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的話:“味道”不僅僅是舌尖上的滋味,更是文化的傳承與地域的記憶。溫暖的畫面、溫情的筆觸、溫潤的言語……特色出版物《味道京津冀》是我省近年來電視紀錄片與紙質出版整合的一大成果,也是一次深入挖掘京津冀三地飲食文化的精彩旅程。書中不僅介紹了各式各樣的地域美食,更融入了豐富的歷史故事和人文風情,讓讀者在品味佳肴的同時,也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上厚重的文化積淀。自本期起,開設“味道京津冀”專欄,通過連續刊發該書的精彩章節,帶領讀者共同開啟一段味蕾與心靈的奇妙之旅。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吃哪里的飯,你就是哪里的人。
河北,中國唯一兼有高原、山地、丘陵、盆地、平原、草原和海濱的省份,在食物上有極大的豐富性。山海之間,就是河北,“冀”是希望,這里既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民間智慧,也有隨季而食順時養生的健康理念。
鄉野的五谷雜糧,民間的吃法活法。所謂“冀味兒”,不僅僅是食物的味兒,還有人情的味兒,更有生活的味兒。
魏縣饸饹
河北魏縣,源自2000多年前戰國時魏國之名。今天,很多人都忘了這里曾經的輝煌歷史。唯有一樣不起眼兒的家常食物,見證著此地百姓隨時間而來的智慧。這就是饸饹,始于1400多年前的隋唐。
申文堂,年過半百,申家饸饹第十五代傳承人。申家饸饹的特色,是加入榆皮面作為黏合劑,讓饸饹更加細膩韌滑。這一點石成金般的發明,據說由隋朝的申大官人始創,一代代傳到了今天。做饸饹辛苦,申文堂的其他兄弟,寧可出去打工也不肯再做饸饹。申文堂不想讓祖傳手藝在自己這一代失傳,堅持要把申家饸饹發揚光大。
每個月里,申家饸饹都有個大日子,就是要為當地所有60歲以上的老人免費做饸饹。申文堂現在最大的愿望,是說服兒子一塊兒來干這件事。
不管怎樣,老申每天的生活節奏雷打不動。
申文堂說:“我們家人都長壽,想做好饸饹身體素質得好,我爺爺、我爸爸都是這樣。”
對身體負責就是對家人負責,這是他一個人的堅守,已經持續了10多年。
總被叫作“榆木疙瘩”的榆樹,卻被生活在北方大地上的人們稱為保命樹。榆樹取二層皮,晾曬兩天,再磨成面,將豆面、小米面、蕎麥面與其糅合在一起,面團醒置半小時,一坨筋道的饸饹面團就完成了。
軋饸饹面的工具被稱為饸饹床子,小的不到二尺長,大的可以橫跨最大的鐵鍋。將面團放入饸饹床的圓洞中,手扳木棍,用力壓下,可出面條。多年來,老申收集了幾十臺大大小小的饸饹床子,全都視為至寶。申家用傳統大鐵鍋炒鹵,熱鍋滾油,加入小料、五花肉,混合醬料炒開。
煮熟的饸饹面條撈入碗中,澆上饸饹鹵,再加入香菜、蔥絲、韭菜,這便是“無風十里香”的美味。
曾經,人們靠榆樹野菜充饑,后又創造性地用榆皮面將鄉野雜糧糅為一體,和和樂樂,造就了一碗足以養活性命的民間美味。如今,它早已成為調和人們味蕾的美味。對于很多老人來說,這也是一碗回憶的味道。
申文堂說:“我家饸饹在這么多年的遷移中,最不能丟的有兩樣,一個是老母親,一個是饸饹床子。”
申文堂想要傳達的心愿是:“糧食不可褻瀆,老人不可輕慢。”所以,申文堂在自家院子當中,寫上一個大大的“孝”字,并將每月初九定為“孝親敬老日”。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有一回,申文堂的兒子忙著考研,不能回家搭把手。
正當老申軋饸饹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兒子申曉朋卻意外地從學校趕了回來。兒子的歸來,對老申來說是個莫大的驚喜。
申文堂說:“我做饸饹不是為了賺錢,是想把祖輩的手藝傳下去。”
