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春人

一

我十歲的時候，祖父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帶領蜂群進山了。

他站在門檻外，面朝一棵開過花的棗樹，仰著頭。春天的風，拂過他的衣衫，穿過他的指縫，如一張無邊無際的網。而祖父像在網眼里掙扎的小魚，搖擺著銀色的尾鰭，一心想要鉆出這張網。

院子里的南瓜藤開花了，遍地都是。祖父拿著一根長長的黑白相間的野雞毛，在花蕊之間搗鼓著，大半個身子伏在地上，他的衣服上粘著泥土和草屑——要是被祖母瞧見，又得挨罵了。

你在干什么呢？

給南瓜花授粉，別鬧。

為什么要授粉呢？

這朵花還沒“成親”，不然它就結不出小南瓜啰。

不結就不吃唄，這個不結那個結。

我嘟起嘴。南瓜藤太能長了，自顧自地爬，快占滿整個院子了——南瓜湯啊南瓜餅啊，我早就吃膩了。

我轉身鉆進南瓜藤下。一根根粗壯的南瓜莖，擎著一片片碧綠的葉子，向天空伸展。南瓜藤上布滿“毛辣辣”的細刺，弄得手臂又癢又疼。很快，我爬過的地方藤蔓曲結，葉片殘斷，好些喇叭一樣的花骨朵兒被扯脫，垂頭喪氣地低垂著腦袋。

出來，快出來！

祖父氣急敗壞，拿一根細竹竿在我屁股后頭揮舞著，而他只能看到一片片南瓜葉像波浪中的船，看不清我在哪里。我爬得更快了，咯咯笑著。我猜他不敢真撲下來，那樣的話更多南瓜花就得哭喪著臉——剛才我路過它們的時候，發現花瓣上有蜜蜂，也有甲殼蟲、青蟲，它們的臉蛋早被啃出一個個殘破的小洞。

透過藤蔓的縫隙，我看到祖母那雙針腳細密的黑色老布鞋。我停止了爬行，從南瓜葉中抬起頭，果然看到祖母那張怒氣沖沖的臉。

天天不干正經事兒！

我知道這句是罵祖父，可我也怕祖母。我貓著身子，從綠油油的瓜藤下悄悄鉆出來，乖乖地站在祖母身后。

風停了，好像有什么卡在它的喉嚨里。祖父把野雞毛藏進袖筒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的喉結抖了抖，好像要爭辯什么，卻又咽了下去。

祖父其實是有正經事兒的，我替他感到冤枉。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養蜂人，只是近年來腿腳不靈便，才不能帶著蜂群四處趕花，祖父打算在暮春之際將它們放歸山野。蜂群們好像提前得知訊息，多日來，依依不舍地圍著我家院子轉了好多天，有的停在院墻上，有的落在祖父頭頂，終日盤旋，弄得我家院子成了一個小型飛機場，淹沒在飛機發動機般的嗡嗡聲里。

不再趕蜂的祖父像一條被抽去背筋的老蝦，蜷縮在院墻的角落里。蜜蜂振動著燦金的翅膀，在半空中跳著八字舞，有的湊近祖父的耳朵，好似悄悄和他說著什么花事。他向蜜蜂們揮揮手，看著它們迎著金色的陽光，在他的頭頂盤旋了一圈又一圈，飛向花叢，飛向崇山峻嶺。祖父向前蹣跚地走了幾步，老骨節咯吱作響。

祖父的蜂箱曾擺在院墻外，長長一排。祖父走過蜂箱時，就像一個將軍在巡視他的部隊，蜜蜂們則像佩戴著金黃綬帶的侍衛縈繞在他身旁，聽從他的指揮。祖父眉毛揚起，臉上閃過一絲驕傲的、倔強的神情，和他被祖母罵時瑟縮的樣子，截然不同。

天氣好時，祖父會打開箱子，取出一片蜂巢，對著光查看。這些六邊形房間，有的灌滿了蜜，有的空著，在陽光底下像鉆石的不同切面，折射著不同的光。等蜂巢的蜜灌滿的時候，祖父就會取一只大桶，將蜂巢卡在桶內的大轉盤上——急速轉動中，金色的蜂蜜像磨坊里剛榨出的油一樣，順著蜂巢的邊緣流下，一股香甜的花香彌散開來。

祖父和蜜蜂之間，有一種神秘的默契。我也學著祖父，大大咧咧走進了蜂群，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只蜜蜂圍著我的腦袋嗡嗡轉，我伸手去撲卻老捉不到。突然，我感到脖子后面一陣疼痛，這種疼痛快速擴散，我忍不住哇哇大哭。

它咬了你，它也會死的。

為什么？我停止了抽泣。

它身體里的那根刺，牽動了五臟六腑。

那為什么它們都不刺你，只刺我呀？

因為我是趕春人。

一縷不易察覺的微笑浮現在祖父的臉上。趕春人？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詞掠過我的腦海。

