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唯一的意義（組詩）

賞金獵人

用詞語的子彈在分行狩獵

虜獲賞金和自我拔節的

雙重快慰者

她是神出鬼沒的獵手，熟諳萬物的

語言，比如野馬的響鼻

蜂鳥尖銳的乞食音，溪流的喋喋

不休，迷迭香的咕嚕聲

在月圓之夜和白樺、花栗鼠、河貍

對話，睡覺時尖耳朵微微翕動

水流的波動聲滑過耳膜

立刻驚醒，用魚叉精準

叉住一條鮭魚

不止是愛情

呼喚都泥牛入海。她還在沙灘上

寫一個人的名字

她嫉妒他愛過的任何女人。他的

笑臉，小心翼翼，殷勤都像蜜蜂的

蜇針刺向她

“時間會打開所有的蚌殼”。他是取走珍珠的人

她被愛拔光了孔雀的羽毛

她說不，而后伶仃的細腿更深地

陷入泥濘

她以為自己在垂釣小魚

鉤住的卻是自己

“愛是唯一的意義，我們一生都在

尋找誘餌和魚鉤”

她抬起波光粼粼的眼睛

“不止是愛情”

藍花楹

美人魚披著藍色的波浪

她走上岸來——

人們三三兩兩地經過她。一個小孩摘下她的花朵

“有海洋的味道”

眼眸是另一汪破碎的星空

她在等待她的王子：

他曾在樹蔭下架起畫板。畫布上

游弋憂郁的魚群

——她喜歡，他馬尾松木質的香氣

“他也許明天會來，也許永遠

不會再來”

童話

“你是甜蜜的蘋果，我是青澀的

獼猴桃

我喜歡你的氣味

如果我們像兩粒葡萄緊挨著

我會變得松軟多汁”

成人的童話是走失的蒲公英

——落日映照著背影，像大地上的一個句號

被剪掉了塵世臍帶的

孤兒，掉落時間的深淵

每一個醒來的清晨，欲望

記憶般張開刺猬的尖刺

——又無力地垂下，蒼白的花朵

我們沒去看紅豆杉

修長的手臂合攏過來

轉彎。一片深幽的馬尾松林

那么多松果滾落在斜坡上

胖胖的

聽見落地的噗噗聲——

那是去年的秋天，或者前年

這里人跡罕至

它們跳水一樣快樂

大風穿過萬物的針孔，樹葉

沙沙回應

我的裙子也很快樂

——我們沒去看紅豆杉

“在想象中珍藏了閃亮和香氣”

良夜

泅入暮色，淹沒于荒廢的

高爾夫球場——

未知之徑通往想象力的秘境

幽藍的云團撲向群峰睇視的荒原

深處的草浮起薄霧

危險在夜的眼中聚攏

兩只相遇的螢火蟲借助于彼此

發出的微光

“在陌生人面前，我們往往敞開

露珠般的清澈”

羊群柔和的輪廓和

纖細的咩咩聲添加了夜的溫存

星空傾俯。草香撲濺面頰

獵物

春寒料峭。嘈雜，灰色的高鐵候車廳

一個精致，有獨特風情的女孩

像絢麗的熱帶魚

在人潮中游弋

緊身而陡峭的抹胸。裸露的肌膚像

潤白的瓷器

充滿黏性的誘惑

女孩神色自若，擺動著密箭一樣的

目光。她正用尖銳的美

垂釣這個花花世界

年輕的小獸，尚不懂得

美麗固有的危險

以及，我們都是時間的獵物

你來看此花

引力驅使漂移的兩塊大陸

重新靠攏

女人是長滿觸角的

軟體動物

男人是沒有接收天線的原石

每個人在地下室之下

還有溶洞，暗河

暗藏的羚角也不時

露出鋒芒

地震和海嘯不可抗力地發生

懸念是時間之樹的果實

真相都長著缺口

塵世熙熙攘攘，我們相互虧欠

也相互饋贈——

“你來看此花時，

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譹？訛

注：

？譹？訛引自王陽明《傳習錄》。

在車里讀一本詩集

仿佛坐在一個火柴盒子里

溫暖，舒適

辛波斯卡黑色的詩句像一團篝火

不時迸出艷麗的火星

車窗外，群山奔逸

雨滴墜落成森林

它們踮起腳尖到處走動，發出舒緩的簌簌聲響

玻璃上，晶瑩的小臉隔著

冰冷的世界

向我張望

我踽踽爬行于詩句的幽谷懸崖

像一只螞蟻

天地很大，浩瀚如銀河

似乎又很小，盈手可握

尾聲

水龍頭一直在滴滴

答答地滴水

她把一個影子放在馬背上

馬一直在

回字形的走馬廳里噠噠地小跑

她每天用一個模具

復制幾個面目不同的分身

有時愛這個，有時恨那個

她做夢，像演員側臥，俯臥

展示身體的山水曲線

眼光呈拋物線

就像那時手腕支著下頜

用余光瞟那少年

欲望的毒蛇在她眼睛里出沒

小劑量的毒是咖啡，茶

給生活提神醒腦

她犯了女人的通病

像沙漠，渴望整條長江

她在夢里丟失了身份證

再也不能證明自己

孤鳥與我

突兀山居的屋檐頂上

一只孤鳥的剪影

萬里長云在墨色的蒼穹奔涌

群山的馬背正隱入

暮色

在這萬仞天地間

我們有同一的孤獨

不同的是：

小鳥柔聲啁啾

它一直忙于驅趕

我舔舐影子

任一艘沉船將我傾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