，這也是動畫長片的壓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