祖父吸了一口旱煙，緩緩吐出一串煙圈。他垂下頭，悠悠地說，趕春人的家在自己的腿上，他們的故鄉是永恒的春天。隨著最后一代趕春人的衰老，趕春的足跡像荒蕪的野徑，轉眼將會被瘋長的野草湮沒。年輕人一撥兒接一撥兒地往城里去，再沒人愿意把青春和熱情耗費在這么一樁看不到前景的職業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呢。祖父嘀咕著，抬起頭，瞇著眼望著遠方。

二

自從結束趕蜂生涯后，祖父變得消沉。作為一個四海為家的養蜂人，繁花似錦的世界從此和他少了許多聯系。

我認識的祖父，在祖母口里是“沒用的人”，是一個誰都可以嘲弄數落的對象。祖父不問家事，祖母不得已只能靠走南闖北販洋貨，擔負起一家人的生計。相比祖母對家庭的貢獻，祖父的存在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連我也可以恣意拉扯祖父的褲腰帶，往他的卷煙盒里灌水，拿冬茅草尖使勁兒掏他的耳洞——他從來都不生氣。

祖父開始養蜂時，我還沒出生。祖父曾是地主家的少爺，飽讀詩書，寫得一手干凈利落的毛筆小楷字。成年后，縣城里急需文化人，村里敲鑼打鼓把他送到機關大院去上班，可他最后還是放棄了別人求之不得的體面工作，成了世人眼中難以理解的人。

祖父終日無所事事地在村子里游蕩，坐在草垛上仰頭望著天發呆。天上一個悶雷打下來，田野的上方掠過一道閃電，像蛇吐出火紅的信子，滾滾烏云壓過來。人們忙著收衣收谷，祖父還是一動不動，好像他是一個無風的渡口，只等待歸船的停靠。祖母忙前忙后，嫌棄眼前杵著的這個礙事閑人，丟給他一張舊漁網，于是祖父背著漁網出了門。他沿著村頭的河邊走邊撈，傍晚回來，簍子里有幾條活蹦亂跳的野鯽魚或是白刁子，算是交差。

那年春天，往大別山方向的村路上，來了幾個養蜂的異鄉人，他們拉著幾輛板車，車上載滿家當。上百個蜂箱整整齊齊，碼得高高的，一群烏壓壓的蜜蜂跟著飛舞，板車底下塞滿了鍋爐、被褥、棉衣之類。拉板車的是男人，車上還坐著女人和孩子們。他們的衣衫很破舊，一看就是長年在外風餐露宿，閃亮的眼睛盯著村子里青磚黑瓦的房子、溪頭洗衣服的女人和嬉水的小娃看，村里人也好奇地看著他們——彼此用新奇的眼光打量著對方。

田野和村莊被金黃色的油菜花占領，隨車而來的蜜蜂從箱口飛出，撲入花叢中，趕車的異鄉人停了下來。男人在田壟上坐下，抽著自己卷的旱煙；女人把孩子們從車上放下來，他們一落地，也像蜜蜂一樣，在油菜花地里你追我趕，玩起捉迷藏的游戲。他們尋了一塊空地，從車里搬下煤爐子和鍋灶，撿來干柴，生火做飯。人們都在圍觀，只有祖父走上前去，殷勤地幫他們遞茶送水，大半天便和他們混熟了。薄暮時分，他們裝好家什準備拉車啟程，而路過田壟的人都看到祖父竟然跳上了車，與他們一同離去。

人們趕到祖父家，把這個消息告訴祖母。祖母正在給豬喂食，她從豬槽的矮棚里弓著身出來，幾頭灰不溜秋的肥豬崽在她身后拱來拱去，搶食正歡。

隊長問她要不要趕輛馬車把他追回來。祖母擺了擺沾滿豬食的手，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任由人們猜測、打探。

由他去吧，想走的人追回來也沒用。

祖母說完，便冷著臉不再回應，人們只好各自散去。

或許祖父永遠都忘不了，當年遇到那撥兒趕春人時，他興奮得徹夜難眠的感覺。他再也無法忍受眼下碌碌無為的日子，體內一簇隱秘的火苗被點燃，春天的秘密像磁石勾走了他的魂，他毫不介意流浪生涯的幕天席地、居無定所，頭也不回地向山野奔去。

轉眼到了暮春四月，遙望著溪邊的桃花落盡，田野里的油菜花停止了喧鬧，結出一片青綠的果莢，祖父回來了。回到家的祖父把自己關在房里，成天拿毛筆在線裝本上寫寫畫畫，除了好奇的小花貓偶爾爬上去看看，誰也不知他記錄了什么。

