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運城永樂宮,葉錦添被滿墻元代壁畫《朝元圖》牢牢吸引。400多平方米的墻面上,近300位神仙衣袂飄舉,每一件道服、冠冕和飾物都栩栩如生。幾年后,畫中元素出現在電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中,這幅恢宏的壁畫,成為“封神宇宙”的美學基礎。
葉錦添負責《封神》三部曲的美術指導和服裝造型設計,是這個“宇宙”的視覺總設計師。
在《封神》之前,葉錦添已經數次在銀幕上復現古代世界。他在《夜宴》中創造過輕靈飄逸的宮廷和江湖,在《赤壁》中復現過陽剛雄渾、鮮衣怒馬的三國時代,也操刀了電視劇《大明宮詞》的服裝造型。他最著名的作品,當屬為電影《臥虎藏龍》做的設計,他憑借這部電影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藝術指導”獎。
而電影人只是他諸多身份之一。他在舞臺劇上投入了不亞于電影的心血,為國內外眾多舞臺劇設計舞臺和服裝,其中不乏百老匯的音樂劇。他還是一位資深攝影師,攝影生涯甚至早于電影。他涉足各類藝術形式,藝術展登陸世界各地。
葉錦添很難被定義。一以貫之的是,他用色彩、造型、視覺講故事,他以明暗、深淺、濃淡勾勒人心難測的江湖。華人世界中,他是最懂得用視覺調動我們文化血脈的藝術家之一。
2001年3月25日晚,第73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禮。那一夜是華語電影的高光時刻,《臥虎藏龍》一共捧回四座小金人,其中就有葉錦添的“最佳藝術指導”獎。
而攀上電影業界的頂峰,他只用了15年。
20世紀80年代,葉錦添還在香港理工大學攝影系讀書,繪畫作品已經得了不少獎。當時,徐克正在監制吳宇森的《英雄本色》,就找葉錦添到劇組幫忙。那是1986年,新氣象正在香港電影界萌動,奇跡隨時在發生。初入行的葉錦添,迎面撞上大時代。
1987年,葉錦添為電影《胭脂扣》做造型設計。這成了他的一個頓悟時刻,他領悟到,自己可以重新搭建時間。
《胭脂扣》的故事從20世紀30年代延綿到80年代,橫跨半個世紀。籌備時,葉錦添深深震撼于20世紀30年代的氣氛,他走遍香港所有古董店,收集各個年代的物品,將它們按照時代分門別類。整理物品的過程中,時間被重新建立和組合。
《臥虎藏龍》里著名的竹林大戰,李慕白和玉嬌龍的衣服都需要格外突出飄逸感。同一套造型,葉錦添用不同布料縫制,以適應環境變化。
他為李慕白的長袍選擇了現代化纖面料,人在竹梢浮動,衣服也會輕輕浮起,達到迷離的狀態。試裝時,導演李安曾捏捏領口,問葉錦添:“當年有這種面料嗎?”葉說:“沒有啊。”當李安看到布料在空中飄逸的效果時,便不再質疑布料的問題。
葉錦添最滿意的設計,是李慕白的造型。但李慕白的服裝式樣從頭到尾都沒有變化,只是使用了不同材質。主角一套造型演到底,在電影造型設計中很不尋常。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葉錦添覺得李慕白心里藏了很多東西。他既渴望安定,又心存欲念,內心越富有層次,造型就越簡單。
葉錦添透過視覺反映他對作品的理解——美術是故事的布景,也是情緒乃至觀念的底座。
在給電影《風聲》設計造型時,葉錦添將情感的密碼藏在了旗袍上。片中,葉錦添為李冰冰設計了綠色旗袍,周迅則是酒紅色旗袍。他能感覺到某位演員穿什么顏色會好看,“周迅如果穿綠色,感覺就跟李冰冰不一樣”。
20世紀90年代以后,葉錦添的電影軌跡擴展到更廣闊的華語世界。從三國到民國,從神話到歷史,他在視覺上構建一個個不同的世界。他還與張藝謀合作,打造了雅典奧運會閉幕式上的“北京八分鐘”。
在片場,葉錦添要求十分苛刻。他的美術設計,并不只是制作布景與裁縫衣服,他需要深入故事中。
拍《夜宴》時,他發現章子怡和周迅的戲裝皺了,不符合宮廷氣氛,便要求暫停拍攝,先去熨衣服。當時拍攝節奏緊張,但導演馮小剛二話沒說,給出了熨衣服的時間。
看到飾演宮女的演員踮著腳走路,速度很快,葉錦添告訴她們,要腳底貼在地面上,非常緩慢地往前移動,這是宮廷的禮儀。“如果衣服做對了,走路姿勢不對,就會干擾整體氣氛的建立。”他說,“衣服是要動起來看的,動起來好看,才是真的好看。”
敏銳的感知力和強大的執行力,讓葉錦添能夠在很短時間內把握住故事和人物,決定美學方向,他因此常常成為導演們的“救火隊員”。《臥虎藏龍》《大明宮詞》《無極》《風聲》等作品,都在最后關頭找到他求助,而最終都成了他的重要作品。
葉錦添最新上映的作品,是與導演烏爾善合作的《封神》三部曲。烏爾善構想的封神世界,是一個商周歷史與神話傳說相結合的美學世界,這個世界又該如何實現亦真亦幻、以假亂真的境界?
葉錦添與烏爾善遍訪國內與商周歷史有關的博物館和遺址,從瑰麗的青銅器中想象那個遙遠時代的氣息。烏爾善希望觀看這三部電影,有類似于參觀一座博物館的感受。
他們創造的商周時代,是一個美學融合的世界。無處不在的青銅和饕餮紋樣,源自真實的商周圖騰,而昆侖山的整體風格,參考自北宋山水畫,上界人物的造型則以元明水陸畫風格為基底。
葉錦添覺得,不僅《封神》是座博物館,他的每次電影美術創作,都是在建一座博物館。在特定時代物品的集聚與對話中,人們仿佛穿越到另一個時代,產生夢境般的感受,博物館如此,電影亦如此,都是造夢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