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路云起總看到樓下搬來的新鄰居。早上路云起抱著籃球出門去學校,祝瑜走在他前方,拿著一袋熱豆漿。做操回來,路云起也總能看見旁邊班級的祝瑜把書放在有陽光的窗沿。
周六晚上,路云起在小區的籃球場過了把癮后上樓,經過祝瑜家門口時,門被人倏忽拉開。祝瑜一臉嚴肅地說:“ 你在晚上9 點40 分才結束打球,嚴重影響我的睡眠。”
自己居然打擾到一位重點大學預備學子的睡眠,路云起就差給她鞠躬。“對不起,下次我會在晚上7 點之前結束的。”
祝瑜明顯沒想到路云起這么好說話,表情微松,退后一步點點頭。
路云起試探性地詢問:“ 上次我們兩家一起吃過飯吧?”
祝家剛搬過來時,曾邀請鄰居來吃飯。祝瑜點頭道:“記得,怎么了?”“所以——”
路云起指著自己發問,“我叫什么名字?”
祝瑜張嘴又合上。她實在不擅長記人名。
路云起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他都知道祝瑜愛喝甜豆漿、愛曬太陽了,她居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路云起。云朵的‘云’,起床的‘起’。”“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祝瑜把這兩個字對上路云起的臉,保證道,“我記住了。”
路云起開心地笑起來。
但到了第二天晚上9 點,祝瑜聽著不遠處球場響起的歡呼聲,單方面給路云起打上了“不守諾”的標簽。
路云起也不知道為什么祝瑜最近對自己這樣冷淡。
明明兩個人互換了姓名,關系應該更進一步才對。
周五不上晚自習,路云起打算不再糾結。他拿起葡萄果盤,往樓下走去。祝瑜打開門問:“你怎么在這里?”
“啊?我該在哪里?”
“你進來吧。”祝瑜請路云起走進房間。兩個人走到窗前,正好能看見小區的籃球場。“我以為那個穿深藍色球衣的是你。”
球場上穿深藍色球衣的男生頻頻進球。她把進球率這么高的人認成自己?他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路云起皺皺鼻子,努力掩下笑意。“你認錯人這件事確實讓我有些傷心。”
他說著把視線挪到書桌,暗示意味明顯。祝瑜立刻拉開抽屜,里面全是最近新出的單元卷。她分門別類放好,打算周末再寫。祝瑜很是豪氣地讓他隨便挑選。
路云起忍不住被她逗笑。“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幫我補習?”祝瑜一愣。
“ 補習到下個月月考就好。”路云起輕咳,“如果有進步我媽會給我買限量版籃球。”“ 可是我很嚴格。” 祝瑜指了指球場,“ 和我一起學習的話,是沒有娛樂時間的。”
“好。那一言為定。”路云起生怕她反悔,匆匆走出門去拿書本。
補習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祝瑜沒怎么給人講過題,講題會下意識地跳步驟,路云起居然也能聽懂。
路云起摘下一顆葡萄放進嘴里,高興得直瞇眼。“怎么樣,我很聰明吧?”