第二年春天，河邊的柳樹剛冒出新綠，祖父說他要去養蜂。祖母嘆了一口氣說，好歹也算是個正經營生，便取些錢，由他置辦行頭。祖父喜滋滋地拿出一窩蜂，打了幾十個松木蜂箱，安裝好帶大滾筒的空油桶，購置了全套的蜂刷、開罐刀。他把它們搬上一輛涂好桐油的黃燦燦的新板車，用草繩捆好，叮叮哐哐地拉車進了山。

延綿大山在祖父的眼前展開，越往山野深處走，花開得越繁盛，野桃、杏樹下飄落了厚厚一地花瓣，霞光般的映山紅也在山谷中閃亮一片。祖父走到一處有泉水的山坳，那里有一大塊平坦的地，是養蜂人曾經落腳的地方——這里留有一些搭帳篷的石墩、廢棄的干木材，周圍新冒出的狗尾巴草和馬蘭花爭著探頭探腦。祖父在舊址上支起了帳篷，將他的幾十個蜂箱在空地上圍著排開。山澗深處，一簇簇燈籠般的結香花低垂著頭，花粉隨風搖落，有些落進了草叢里，有些漂浮于水面，順著小溪流向遠方。

一到山谷，蜜蜂們就忙碌起來，祖父穿梭在各個山谷之間，觀察風向，記錄花期，忙得不亦樂乎。

春天的風是一只亂舞的手，一會兒抓這兒，一會兒抓那兒，無數花兒在風里搖暈了頭。有的花開得太久，忘記了結果，而有的花骨朵兒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風折斷了脖頸。桃花和山梨花為了各自顏色的深淺打起群架，許多花苞還沒來得及盛開就掉落在濕泥地上。野莓子和石菖蒲老死不相往來：野莓子愛熱鬧，往往占領山路旁；石菖蒲愛幽靜，躲去了溪水邊。而能掌握這一切秘密的，少不了蜜蜂。

那個春天的記憶深深刻在祖父的腦海里，多年后，他在向我提到“趕春人”這個詞的時候，抬頭望向遠方，就像大海上航行的舵手，時刻遙望著無邊無際的海平線。幾十輪春天在祖父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無數片花瓣在祖父頭頂飄過，成千上萬朵花在祖父的目光里走過短暫的一生，把生命的余溫存進一枚枚青青的果實。

四月底，春天的花期基本結束，祖父首次帶著他的收獲回家。他打開蜂箱，取出蜂巢，刮去上面的蜂蠟，置于搖蜜機中，油一樣濃稠的蜂蜜緩緩流下，只有淺淺兩桶。當祖父把賣蜜得來的錢交給祖母時，她只有一聲長長的嘆息。養蜂對他來說也許并不是一份營生，而是一個出入山野游蕩的理由。

沒人趕的春天是寂寞的，這是我從前不知道的事。春風掠過一個又一個山頭，也許會遺漏一個山谷，錯過一片青葉。孤獨的趕春人彳亍在春天的原野，風將他的背影雕刻在地平線上。

趕春人的秘密，我的父親早已知曉。自父親記事以來，家里生計全靠祖母操持，她像辛勤的蜂王一樣掌控著這個家的命脈。那年，父親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祖母去省城進貨，只留他一個人在家。一場洪水阻斷了村子外出的公路，他知道，母親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望著唯一通往山中的羊腸小道，他生出進山尋找他父親的想法。他循著山路走了五六十里地，延綿不盡的大山里遍布深谷溝壑，偶有村落房屋。炊煙在山坡上升起，很快被風吹散。他路過了開遍野桃花的谷地，繼而爬上坡頂眺望，只見花叢綿延至云霧深處。他走過一道道山梁，終于明白在山野中找一個人，希望何其渺茫。漸漸地，山谷開闊起來，映山紅齊整整將半個山谷染紅，花蕊中一群群蜜蜂你追我趕。他越往深處走，蜜蜂就越多，成群結隊牽引著他向前。他走到南面的坡谷中央，又見一片新綠，等他氣喘吁吁拐過山角，赫然看見祖父的白帳篷。

祖父見兒子尋來，又驚喜又不安。祖父的帳篷內滿地都是小本子，密密麻麻記錄著風向雨汛的情況和不同植物的生長周期、習性等。

此刻，父親幸運地看到祖父放蜂的場景。當山風吹過，祖父迎風舉著他的黃旗在前奔跑，所有蜜蜂“傾巢而出”，像一片片云跟隨在他身后，他們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大片即將盛開的苜蓿叢中。奔跑的祖父臉上泛著紅光，胸膛里好像有一把燃燒的火焰，點燃被春風遺忘的每一個角落。蜜蜂們匆匆進駐，趕在春風離去前為每一朵花授粉。

