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與展望

2024年10月30日收到“上海體育大學武術碩士學位點建設四十周年座談會邀請函”。會議主辦方為座談會擬定的發言主題包括學位點發展歷程回顧與經驗總結，以及學位點未來發展戰略規劃等。回眸四十年來武術學位教育發展的歷程，武術碩士學位點的設立就象聳立于現代武術教育歷程中的一座里程碑，建碑者的艱辛，后繼者的勤奮，歷歷在目。應《少林與太極》雜志申國卿主編之約，謹將拉拉雜雜的發言，增刪整理成稿，與讀者諸君分享并請指正。

一、回顧武術碩士學位授權點的設置

自1966中斷了十二年的研究生教育，于1978年恢復招生。1980年2月，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13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1981年，國務院批準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1983年5月，“首批博士和碩士學位授予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標志著我國正式建立起了學位制度。

我有幸于1978年考入北京體育學院研究生部，成為“文革”后首批研究生。經過三年學習，于1981年畢業。同年11月14日獲得北京體育學院院長鐘師統簽發的《畢業證書》。證書內容中寫著“研究生康戈武……自1978年10月至1981年9月在本校研究生部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武術）專業學習，完成培養計劃，準予畢業。”在畢業證中還包括有《課程學習成績》。

可是，1981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通過的我國首批博士和碩士學位授予單位及其學科、專業名單中，沒有“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武術）專業”。因此，沒有武術碩士學位授權點。我們這批武術研究生也就沒有申請和獲取碩士學位的途徑了。

為什么當時沒有把“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武術）專業”列入碩士學位授予學科、專業名單？

據悉，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討論授予名單時，有把武術等同于“街頭賣藝”和公園中“耍拳踢腿，舞槍弄棒”的說法，認為武術研究生缺乏學術理論，達不到碩士學位的學術標準。

針對這種說法，武術研究生培養單位強調，武術研究生與“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專業”的其他研究生一樣，完成了此專業開設的所有課程學習和考試。從本人研究生畢業證中的《課程學習成績》（見圖1）可以看到，武術研究生完成了“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專業”的全部課程考試，以及論文和教學實習。并未僅僅局限于“街頭賣藝”和“耍拳踢腿，舞槍弄棒”的身體運動。

如果把回顧的目光放得遠一些寬一些。我們會發現，現代學位制的起源，雖可追溯到十二世紀意大利和法國的個別學校，但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才逐步傳播開。而且，在學位制度施行早期，只授法學、醫學、神學、文學和哲學五個學科學位。包含著體育學科的教育學位，初見于1920年美國哈佛大學新成立的教育研究生院。作為西方體育教育標志性活動的奧林匹克運動競賽，只是人體運動體能和戰斗技能的比試，沒有學位評定中的文理考試。

在古代中國，唐代長安二年（公元702年），成形的武舉制，可溯源自漢朝初期。發展至宋代，“國家采唐室之舊，建立武科”并于慶歷三年（1043年）設武學，于元豐三年（1080年）將《孫子兵法》等七部兵書匯編為集，名之《武經七書》，頒行為武學必讀教材和武舉制考試用書。此后，武舉制考試一直延續外場考試體能和戰斗技能，內場考試以《武經七書》為教材的文理知識和策論，綜合內外場考試成績評定考生水平的程式。武舉考試，分為童生試、鄉試、會試三級。中試者依次獲得武生（武秀才）、武舉人、武進士的等級稱號。顯然，中國古代武舉制考試和等級劃分頗類西方的學位制，而且前者遠早于后者問世。

或許正是由于上述這些展開視野的回顧，糾正了把現代武術研究生等同于舊時街頭賣藝者的偏見。1984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第二批博士和碩士學位授予單位及博士、碩士學位授權點名單時，“體育教學與運動訓練學（武術）專業”納入了教育學碩士學位系列。上海體育學院被批準為此專業碩士學位的首個授予單位。

武術碩士學位授權點的建立，結束了對武術學人的偏見，成為向設立武術博士授權點邁進、逐步完備武術學制的新起點，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二、回顧首批武術碩士學位答辯會概略

首批武術碩士學位論文答辯會于1985年7月在上海體育學院舉行。時任《中華武術》雜志副主編的周荔裳老師全程采訪了這次答辯會。當年《中華武術》雜志第9、10、11期連載《武術碩士研究生答辯會拾英》進行報道。這篇連載文文首的《編者按》，文字簡潔，信息量大。謹錄其全文于下：

武術碩士研究生答辯會拾英

編者按

7月15日—23日，來自北京、上海、武漢、成都、哈爾濱等體院和甘肅體育科學研究所、貴州師范大學的九名武術研究生齊集上海，參加1985年碩士學位論文答辯活動。這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培養的第一代武術研究生，他們先后在北京、武漢、成都等體院攻讀研究生課程，并先后通過了畢業論文。