祝瑜用紅筆批改完最后一道題,盯著路云起的眼睛說:“聰明。”
路云起手里的葡萄掉了,骨碌碌地滾了很遠。他的新鄰居,喜歡甜豆漿,喜歡曬太陽,夸人時喜歡盯著對方的眼睛。他的新鄰居,是很可愛的一個人。
補習半個月后,祝瑜迎來自己的物理競賽。她給路云起布置好試卷,便背著包出門。路云起午覺睡醒,到書桌前翻看試卷,突然掉出一張A4 紙,上面是祝瑜的筆跡。這該不會是她要用的資料吧?路云起卷起紙張就往外跑,生怕趕不上比賽。
學校大堂內學生三五成群。祝瑜蹲在角落,路云起氣還未喘勻就遞過來一張紙:“你的資料忘帶了。”
“這是我寫給你的資料。”
原來紙上全是她總結的公式。
路云起感覺這會兒午覺才睡醒,便愣愣地拍向自己的頭。
祝瑜挪開半步,示意路云起蹲下,接著分給他一顆軟糖:“ 其實我本來有些緊張。”
路云起有些驚訝,因為他完全看不出來祝瑜的焦慮。
祝瑜毫不掩飾,坦然道:“我裝的。”畢竟她從競賽中學到的第一課,是絕對不要被對手看出膽怯。
祝瑜抬手看表,扶墻起身,拍拍路云起的肩膀說:“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路云起抬眼看她,覺得她在發光。
自那件事后,路云起感覺兩個人的關系明顯好轉。
具體表現為他打水時經過祝瑜班級,總能與她對上視線。
今天學校晨會通知高一學生文理分科即將來臨,文理重點班各一,希望同學們好好把握。
最后在國旗下講話的是祝瑜。以往,路云起這種時候通常在隊尾跟朋友商量中午去哪里打籃球。可今天,路云起筆直地站著,心里問自己:文理分科選什么好呢?
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路云起想得入神,連學生散場也沒發覺。當抬頭時,他看見祝瑜慢悠悠地走下階梯,便朝她跑去。兩人并肩,祝瑜側頭,以眼神詢問。
“就是,晚上我想多做幾張試卷。”
祝瑜歪頭看著他問:“你不是已經拿到限量版籃球了嗎?”“ 嗯…… 有別的東西……”路云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丟下一句,“晚上我去找你補習。”
其實他想說的是:想考進重點班。
—— 我想和你一個班,祝瑜。
最近路云起勤奮得不像他。祝瑜每回經過他的班級,都看到他在埋頭做題。
祝瑜忍不住問:“你最近怎么了?”兩人隔著幾級臺階對視。“你知道嗎?”路云起忽道,“高二分班之后,重點班和普通班會隔開一整個樓層。”
祝瑜點頭。
“所以我想——”路云起跨幾步臺階,站在祝瑜身邊,“從那里到這里。”
“想去重點班是好事啊!”
祝瑜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我幫你。”
元旦放假前學校公布了重點班名單。路云起的進步顯著,離重點班卻仍有距離。他有些喪氣地趴在書桌上,直到教室里只剩他一人。
入冬后窗戶開始起霧,正逢雨夜,霧色愈濃。忽然窗戶被人輕敲兩聲。路云起抬眼,看見玻璃后有人正用指尖畫畫。祝瑜涂出兩個圓圈后,正好能露出她的眼睛:“你過來點。”
“路云起,”祝瑜邊說邊畫出一個笑臉,“如果故事不夠好,就是還沒有到結局。”
路云起這才發覺背了幾個月的好詞好句后,他的語言仍是這樣匱乏。匱乏到,現在看著窗后的祝瑜,只能用力地點點頭。
重點班和普通班的距離是一個樓層,但路云起希望他和祝瑜的距離不是。所以,他要再努力一些。努力到,像跨那幾級階梯一樣輕易。
高二升高三那個寒假只有十天。路云起每天都在書桌前埋頭苦讀, 他很焦慮,因為祝瑜實在是太優秀了。
路云起總聽到一種說法,說是兩個人離得近,就會自動忽略掉對方的閃光點。假的。他和祝瑜相處這么久,這些閃閃發光的特質,每分每秒都在吸引他的目光,像掛在小驢面前的胡蘿卜。
“笨蛋小毛驢啊!”路云起不禁暗自埋怨自己。確實,自己的成績忽高忽低,很不穩定。他想祝瑜大概沒有經歷過這種時期,那段時間他明明很想發泄,心里卻憋著一口氣。
一天晚上8 點, 祝瑜上樓來敲門,問:“你餓不餓?”
路云起以為自己幻聽了:“啊?”