申曉朋說:“我爸跟我說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橋,把自己的橋修好是最大的事兒。”
兒子難得回來一趟,父子倆開心地一起打著籃球。上行下效,院子里的“孝”字的另外一重意思,就是陪伴與效仿。有了兒子在身邊,老申的投籃似乎都更有底氣了。
申曉朋說:“我也想通過我的學習,把饸饹做得更好。”
申文堂說:“做饸饹有10年了,對家人很虧欠,但是老手藝不能丟。”
申文堂望著圍坐在一起的全家人,心滿意足地吃了一口兒子給他夾的菜。
不忘初心,萬事可興。一碗饸饹,諧音“和樂”,寓意就是“家和萬事興”。
涉縣花椒
距魏縣100多公里,太行山東麓的涉縣,人們用另外一種方式體現和樂。每年 8 月,涉縣人都要為一種香料起早貪黑。那是他們的口糧,也是他們的驕傲。“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在《詩經》里,人們就稱這種植物為花椒,用來祈求家族安寧、風調雨順。
立秋前后,是涉縣王金莊人最繁忙的時候。上至七八十歲的白發老人,下至五六歲的爛漫孩童,沒有人可以清閑下來。
地無三尺平,三里不同天。地處深山,變化多端的天氣是眼前最大的挑戰。成熟后的花椒果實最怕雨淋。為了搶摘花椒,8月里的每一天,都不得有半點兒耽擱。
太行山上,從早到晚奔忙勞碌的,絕不僅僅是人。在王金莊,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驢。驢在這里地位特殊,既是生產工具,也是交通工具。山勢陡峭,溝深石頭多,人們上山建房、梯田耕作,都需要毛驢馱物負重,沒有比驢更能爬坡的牲畜了,它是每家農戶不可或缺的老伙計,相當于王金莊人的半個家當。
王金莊人有一個習慣,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就要動身趕路。他們的農田全部在山上,如果不早點兒出發,一天就剩不下多少光陰可用。
清晨5點,天蒙蒙亮,村民王林定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驢廄里牽驢。那邊老伴兒也在準備著一天的口糧。一切準備停當,王林定和老伴兒趕驢往山上走去,邊走邊念叨:“這頭驢一點兒也不聽話,不如咱老驢聽話……”一路上看到已經有村民在田地里勞作了。
天光漸亮,老伴兒比王林定顯得更焦急。一到地里,就忙不迭地從驢上卸東西。采摘花椒這種活計,一刻都耽誤不得,繃鉤、籃子、梯子依次擺開,輕拿輕放,單調的動作,一次次重復。
摘花椒是個既流汗又流血的辛苦活兒。流汗說的是累:“從早到晚,一站一天,腳都是腫的。烈日下勞作,中暑是常事。”流血說的是疼:“花椒樹上面到處都是刺,摘的時候很容易扎破手,鮮血淋漓。”
如果沒有梯田,收成就沒法保障。在耕地面積奇缺的太行山區,梯田是人們土里刨食的一大創舉。在王金莊,一直都有著“萬畝梯田萬畝椒”的說法。
為了活下去,就必須通過自身的勤才能補天道的拙。生下來就沒見過平地的王金莊人,祖祖輩輩早都習慣了劈山墊地、壘石造田。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專家曾評價這里的梯田:“往上看登天梯,往下看入地門。中國人了不起,上管天,下管地。這是中國第二大萬里長城。”
日上三竿,王林定老伴兒開始為午飯忙碌。在地頭吃飯,他們的背景就是太行山。枯木散枝就是最好的燃料,倒入榨好的花椒油,南瓜悉數下鍋,撒上簡單調料,待水開后加入本地小米,就可以坐等飯熟了。不到20分鐘,小米燜飯就做好了。臨出鍋時,撒上一把野韭菜,給這鍋燜飯帶來一抹翠綠和清香。
簡單的飯食,讓人生出對天地的感恩之心。你會理解,為何古人會把花椒敬獻給上天,慶祝大地上的豐收。那是可以保鮮的神奇香料,讓食物不壞,讓人心不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