由于目前全國只有上海體院有武術碩士研究生授予權，因此，答辯工作由上海體院學位評定委員會組織，主持答辯的執行主席有章巨林、顧留馨、吳玉昆、陳安槐、馬如棠、韋俊文、周力行以及評委蔡龍云、王菊容等。

根據規定，碩士學位研究生，除論文及答辯的平均成績及格外，還需經三分之二以上的評定委員同意，報經上海體院學位委員會批準，方可授予碩士學位。

參加本次碩士學位答辯的研究生，大多已成為各部門的科研、教學骨干。從他們研究的課題看，對武術理論和技藝的探討，作了有益的嘗試。現將他們的簡況和研究成果分別簡介如下。（見圖2）

這篇《編者按》把首批武術碩士學位論文答辯會的時代背景、起因和目的、舉行時間和地點、組織機構和規模等，一一交代清楚了。其中“主持答辯的執行主席有章巨林、顧留馨、吳玉昆、陳安槐、馬如棠、韋俊文、周力行以及評委蔡龍云、王菊容等。”結尾這個“等”字，應該是“表示列舉未盡”之意。據我所知，王培錕和邱丕相老師也參與了評委工作。

《武術碩士研究生答辯會拾英編者按》之后，分別簡介了九位參加答辯研究生的年齡、籍貫、研究生學業畢業院校、當時工作單位等簡況，以及學位論文摘要。九位研究生的學位論文，大都已專稿刊出或者融入了他們已相繼面世的研究成果。這里謹以九位研究生的入學年級和姓氏筆畫為序列出各自的論文題目，略陳答辯論文概況。

七八級研究生：

馮勝剛《武術訓練中運動損傷某些規律的研究》；

楊寶生《紅拳探討》；

林伯原《明代武術發展狀況之研究》；

郭志禹《長拳“弓步沖拳”之研究》；

康戈武《八卦掌源流之研究》；

溫力《長拳運動的代謝特點及其訓練》。

七九級研究生：

陳崢《散手方法的初步探討》；

張憲惠《武術套路的形成和發展》；

郝心蓮《形意拳源流之初探》。

首批武術研究生碩士論文答辯會于7月23日落幕。三天后的7月26日，上海體育學院院長、學位評定委員會主席陳安槐，簽發了首批教育學武術碩士學位證書。我收到的《碩士學位證書》內容寫著“康戈武……在我院已通過碩士學位的課程考試和論文答辯，成績合格，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的規定，授予教育學碩士學位。”

收到《碩士學位證書》時，感激之情遠勝高興之喜。從設立武術碩士學位授予點的角度，首先要向力爭設立武術碩士授權點辛勤工作的領導和導師們致敬。從個人角度，不能忘記故鄉的傳統啟蒙、運動隊的訓練基礎、母校多學科與武術交融的研學，每一步都滲透著老師們的辛勤教育和學友們的不舍幫助。回顧學位論文答辯會現場，當時在座的蔡龍云先生，在我確定論文題目時給出過關鍵性的建議。他建議以個人現有武術技能和相關知識積累為基礎，結合北京傳統武術資源，研究一個拳種。依此點悟，我選定《八卦掌源流之研究》為論題，得到了張文廣、成傳銳、夏柏華、門惠豐、李永昌等先生的認可和指導，北京李子鳴先生等八卦掌前輩的支持，以及老教練沙國政、何福生先生持續的教導。論文答辯時，在執行主席章巨林教授的主持下，評委王培錕老師以提問、追問的形式，引導我將在有限的論文報告時間中未能涉及和展開的論證資料，一一借助已備幻燈片進行了陳述。較完整地展示了論文對傳說的質疑和對八卦掌體系形成與發展的論證。還應該感謝答辯小組學術秘書衛志強老師，他為答辯的順利進行做了大量的會前準備、現場助理和會后收尾工作。

此外，在這次答辯會結束后，在《中華武術》雜志上刊出的《武術碩士研究生答辯會拾英》及文首的《編者按》均未署作者和編者名。這位匿名文杰，大概就是到會采訪的周荔裳老師。謝謝她為四十年前武術碩士點的建設，留下了可貴的第一手史料。

三、在回顧中展望

上海體育學院繼1984年在設立首個武術碩士學位授權點后，于1996年獲建首個武術博士學位授權點。并在武術本科教育，碩士研究生教育，博士研究生教育齊備的基礎上，設置了碩博連讀、博士后流動站等新的學制。至此，武術學位和武術高等教育學制基本完善了。

在回顧中展望下一步的發展，既要總結和發揚四十年來的辦學經驗，又要考慮時代對武術高等教育的要求。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經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這個新時代的標志有三，一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二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三是推進民族復興。這三個標志性的目標，要求武術高等教育，應該從建設自主知識體系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方面，考慮發展前景。順沿這一思路，回顧對上海體院學位建設中的點滴認知，獲得如下兩點啟示。

