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當凌絕頂，一覽在冰芯

重拾青年的初心和摯愛，攝影、登山能讓浮躁的心歸于平靜。

李德林（以下簡稱“李”）： 你原先是在國有企業任職，是什么時候開始攝影的，請簡單介紹一下你的經歷。

龍江（以下簡稱“龍”）： 2003年之前，我主要是在有色金屬冶煉行業工作，負責國有企業的經營與管理，辭職后我開始專注于攝影。1999年，我被派往一家負債高達2.4億的企業，該企業已面臨停產。這是一項極具挑戰的任務。我們通過一系列的經營整改和創新運作，將產能提升至7萬噸，這是該廠建廠以來從未達到過的產量，創造了超過 3000萬的利潤，但我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健康代價。當時，我每天連軸轉，沒有時間休息，經常失眠，心臟也不舒服。一直以來，我所管理過的企業從未出現過虧損。我被視為經營型人才，列入了云南省冶金系統后備培養干部的行列。但我覺得理想中的生活狀態與當下的處境有極大的落差，于是決心改變生活方式，毅然提出了辭職。一開始，領導并不同意我辭職，我被調任至其他崗位，但我堅持要走自己的路，終于在2003年7月正式辭職。

我對攝影的熱愛可以追溯到大學時期。我用假期打工的收入買了一臺價值1200元的雅西卡自動對焦相機，在20世紀80年代，這是一筆不小的投資。當時由于經濟條件有限，我外出拍攝的機會并不多。2004年初，在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后，我購置了一臺大畫幅相機和一臺哈蘇相機，將自己的時間分配為半年經營公司業務，半年外出拍攝。我愛上了徒步穿越，曾14次前往西藏，走遍了中國西部的山山水水，拍攝了大量關于生物多樣性題材的照片，特別是云南三江并流地區。后來，我的興趣逐漸從徒步穿越轉向登山。在第一次登上海拔5000多米的哈巴雪山后，我決心帶著相機沖刺更高海拔的山峰。2005年我登頂了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2006年我登頂了海拔8201米的卓奧友峰。2012年，我決定挑戰珠穆朗瑪峰，為此提前一年開始準備，多次攀登五千米級以上的雪山進行訓練。

實際上，少年時我就生活在大山腳下，登山、砍柴、采蘑菇……與大山情感深厚。我喜歡山風吹過時的陣陣松濤聲，喜歡攀登時衣裳被汗水浸濕的感覺，喜歡山頂拂面而來的舒爽山風，喜歡“會當凌絕頂”的孤寂與豪邁，喜歡一次又一次的出發……辭去公職后，我終于能夠重拾少年的初心與摯愛，用雙腳丈量大地，用內心感悟自然，將沿途風光、人文景觀、民俗文化記錄下來，也將少年時的夢想逐一實現。人到中年，重拾青年的初心和摯愛，攝影、登山能讓浮躁的心歸于平靜，人生除卻勇氣和毅力之外，還需要智慧——一種平衡理想與現實的智慧。

李：對于登山者來說，身上多一個打火機都覺得是負重，登山和攝影存在選擇的問題。

龍：這個問題一直伴隨著我的整個登山過程。登山時將相機掛在脖子上十分影響行動，而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極限環境下又很難進行攝影創作。雖然很多登山者都攜帶了相機，但大部分無法在攀登過程中使用。我對自己的定位是為了攝影的攀登者，攝影創作是首位，因此我在攝影器材和耗材的準備上極其充分。盡管會增加負重，我還是會冒險攜帶多臺相機、三腳架、100多個膠卷等，只為確保在極寒條件下不會錯過任何拍攝時機。攝影師最痛苦的就是看到了絕佳的畫面，但是器材不能使用。登頂時裝備一般要控制在10公斤以下，但我的裝備一般都在15公斤左右。

全世界有十四座8000米級雪山，我已攀登、拍攝了八座，登頂了六座，在2020年前，我以每年一座的頻次攀登、攝影，如果機會好的話一年攀登兩座。我不斷攀登、拍攝雪山，既是為了心中那份對高海拔雪山的情懷，也是為了豐富自己的認知，通過登山和攝影思考人與自然、生命與死亡的關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非常渺小、脆弱的，山不求我們的愛，也不要我們的死亡。面對生死之巔，人們懷有向往、敬畏、恐懼等各種情緒，但如何在死亡率如此之高的地域，對生命有一個正確的認知，這關乎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

