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趙孟頫是我國元代著名的書法家,對我國的書法史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以趙孟頫代表性作品——行書《洛神賦》為例,結合趙孟頫的生平及評價,研究其用筆、結構和章法,闡述趙孟頫行書的執筆法與運筆法,從中體會趙孟頫高舉“復古”大旗的意義。
關鍵詞:趙孟頫;行書;執筆;運筆;《洛神賦》
一、趙孟頫的生平及評價
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道人,謚號“文敏”,被后世稱為“趙文敏”,宋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后。生于宋寶祐二年甲寅(1254年),卒于元至治二年壬戌(1322年),享年六十有九。
趙孟頫的父親是一個仁厚而有才干的人,雖然他十一歲喪父,但父親對他的影響還是很深的,從他后來為學、經濟等方面的才干中,都能看到他父親的影子。另一位影響他一生的就是生母丘氏。其云:“汝幼孤,不能自強于學問,終無以覬成人,吾世則亦已矣!”趙孟頫從此自強于學問,由此養成了其一生勤勉力學的作風。他性通敏,書一目輒成誦,少年時便名震四方,名列“吳興八俊”。趙孟頫在文藝領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尤其在書法方面留下了許多經典的作品,對藝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趙孟頫的行書《洛神賦》解讀
趙孟頫的行書《洛神賦》為紙本,縱29.5厘米,橫192.6厘米。書于大德四年(1300年),趙孟頫時年47歲,在江浙等處儒學提舉上任。這一時期,他經常書寫的內容為《洛神賦》。其對書寫內容的選擇,也能從側面折射出他此時的心態。
關于《洛神賦》,清何焯《義門讀書記》之《洛神賦》條云:“韓詩:‘漢有游女。’薛君注:‘游女,漢神也。’洛神之義本于此。”蕭粹可注太白詩云:“《高唐》《神女》二賦乃宋玉寓言,《洛神》則子建擬之而作。”后人深入學習“二王”,融會貫通,不單是書法,也兼其為人。如趙孟頫《定武蘭亭十三跋》云:“右軍人品甚高,故書入神品。”正如王連起《趙孟頫書法藝術簡論》云:“大德四年為盛逸民書的《洛神賦》,標志著趙孟頫經過長期的臨摹探索、融會貫通,書法藝術風格已完全形成。此帖筆意婉轉,珠圓玉潤,遒媚多姿。”就書法創作內容來說,趙孟頫常寫此賦。后人常用《洛神賦》中的“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來形容王羲之書法之美。可以說,這也是趙孟頫在書法上所要追求的境界。
三、趙孟頫《洛神賦》執筆法
執筆為習書第一關鍵,古人述之甚詳。如韓方明《授筆要說》云:“夫書之妙在于執管。”執筆之法是歷代書家書寫經驗的總結。由于書寫姿勢的不同,執筆姿勢自然有別,形成了單苞與雙苞。唐代以前,古人皆席地而坐,書寫姿勢較低,自然以單苞為主。如姜夔《續書譜》所說:“晉人挑剔,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至顏、柳始正鋒為之,正鋒則無飄逸之氣。”魏晉之前,古人書于竹帛,筆極細,有簪筆于發之習,若以雙苞執筆,難于使轉。魏晉紙張開始使用,筆制漸粗,但筆頭仍然較細,是簪筆習俗的延續,執筆之勢亦延之。至唐代,隨著坐姿的提高,書寫姿勢相應提高,單苞才會出現“力不足而無神氣”的弊病,于是加中指兼助為力。所以,單苞是古法,而雙苞是新法。在唐代中晚期,雖然一些書家用雙苞,但普通書者還是保持單苞的古法。這種情況到北宋得到很大轉變,尤以蘇軾的例子為典型,宋四家中只有蘇軾執筆單苞,書家以此為異。所以,自宋代始,雙苞法一直沿用至今。趙孟頫的行書延續了前人的書寫方式,通過臨摹漸漸形成自己的書寫風格,這也是他極力推崇的“仿古”和遵從“古意”。