啟示一：發揮多學制優勢，擴大有限培養目標和研究成果。

在我們同級學友中，郭志禹取得碩士學位后，一直在上海體育學院執教，從事武術學位教學和建設工作，是我們同學者中的佼佼者。他指導朱東等7位同學完成學業取得碩士學位，指導洪浩等23位同學完成學業取得博士學位。給予我啟示的是，郭教授自指導2002級韓雪同學以《中州武術文化研究》為博士學位論文后，至2011級的各級同學都以《中州武術文化研究》為命題模式，集中展開地域武術文化研究。相繼有韓雪、陳振勇、丁麗萍、郭守靖、申國卿、張勝利、王家忠、李吉遠、徐烈、杜舒書、郭振華、張銀行、田海軍、王明偉、劉祥友、朱君等16位同學，依次對中州、巴蜀、吳越、齊魯、燕趙、隴右、荊楚、嶺南、關東、秦晉、滇黔、閩臺、漠南、青藏、西域、京師等地域的武術文化進行了研究。隨后，郭志禹教授在此研究基礎上，主編出版了《中國地域武術文化現代闡釋及其發展趨勢研究》。

郭教授這一系列指導論題研究給我們的啟示在于：他在10余年時間內，指導16位博士生，分別研究一個體系中的若干子論題。然后，將單個博士生只能在有限時間和個人知識局限下完成的有限目標成果，匯集成了一個知識體系的研究成果。

鑒于新時代要求建設自主知識體系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是否可以考慮，在學院的組織和規劃下，在全面推進與突出重點相結合的前提下，設計出體系性課題及其子課題，并明確子課題在學士、碩士、博士三級學位學習期間應該達到的學習和研究目標。通過不同學制，在同一時段，集中攻克同一子課題中各自的有限目標，最終匯集出擴大單個有限研究目標的研究成果。這樣，似乎有助于縮短取得體系性教育成果和研究成果的時間。還可以考慮通過本碩連讀、碩博連讀、本碩博連讀，讓同一教育對象對同一體系的教育和研究體系，進行連續學習，有序提升，可能對于培養專門人才，研究出專門成果也有所裨益。總之，通過不同組合發揮多學制優勢，似可擴大有限培養目標和研究成果。

啟示二：發揚開放式辦學傳統模式，拓寬師資知識和技能資源。

在上海體院武術學院的辦學歷程中，開放式辦學是一項值得總結和發揚的經驗。前述四十年前武術碩士論文答辯會的委員中，不僅有本院武術教授，還聘請有院外專家顧留馨研究員，以及跨學科專家章巨林、吳玉昆、陳安槐、馬如棠、韋俊文、周力行等教授。上海體育學院于1996年獲得國務院學位辦的批準設立“武術理論與方法”博士學位授權點（次年更名為“民族傳統體育學”）并開始招生后，在院內成立了博士生指導小組，博士生的指導老師也不限于一位。顯示出博士生的校內教育和指導是開放式的。同時，外聘導師參與指導工作。以我為例，2000年首批武術博士生論文答辯時，我有幸受邀為評委，并于2002年3月接受了上海體育學院簽發的“特聘康戈武先生為上海體育學院民族傳統體育學博士生指導小組常設成員”的聘書。除我之外，還有多位外聘導師。僅此簡述，已可以看出上海體育學院民族傳統體育學博士生教學和研究，也是對外開放的。鑒此，在發揚開放式辦學傳統模式方面，我有兩點想法，或可對豐富開放式辦學方法有所參考。

一是在校內增加“主輔交替，多師同育的連讀教育”方式。即，根據不同體系性課題，招收本碩連讀或碩博連讀或本碩博連讀研究生。由不同學段的教師和導師攜手組成相應的本碩連讀或碩博連讀或本碩博連讀指導小組，制訂統一的培養計劃。不同學段的教師或導師在各自相應學段期間擔任執行導師（主導），其他則為輔助導師。這樣的模式，或許有助于培養出專門化的高才。

二是聘請校外專家，繼續發揚“內外結合，以外補內的增強教育”方式。這是上海體院武術學院一直堅持的優良傳統。剛才又聘請來自全國各地的29位專家，分別擔任新成立的“龍云書院”的“特聘顧問”“特聘教授”“特聘教師”，正是發揚這一傳統的新舉措。上海體院武術學院走出了一代又一代武術大師，希望上海體育大學武術學院繼續發揚“內外結合，以外補內的增強教育”，成為培養武術大師的搖籃，為一批批武術學人鋪平步入大師之路。

結語

在改革開放的春天，通過武術碩士學位授權點的建立，結束了對武術學人的偏見。希望在邁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發揮武術高等教育基本完善的學制和已有的辦學經驗，突破西方語境的局限，為構建自主知識體系的武術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做出新的努力和奉獻。

（作者為中國武術九段，博士生導師，原國家體育總局武術研究院秘書長、中國武術協會原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