李：如你所說，在高海拔、極寒的環境下拍攝會出現很多情況，你遇到過哪些？

龍：2013年攀登珠峰，我帶著一臺6×7的福倫達相機拍攝，相機的鏡頭是80mm的皮腔鏡頭，取景系統是旁軸裂變對焦，在極嚴寒的環境條件下，由于經常的開合，支撐鏡頭的肘片斷裂，拍攝的70多個膠卷，沖洗后發現全是虛焦的，還在沖洗店里我就放聲痛哭起來。幸好，我攜帶的數碼相機發揮得不錯，才留下了一些珍貴影像。

有一次我在峰頂拍攝太陽初升，在我準備更換膠卷時，氣溫驟降至零下三十多度，戴著900克充絨量的手套無法操作相機，摘下手套后手指很快就完全麻木了。更糟糕的是，戴著雪鏡和氧氣面罩根本看不清取景框，拍攝時我不得不摘下氧氣面罩，因此整個拍攝過程異常艱辛痛苦。按照規定，在峰頂停留不能超過四十分鐘，但是完成拍攝需要更多時間，我就冒險在峰頂停留了一小時四十分鐘。為了確保拍攝成功，降低失誤，我會用攜帶的所有相機拍一遍，然后才下撤。

我好幾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最驚險的一次發生在從阿瑪達布朗峰下撤的過程中。我因急著拍攝，在通過一個非常狹窄的山道時，不小心踩踏在安全繩索上，失去了平衡，從左側一百多米高的絕壁上翻滾而下，掛在了懸崖中間，羽絨服被巖石刮破，羽絨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到現在我還一直保留著這件羽絨服。懸崖大概有100多米，再往下是300多米的深谷，好在巖壁坑坑洼洼，可以攀爬，我就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拽著繩子試著找到落腳點往上爬，但40多分鐘后我就精疲力竭了，幸虧有個日本登山家和她的向導經過，將我拽了上來。

李：登山之前你要做哪些準備？

龍：每次都要正確評估自己的體能和身體狀況，出發前要去做一次全面的體檢，若有問題要針對性地進行治療和調整，適時選擇放棄。為了體能的儲備，我堅持每周三天以上的10公里慢跑，每月三次以上的30公里越野跑。沒有這樣長期的體能訓練，是無法完成攀登高海拔雪山攝影的。

李：你還記得第一次沖頂雪山時的經歷和感受嗎？

龍：2000年6月，我和一位好友結伴攀登海拔5396米的哈巴雪山。我倆各自背著35公斤重的行囊，早上六點從哈巴村出發，下午四點半到達海拔4750米的西北山脊，并在巖石上支起帳篷準備就地宿營。當天晚上的狂風達到了八級以上，把帳篷吹得啪啪作響，并伴隨著間斷的雷鳴、閃電、冰雹、飛雪。我們一夜無法入睡，整夜都在祈禱，但風勢一直沒有減弱。凌晨四點，打開帳篷，我們驚喜地看到了頂峰上空的月亮和星星，這是好天氣的預兆。我們爬出了帳篷，對著曠野大聲吼道：“哈巴，我們來了！謝謝你！”

將頭盔、雪鏡、安全帶、雪套、主繩、副繩、主鎖、快掛、冰爪、雪鎬、冰錐……統統都檢查了一遍，經過兩個小時的充足準備，我們帶著激動、興奮的心情，沿著西北山脊，開始了沖頂。頂峰就在前面，我們甩掉了恐懼、疲憊、寒冷，奮力向著頂峰沖擊。大風吹起雪粒打在臉上，高海拔氧氣又稀薄，我們只能放慢腳步，重新調整好呼吸，三個小時后，終于站在了三面都是懸崖峭壁的頂峰。自此以后我和雪山結下了不解之緣。

2016年5月，在攀登海拔8516米的洛子峰時，我們一行人晚上十點從海拔7800米的四號營地出發沖頂，由于天氣極其惡劣，我們只能邊修路邊攀登，到了第二天下午兩點，仍未登頂，十四位登山隊員以及高山協作人員，都被折騰得筋疲力盡。途中，一位夏爾巴向導沒有掛安全繩，突然從上方翻滾到我面前，砸在巖石上，順著洛子壁的雪槽一直滾落到了冰裂縫里，最后連遺體都沒找到。幾年過去，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是我第一次對死亡有如此直觀的感受。死亡，確是一件無差別的事情，不因你是誰，因何而逝。