冬夜冷風刮得人鼻子通紅,二人下樓時,正好趕上賣烤紅薯的大爺出攤。祝瑜捧著紅薯道:“我煩躁的時候就會下樓買小吃。”
“為什么煩躁?”路云起不解。
祝瑜瞇眼看遠處的彎月:“ 人的狀態不可能一直是頂峰。你呢?最近有什么煩惱嗎?”
“也沒什么。”路云起沒注意,把烤焦的紅薯皮咬進嘴里才發覺泛苦。“我的煩惱是,”他深吸口氣,決定還是說出來,“最近我笨得想哭。”
“撲哧——”路云起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祝瑜。她笑得肩膀都在顫,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
路云起好像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卻只敢小聲抗議:“ 祝瑜! 我是真的想哭啊!”
祝瑜掰下一塊紅薯塞進他嘴里:“嗯,你不笨,不哭啊。”
后來兩個人時常在夜里跑下樓吃紅薯,蹲在路邊也不說話,捧著紅薯默默啃,啃完后又默默走回書桌前做題。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立春。路云起的成績穩在年級前50 名。祝瑜仍是年級第一名,甩開第二名一大截。
他們的回報姍姍來遲,但幸好沒有逾期。
等待高考成績的那半個月,祝瑜雖面上不顯,但路云起看出了她的焦慮。一天,他邀約道:“我帶你去打籃球吧。”
“砰”的一聲后,籃球打在籃板后反彈入筐。“我厲害嗎?”路云起轉頭看向祝瑜,得到她的肯定后揚起笑,撿起球遞給她。
“手臂微抬,手腕發力。”
路云起站在祝瑜身側。“ 瞄準籃筐后不要猶豫。” 球應聲入筐。
路云起大驚道:“ 你練過?”祝瑜點頭回答:“以前壓力大的時候練過。”
“這個世界上還有你不會的東西嗎?”
祝瑜認真思考后說:“安慰人?”路云起想起那天雨夜,重重地搖頭說:“我做證,這個你也很擅長。”
祝瑜笑起來。
整個籃球場只有他們兩個人。路云起的臉燙得厲害,只好在心里想些別的轉移注意力——今年夏天怎么沒有蟬鳴?去年冬天有沒有下雪來著?
蟬鳴明明沒有停歇,是他光顧著看祝瑜而忽略;去年冬天下了小雪,當時祝瑜在薄薄一層雪上寫著“高考順利”。和祝瑜認識以后,太多東西都和她有關。
高考成績出來以后,祝瑜和路云起被邀請回校為升入高三的學生演講。這是路云起第一次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演講:
“今天我可以站在這里,首先要感謝的是臺下的一位朋友。如果沒有她,我大概只是一個喜歡溜出去打籃球,不怎么喜歡數學的普通男生。當然,說我喜歡數學也太虛偽了。我還是不怎么喜歡那些數字和符號,但已經可以解出最后一道題。所以我想說的是,你們都可以保留不喜歡某樣東西的權利,但不能成為不擅長它的理由。你們還有時間。‘如果故事不夠好,就是還沒有到結局。’這句話是她送給我的,現在我也送給你們。”
臺下響起掌聲。路云起與祝瑜對上視線。
典禮結束后,兩人一起去吃煲仔飯。老板忙里偷閑,打趣路云起:“你女朋友很喜歡吃店里的辣菜,要不我把配料告訴你?”
“不是……女朋友。”路云起慌忙解釋,又看了正在拿餐具的祝瑜一眼,“您把方子發給我行嗎?”
老板了然點頭。
兩人對坐著吃飯,忽聽祝瑜道:“路云起,剛才我聽見老板說,他把辣菜的秘方給你了。他說你想先抓住我的胃。”
路云起慌得結巴:“啊?不是……我……”他覺得當下地點和時間都不對,但直覺告訴自己應該抓住機會。他只能帶上自己所有的誠懇,無比殷切地問出一句:“我可以嗎?”
“好。”祝瑜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可以和他攜手并肩,也是她想要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