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戒指
兩枚食指上的碩大珠戒路遇,一有寬闊
銀葉相托,一呈異形巴洛克金紫
它們微光互耀相顧一笑
隨后的一瞥,我看見了
你雅秀猶存的容貌,游離閃躲的目光……
同樣人到中年的我,已知人生
某些變故無從更改,某些放棄
足以原諒,某種人生不過也罷
你指間銀葉鄭重托起的珠光,讓我看到
你身上最有可能的一種過往:
屈服之前曾經的特立獨行
其后的四處碰壁,也許終于妥協
于某個男人或某種謀生之道
衰老來臨前,壯志未酬
終于化作了心底的最后一道信念:
哪怕世界劫奪了你周身的夢想
也還有那不屈服的一念留存
在指間提點無奈人世里
曾經存在、現在存在、仍將存在的
一粒不一樣的光彩
生日風景線
幾乎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一條微信,言及達·芬奇,今日生人
曾定義了創造性、通才、不朽……山峰的高度
超越了時間的阿爾卑斯,山腳下
一條生日的記憶留痕,被冰凍的激情之跡
連接起所有的今日生人,勾勒出
畫家與詩人、音樂家與創造者、喧囂與寂靜
合流根深里的同體之醉,沉睡
于忙碌中的人,被及時提醒,一滴懷念
化凍,趕在午夜十二點前,發出生日賀信
如果只選擇一聲問候,哈爾施塔特
今夜好風,仍于照片中覆披冬雪。故事
只有一個,成千上萬處
風景歸附,無數道榮光。關乎愛
關乎念念不忘
石頭之書——邁泰奧拉篇
酷暑中,唯酷熱在不屈行走,走在
每一條大路、小徑、檐脊、車流
峰頂、天空之旅中……
漸漸顯形的邁泰奧拉——
積雪的奧林波斯近鄰,天地間的中轉站
高處兀立,山頂盛放
以修道院為頭顱的山峰嚴肅俊逸
仿佛一柱柱冷峻的義憤拔地而起,獲其加冕
——神圣以山為腿骨——
既是磁石亦是鐵,向天而去的意志
時間斧斫的雕鑿,趨圣之心郁結的苦咸……
神側身咫尺,人揮汗如雨,驚嘆潑濺
受提振的心靈狀態
等高于山峰,有人正目睹光的謎團
裂開,顯現為石頭的肉身……
愿你永世行在高處!
而后收之于記憶,潛藏于某處淵藪:
白熾的陽光、踉蹌眩暈的崇敬
卓異偷自自然,卻如此光明正大
崇高一再于神圣建筑中凝定自己的有形無形之辯
石頭之書啊,唯你辯才無礙
圣托里尼,我旅行至此
我旅行至此
極目于海水,充耳盈風聲
體內綿延三千年的夢想
比我更快一步
踏上你的海岸
它是海平線上已然成句號的上班船
我是迤邐在海岸線邊漫無目標的背包客
但我的眼睛
仍屬于那個古老的陌生人
認得出另一些陌生人
和遙遠的他鄉月
零落在被毀棄的劇場里
仰望那泄漏我們曾有的
夜空般靈魂的滿天星
我旅行至此
看見你旅游勝地的面具里層
火星表皮般的土地嶙峋
白屋宇藍圓頂改裝的懸崖壁
仍繃緊不屈的層層凹凸
那曾經舉起巨石的人
顯然已下沉
已躺臥在海底
不止是沉于火山的怒氣沖沖
還有時間中人群的腳步流……
在那海底的寂靜中
你已變為粗礪的水的巨掌
匆匆穿過勞動、創造、爭戰的記憶
不知它是否仍在敬拜你的信仰
合掌獻上海藻飄搖的水波
我旅行至此
孤身一人且胃口大開
在眺望海景時
把大托盤里海蝦的腦袋和著觀光客的身份
一同啃掉
并聽那三位侍者
輪番滾來友好邦交的車轱轆戲言
茉莉花般的女郎?。?/p>
留下你的笑容作島上吹拂我們的風
找個強壯的圣托里尼小伙嫁了吧
雖然我們三個已老!
神話之鄉里走街串巷的童話侍者
嬉笑如昨,三個已老的風景
在西岸,樹皆傾身向東
風循西面而來
絲柏的綠火從來不為它的扭曲辯護
我旅行至此
未曾期待奇跡,它們不在當代發生
但即便今天,人們也并不認為
自然平板、冷漠
在伊亞,愛琴海日日吞下夕陽及廣告語
——世界最美落日的一刻
理性世界里的人們齊聲歡呼
和飛機平安著陸時一樣的呼聲
能表達的,除了安全
還有驚嘆,以及對花園般世界的透明的愛
即便商業,即便平面世界
也不掩希臘的自然
仍然充滿正午與落日對稱的光明……
而每一條奔騰在我們體內的生命之河啊
除了潑灑光明,也會不期而遇
自己的針眼,且只透過它讓你看見
此生死寂,亮它的刀鋒
我旅行至此
在圣托里尼,未遇新生
先逢入海夕陽、人群、歡呼、徹骨孤獨
勝景擋不住它,艷遇擋不住它
當它來時,海水涌來
當它來時,穿你而出
在圣托里尼,不期而遇此生死寂
自幼隨攜,暗中生長
航行至某個線頭——你恍惚又恍然,
是那獨眼巨人的只眼!
于是它顯形,玉體橫陳
不管巖崖白屋當前,不顧艷陽轉頭高掛
陰影可以如此巨大,你驚愕
目瞪口呆,看著勝景中
你的死亡,如此蠻橫地出現——
恣肆橫呈,又白又亮
錫拉石旁的大漩渦
被那只眼幽幽照亮
趙四,現居北京。文學博士、博士后。著有詩集及譯作《白烏鴉》、《揀沙者》、《消失,記憶》、《去夜郎國》、《出離與返歸》(斯洛伐克語)、《在一道閃電中》(英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