影像不僅要展現自然之美，更要表達人類挑戰極限的精神與生命價值。

李：你何時開始被攝影界關注？

龍：2009年，我出版了攝影畫冊《天地之間》，得到了許多商業伙伴的支持和認可。同年，我也在大理第一屆國際攝影節上獲得認可，展出的15幅作品被一家企業收藏，用于裝飾其新建的酒店。2012年，我在雅昌出版了一本重達12.5公斤的畫冊《天地無極》。我真正被攝影界關注是在2017年。那年，我在大理舉辦了展覽《群山之巔》，展出了一百多幅照片，也出版了同名畫冊。陳小波老師看過展覽后建議我在北京也辦一個展覽，還有很多業內人士建議我下次展覽應該精選圖片，展出比較經典的作品，這啟發我開始思考如何更好地呈現我的攝影作品。2019年，我的作品在平遙國際攝影展上展出時，就采納了這個建議，并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生存與死亡等主題。我開始關注登山過程中的人文情懷，試圖通過鏡頭捕捉那些動人的瞬間。這次轉變讓我在平遙獲得了評委會大獎，給了我更大的信心繼續創作。

李：《群山之巔》對你而言意義深刻。

龍：我原意是等我攀登、拍攝完14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再出版《群山之巔》，那樣算是有一個完整的交代。但我的16位山友已經有9位永遠地留在了雪山上，為了紀念他們我就提前出版了這本畫冊。《群山之巔》不僅僅是一本攝影集，更是一份沉重的紀念。2017年4月，我們5位山友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在珠穆朗瑪峰南坡的珠峰墓地，為已故的9位登山伙伴們立了一座紀念碑，它是用一塊塊石頭堆砌而成的。我們把每個人的頭像用銅板蝕刻出來鑲在碑上，讓他們的音容笑貌永遠留在他們熱愛的高山之巔，雖然只是簡單的水泥和砂石結構，但它承載著我們對逝去同伴最深切的懷念。在紀念碑上，我們還留了幾個位置，那是給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預留的。我也跟兒子說好了，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不要什么墓地，就把我的骨灰撒到山上去。這是我對高山的最終告白。奇妙的是，自從立了這座碑，中國登山者的事故明顯減少了，仿佛是那些離去的靈魂在保護著后來的登山者。

李：《群山之巔》是你高山攝影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此外還有《絕命海拔》和《山在那里》，請分別介紹一下。

龍：這三個系列是我的攝影三部曲，也是我的人生三部曲，對應著“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和“看山還是山”三個階段。《群山之巔》是“看山是山”，以客觀記錄為主，展現的是山本身，用最樸實的視角記錄攀登者和大山的具象關系，展現堅韌不拔的內在力量；《絕命海拔》是“看山不是山”，在這個系列中，我開始注重細節表達，在畫面中融入更多的個人情感和觀點，解構雪山的世界，通過人和自然、生存和死亡的關系來闡釋攀登的意義，把情緒、感受、思想放到作品里，撥開厚重的遮蔽，袒露所有的內心隱痛，通過影像讓光明照到昏暗的角落；《山在那里》是“看山還是山”，通過攝影表達我對“山”的認識，以及對人性的思考，回歸到一種對生命的更本質的拷問中。從巖羊“呆萌”的眼神，到夏爾巴人在經幡下背負裝備的身影，我試圖表達人與自然、生存與死亡之間的關系。這些畫面都凝聚著特殊的情感和故事，每次登山，光是我一個人的裝備就需要三個夏爾巴人來背負，差不多有兩百多斤重，照片背后，是許多人的辛勞和付出。為了紀念這些勇敢的夏爾巴人，我在《山在那里》展覽中特別制作了一幅作品，將九位夏爾巴人的形象單獨放大，以壯麗的喜馬拉雅山脈為背景，讓他們的身影與山脈等高。其中有兩位已經離世，這幅作品也是對他們的永久紀念。在巍峨的山峰面前人固然顯得渺小，但夏爾巴人為了生存與自然搏斗的精神與山同高。

影像應該傳遞更多的信息，不僅要展現自然之美，更要表達人類挑戰極限的精神與生命價值。我的照片不僅僅是對高山的記錄，更是對生命的禮贊，對人性的關照。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如何通過影像來傳遞這些深刻的主題，讓更多人理解登山者的精神世界，感受大自然的壯美與人類的渺小。

時新德（以下簡稱“時”）：我也攀登過雪山，體驗過高山之巔的煎熬，我完全理解那種負重前行的艱辛。看你的作品時，能夠感受到不一樣的熱血沸騰——你所有的風光作品中都滲透著生命存在，這正是你獨特的地方。雪域風光縱然震撼，但可貴的是在你的鏡頭里，我看到的不只是自然的壯美，還有生命在極端環境下的堅韌。