趕春的祖父和在家里無所事事、隱忍懦弱的祖父判若兩人。這一幕在父親小小的心靈里留下深深的震撼。他的內心撕裂成兩半，一邊理解了父親為何長年混跡山野，而一邊又憐惜母親獨自擔負生計的艱辛——他決定把這個秘密存放在心底深處。后來，他在學堂取得優異成績，被保送進師范院校，當拿到第一份工資時，他便用牛皮紙將這筆錢包好，原封不動交到母親的手里。兒子的爭氣多少彌補了丈夫的無能，祖母臉上的愁容舒展開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祖父消失在更遙遠的大山深處，父親推測，他一定是為了追趕春風的腳步才這樣。祖父和蜂群要搶在夏季到來之前，匆匆走過一片又一片山野，跨越一條又一條河流，喚醒新枝，催開花朵。而崎嶇的山路、凜冽的山風、年復一年的奔波讓祖父的身體迅速垮掉。或許趕春人只是在天幕停留的云朵，總有被風吹走的一天。祖父長年奔走在春天的原野，青春在與時間的抗爭中節節潰敗，最終擱淺。但他又像蜜蜂一樣，在用時間醞釀自己的瓊漿。

三

歸家的祖父像一片萎縮轉黃的葉子，快要從枝頭凋零，落入塵土。他太熟悉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所發生過的一切，而他的蜂群，也早就經歷了每一季的消亡與新生。那年暮春，桃花落了大半，田野里的地米草晃暈了頭，纖細的腰肢一天天變得粗壯。祖父坐在院子里，透過樹葉仰望長空，一片片魚鱗狀的云朵被朝霞染成了粉紅，鋪滿天幕。他凝望著遠處的山峰，默不作聲。父親把蜂箱搬上板車，一層層碼得整整齊齊。他用棉布鋪了一個舒適的坐墊，伸手挽過枯葉般虛弱的祖父，讓他坐在那里，我也順勢蹭上了車。

天色大亮，蜂群在他身后遲疑地盤旋著。車輪的滾動震落了葉片上的露珠，它們順著葉尖，無聲落入泥土。空中不時飛過一只大鳥，鳴叫聲長久在山谷中回蕩。

板車吱吱呀呀地在山路上走了好久，山坡變得越來越陡峭。一個半月形的山谷在我們眼前敞開。父親停下，撩起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祖父顫巍巍地下車，環望四野，說，就這兒吧。

父親將蜂箱從板車上搬下來，碼成半環形。草地里一叢叢牛膝菊好奇地張望，不知名的蛾蝶也飛過來湊熱鬧。祖父撫摩著他的蜂箱，像是和多年的老朋友道別。佇立片刻，他又取出車上的棉布，將它們撕裂成塊，罩在蜂箱頂上。好像這樣，就能多抵擋一層風雨。

蜂群們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它們紛紛從箱口飛出來，在天空中圍成幾個巨大的圓圈。還有幾只停在祖父的衣袖上，祖父輕輕地將它們捧在掌心。

走吧，該走了。祖父喃喃說道。它們好像得到了指令一般，閃耀著金黃的翅膀，迎著陽光向遠方飛去。

放走了蜂群，祖父也變得越來越沉默了。我感覺到，他的身上散發出枯葉腐敗的氣息。他像一頭老牛，立在墻根，靜靜地把生命中積攢的春天拿出來反芻。

祖父好像知道自己的日子所剩無多。那一日，他買回一棵稀罕的海棠樹，打算栽在院子里。他費力地揚起鋤頭挖坑，每挖幾下就要直起身子，靠在墻上歇半天。大泥坑漸漸成形，祖父培土，我在一旁扶著樹苗，齊力將樹苗穩穩地種在院子中央。我學著祖父的樣子踩在浮土上，一腳一腳把土踩實，又拎來一小鐵皮桶水，沿著樹蔸澆下去。也許明年枝頭就會擎舉無數朵海棠花，桃紅淺紅粉白將鋪滿整個院子。我們祖孫倆相視一笑，開心極了。

祖母回來了。她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多出來的樹苗，愣住，很快就回過神來。

讓你買，讓你買這些不中用的東西！

祖母哭喊著撲向海棠樹。而羸弱的祖父將樹苗護在身后，像護著命根子。

祖父病了，如被蛀空的樹，頹然倒下。而祖母凌厲的目光變得像棉花團一樣柔軟。她將祖父從床上扶起，給他掛上圍兜，又端來湯藥。祖父任性地將苦澀的藥汁灑得到處都是，祖母卻異常耐心地哄著他一口口喝下，再將床上、桌上的污漬默默擦拭干凈。

來年，河里的冰開始融化了，海棠冒出一層毛茸茸的新葉。躺在病床上的祖父，透過窗欞看到這一群淺綠的精靈，蠟黃的臉上綻開孩子般的笑容。許久，祖父閉上了眼。或許他已在另一個世界里啟程，去往又一個春暖花開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