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動的影子（組詩）

痛苦清晨

我知道，我的心所在的位置

高于大半個身體，卻低于一只牛角

意識流動的夾縫中，我半昏半醒

以致夢里還在斟酌字句

心下滾火似的，我到底還是

消除了眉頭的愁苦

把半意識忖得的大好詩句

如撣去一層灰塵，給遺忘掉了

疑心生了痱子

膻中穴到頸項的通道，瘙癢無比

用手上下求索，赫然

摸到一個凸起的小硬塊

原來是我的一處傷口正在結痂

那股奇癢，正是愈合時的代價

我極力抑制自己——

不顧一切去抓撓它的本能

不想落得難以入眠的下場

感覺比現實過去得更長、更久

這一剎那，拉長成一個世紀

一次西行、一場千帆過盡

直到天明，窗外傳來醒目的鳥叫聲

內心的騷亂仍在繼續

同樣，它也還在持續地愈合

并持續地發癢

把一顆石子投入大海，聽

浪花所起的細微變化

讓一朵亂紅升入半空，看

它的軌跡是否契合一片雪花

慢慢地，就這樣思想下去

我安靜下來，試圖借助聽覺恢復睡眠

布谷鳥竟不叫了。只有晨光

爬上窗簾的聲音，在低暗處轟鳴

生動的影子

昨晚的事，他不說，你

又將從何知曉？星光

在天外綻放。不開口的

青銅。消殞前的金色片刻

熏風拂過美人蕉的面紗，像游船過盡后的

我們，呼吸緊促，看月下海浪的顛簸

在這里，棲居在空明的

大地上，春江流向

遠處的碧樹。天牛在枝干間

搭建鵲橋。頭頂的銀河

隔不住寒涼的思念，兩顆

孤星的善終——美麗

神話。我披上沾了露水的睡袍

為了湖坻一株蘭草，在

竹柏的半池積水中停頓

上岸以后，揩干我的思想，別放

金黃的老虎進來。寫一個字

以示我的感懷，意會即可

不必開口——言語是第二義

你懂了，鎖上就好

倒影更了解一個人。趁日落以前

再多看一眼。乖，先別出聲

我拼合水面的碎紋后，好端詳你的臉

想起祖父的金魚缸，淡金的龍

描在邊上。他和他的年歲一樣

久已作古，超出石楠花的高度，碾塵而去

靜謐的夜

用一枝茉莉的顏色

裝飾這個夜

沒有風，更沒有星子

夜里的夢會不會也含有看風景的人

燒些熏香，煙氣從火星中

直直地升起來，很短一截

能望見邊塞，永遠的飛沙走石

永遠的午后與黃昏

正值四月天。到處都有浮動的水光

連石路也開滿了肥瘦不一的白蓮

睡吧，夢里在橋上總會有月圓

我的水杯

水杯，向上伸出中空的虬枝

夠一滴水。冰輪遲緩，吱呀呀滾過書案

漏雨的藍色陽臺

一團陰影攀附在墻沿，跟著移動的鮮紅的

薄嘴唇。咽下一大口水，杯里

咕咚咕咚響著月光爬行的聲音

“三十而立”

牛奶在一杯咖啡里仍然清香著

這不足為奇。奇異的是

苦的程度。人生多雨

晴明的日子里沒有曬干濕漉的褲腳

它甚至醫不好一個風濕性的絕望。繩索和匕首未被拾起

而今還處于上弦月。火炭在爆裂之前

青灰的余燼重新長回樹木

中年仍然可觀。仍然擁有困惑與唯物主義。若你能夠

俯視身下的影子

它學著你移動時，過去并未因此變矮或是發福

跳躍的羚羊

藏羊、灘羊、小尾寒羊，有秩序地啃嚙水草

我沒有放牧用的橫笛

所以要穿過它們的隊伍，及至成為一只羚羊

帆布鞋踩在風的脊骨，不斷往下走

連續性的回響始終存在于厚重靈魂的孔隙

空氣森冷，思維中靜止著一只秋千的橫板

我輕輕抬起前足，踏上去，借力懸掛好我的雙角

毛皮在高風中不停翻飛。理想是一沓沓雪片

縈繞身際

我俯下身直到消失在眾人視線以外

說話

鼻息

從櫻唇邊噴出

團團烈火

幾大捆干柴

點燃后放出一匹青驄馬

嘶鳴著

馳過高速公路

有人在

拿濕紙巾擦嘴

抖落出

無數字跡

呈淡紅色的

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