李：《山在那里》在展陳形式上采用了更多的媒介手段，而且和照片內容結合得很好。

龍：我做了一個沉浸式的展覽，采用了視頻、燈箱、裝置等多種呈現方式，整個展覽由三個部分組成，分別是“表象之上”“見山見自己”和“不朽之境”。

我希望呈現大山的氣勢磅礴、巍峨壯美，思考怎樣把大山的別樣情懷，表現出不一樣的情景，形成自己的語境。雪山的黑、白、灰是有態度和情感的：黑色深邃、渾厚、凝重，給人營造出一種沉靜的氣氛；白色膨脹、閃耀，點燃興奮情緒；灰色平靜、細膩、樸素，蘊含哲理，使人變得平和。我用極限攀登和攝影，表達對生命的贊頌，在絕境中展現超越日常生活的情境與情緒。

李：觀眾對這個展覽有什么反饋？

龍：在眾多的觀者中，有幾位熱愛登山和攝影的觀眾看到作品后情不自禁地號啕痛哭，其中一位告訴我，他被作品展現出的人性的堅韌與崇高所打動。這件事情讓我深思作品的社會意義，我的攝影作品不是為了鼓勵大家都去嘗試極限攀登運動，而是要向觀眾分享攀登這個過程帶給我的思考。我從攀登的過程中找到了自信，感受到了痛苦與快樂，我希望通過攝影將我感受到的東西提煉出來，定格下每個最美的瞬間和大家分享，把這份正能量傳遞給觀眾。

登山不是為了讓世界看到我們，而是讓我們看到整個世界。

李：新德兄，你是先與龍江的一幅照片相識，而后才認識其人，在西藏的一次攝影評選中，你曾自掏腰包為其設立特別獎，請講一講這段往事。

時：那年，龍江的作品《跨越》只是列席展出，不參加評選，在我們一行評委進入展場后，我一眼就被這張照片吸引住了，目光再也無法離開。很多攝影師對風光的理解僅停留在純粹的形式美感層面，但這張作品不同。群山之巔、綿延的冰川、令人生畏的高度……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給了我前所未有的視覺沖擊。當我們按要求完成了所有的篩選程序，正在討論一等獎歸屬時，我情不自禁地又走到龍江的那幅照片前。我被這張照片的視覺沖擊力和豐富的信息量深深打動，拍攝的角度、冰川下的裂痕，以及那個人縱身躍過的瞬間都很難得。雖然我登過的山沒有這么高，但我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每一步都像是生死考驗。我認為這不僅僅是一張展現驚險的照片，它還體現了人類對生命極限的挑戰，以及在這樣的海拔下人與自然的關系。我向其他評委分享了我的感受，他們也都表示認同，我就主動提出要自掏腰包設立特別獎項，就這樣，這個以珠峰高度“8848.48”（獎金）命名的特別獎誕生了。

龍：這張照片讓我獲得了不少的關注，2016年我攀登洛子峰時，拍攝了一起登山的山友跨越冰川時驚心動魄的瞬間。我連續拍了六張，完整記錄了他從起跳到最后摔倒的全過程。每一幀都充滿了緊張和危險，展現了登山者面對自然時的勇氣和決心。

時：我過去對風光攝影的認識其實相當有限，等我去過西藏幾次后，特別是當我爬到六千米就已經到身體極限的時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你的作品。只有親身經歷過生死邊緣，體會過那種生不如死感覺的人，才能被你的作品如此深深地觸動。

李：你有什么經驗可以和喜愛極限運動和攝影的讀者朋友們分享？

龍：近年來，戶外運動和登山活動呈現蓬勃發展的趨勢。以云南的哈巴雪山為例，每年都有超過三萬人前往攀登。雖然海拔只有5396米，但每年仍發生很多起事故。這些事故有些是因為身體機能問題，有些則是純粹的意外，比如冰爪脫落導致的滑墜，迷路、失蹤導致的死亡。在登山運動中，風險始終存在。國外對運動死亡的態度相對理性，但在中國，由于文化和社會因素，這個問題更加敏感。我經常對想嘗試登山的人說，決定去登八千米級雪山往往是一個沖動的決定，但一旦決定了，就必須理性對待，要進行充分的準備和訓練，包括體能、技術和心理等各個方面。

此外，現在我們不再使用“征服”這個詞，因為它帶有侵略性。早期的探險家們帶有開拓疆域的使命，想要征服一座座前人沒有攀登過的山峰，現在我們則強調與山的親近接觸。對于那些想要嘗試登山攝影的人，我想說的是，任何別人的經驗都不如親身體驗來得深刻。登山是意志力的考驗，攀登一座高峰，對登山者來說是自我的挑戰，是人類生理極限的挑戰，它給予人們更多的是精神財富。

李：云南有得天獨厚的攝影資源，作為云南省攝影家協會副主席，你覺得近年來云南攝影有什么變化。

龍：云南的攝影事業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確實有過輝煌時期，但近年來影響力有所下降。從獲獎情況來看，我們在國展中入選的人數并不多。在最高榮譽金像獎方面，云南總共只有四人獲此殊榮。在云南省文聯、在新一屆領導班子的高度重視下，我們正在積極采取行動，成立了專業委員會，加強了與浙江、廣東等地攝影界的交流。

云南擁有極其豐富的攝影資源，包括26個少數民族的文化、獨特的自然地理風貌，以及金沙江流域等。但在拍攝方式上，特別是在民族題材拍攝上，需要改變過去那種停留于表面的獵奇式拍攝，深入記錄人民的生活狀態，關注人們在經濟發展中面臨的彷徨與迷茫。對他們的節慶、婚禮、祭祀、葬禮等，都需要深入觀察。

我也常常告訴攝影師們，不要一味追求“走出去”，身邊就有很多值得深入挖掘的題材，我們需要放寬視野，深入思考。有些攝影師在申請藝術基金項目時，往往過于單一，我建議他們要把視角放得更開闊，把相關元素有機地結合起來。

我們也在努力改變云南攝影界“散兵游勇”的狀況。很多攝影愛好者都有不錯的技術條件，但各自為戰。攝協可以幫助分析每個攝影師的特長，給他們更多的引導，讓他們用不同的方式在一兩年內完成一組作品。對于眾多攝影愛好者的培養，我們正在鮑利輝主席的帶領下嘗試新的方式。現在我們請一些成就較高的攝影師進行駐地指導，帶領8—10個學員組成小組進行專題創作指導，這種方式在其他省份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李：登山、攝影給你本人的精神世界帶來了什么改變？

龍：年輕時，攝影和登山對我來說是一種宣泄，是血氣方剛的躁動，那時候不知道目標是什么，只知道一門心思地攀登和拍攝。每一次登頂后又期盼著下一次的攀登和拍攝。這時的我，除了自學攝影外，還常常學習東西方藝術史、詩歌、散文、人類學、地質地理學等，希望從中獲得感悟，提高攝影藝術修養。這個階段，我的攀登、拍攝是在尋找人生的方向和目標。當有了一些人生閱歷后，我覺得登山、攝影都是對自我的挑戰和心智的沉淀，是對自己意志的砥礪磨煉，不管狂風暴雪，山頂是唯一的目標。再后來，我領悟到登山、攝影仿佛是“吾將上下而求索”的漫漫人生征程，目標已定，方向明確，攀越崎嶇坎坷的山路，需要的是勇氣、毅力和平和的心態。

攀登海拔8000米級的雪山和極限攝影都是對自身的巨大挑戰，不僅要在充滿千難萬阻的條件下戰勝高空颶風、嚴寒、缺氧、雪崩、冰崩、滑墜等帶來的危險，也對個人體力、體能和意志力等都有極高的要求。對登山者和攝影者而言，你不是去征服自然，而是去挑戰自我，挑戰自己在極度嚴寒、疲憊、孤獨、恐懼等狀態下的意志力，當你站在高山之巔，腳下是萬丈深淵，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高原、山巒，所有的山峰都在你的腳下，一覽眾山小，那登臨世界之巔的極度幸福感和自豪感真是無與倫比，大自然的恢宏、遼遠、廣闊讓你有個人之渺小、天地之無限的感覺。

在登山界，人們的動機各不相同。有人為了榮譽，有人為了經歷，也有人為了經濟回報。對我而言，登頂珠峰并不意味著獲得什么榮譽或光環，也不會讓一個人成為英雄，重要的是持續攀登和拍攝的過程本身。我認為，登山不是為了讓世界看到我們，而是讓我們看到整個世界。不斷挑戰生理和心理極限，尋求與自然直接對話的方式，是對世界和人類本質的探求。

作者簡介：

龍江，1963年生于云南曲靖，云南省攝影家協會副主席、中外攝影藝術交流協會副主席，曾獲第十三屆中國攝影金像獎、第九屆云南文學藝術獎特別榮譽獎、第九屆大理國際影會最佳攝影師獎等，擔任第23屆平遙國際攝影大展評委和第11屆西雙版納國際攝影展評委，出版攝影畫冊《天地之間》《天地無極》以及《群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