趙孟頫行書《洛神賦》的具體執筆為:“執筆于大指中節前,居動轉之際,……無以施為也。”(韓方明《授筆要說》)重在指實掌虛,這也是羲之之法。最忌拳指塞掌,滯礙不通。“指實”指以指尖執筆,以緊為要。“掌虛”指手掌中空,以利于運腕。妙在五指共執,五指齊力。張旭語:“令其圓暢,勿使拘攣。”唐太宗《筆法訣》云:“大抵腕豎則鋒正,鋒正則四面勢全。次實指,指實則節力均平。次虛掌,掌虛則運用便易。”唐以前書家單苞斜執筆,腕掌處于自然運用狀態;唐代隨著書寫姿勢的提高,執筆趨正,漸為雙苞,才會有豎腕的要求。所以,執筆姿勢變化,運筆上相應也會隨之改變,書寫體驗自然有別,對書法的研究也會隨之改變。唐太宗所說的腕豎,應指腕的相應向上抬高,掌自然向上稍稍立起,令人誤解為腕平掌豎,如沈尹默,腕與掌幾乎成90度,反而使腕僵硬而不利于使轉了。可見,不管書寫姿勢如何變化,執筆都以自然為要。
韓方明《授筆要說》提到:“夫執筆在乎便穩,用筆在乎輕健,故輕則須沉,便則須澀,謂藏鋒也。不澀則險勁之狀無由而生也,太流則便成浮滑,浮滑則是為俗也。”這是說明執筆與運筆的關系,只有執筆穩而不僵硬,用筆才能輕健,“輕”指舉重若輕,所謂縱橫輕重是也,“健”指筆力雄強,關鍵在巧妙處理用筆中藏露、順逆的轉換,統以節奏,筆力所從出也。
四、趙孟頫《洛神賦》運筆法
關于運筆,其要點為用筆“須棱側起伏”,“用尖筆須落鋒混成,無使毫露浮怯”。孫過庭《書譜》理解為:“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毫芒。”姜夔《續書譜》云:“米老(米芾)曰:‘無垂不縮,無往不收。’”董其昌對這句話的理解:“作書之法,在能放縱,又能攢捉。”他在題智永《千字文》后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不可信筆也。后代人作書皆信筆耳。”以上所舉為不同時期書家對筆法的論述,前后有繼承,也有相應的調整。從后人根據各自不同實踐體驗對王羲之筆法的解析,可見筆法的演變軌跡。運筆法的關鍵在于用筆使轉的幅度、角度以及使轉過程中點畫的銜接等形成的節奏感。時代、書者不同,節奏迥然不同,所以,用筆雖萬變不離其宗,但運用則千變萬化,這也是書法的獨特魅力所在。
趙孟頫早年學思陵趙構,趙構曾師法米芾,所以受趙構影響,趙孟頫也曾師法米芾,而且頗得其法。如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米元章云:‘吾書無王右軍一點俗氣。’乃其收《王略帖》,何珍重如是。又云:‘見文皇真跡,使人氣懾,不能臨寫。’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后,未有能過元章書者,雖趙文敏亦于元章嘆服,曰:‘今人去古遠矣。’余嘗見趙吳興作米書一冊,在吏部司務蔣行義家,頗得襄陽法。”所以,趙孟頫運筆應與宋人相近,以宋人為基礎而上溯晉唐。如馮班《鈍吟書要》云:“結字,晉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用理則從心所欲不逾矩。因晉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則字有常格,不及晉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學晉人也。意不周匝則病生,此時代所壓。趙松雪更用法,而參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為奴書之論者不知也。唐人行書皆出二王,宋人行書多出顏魯公。趙子昂云:‘用筆千古不變。’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難得也。”對書法學習來說,早年筆法往往會影響書家一生書風之轉變。即使趙孟頫后來力學晉唐,也不免時露早年痕跡。至于他后來未一直學米芾,可能更多的是性不相近。如陶宗儀《輟耕錄》卷七云:“公(孟頫)偶得米海岳書《壯懷賦》一卷,中闕數行,……乃嘆日:今不逮古多矣!遂以刻本完之。”內藤湖南《趙文敏書麻始傳跋》云:“趙文敏書法上承蘇黃,下啟文董,而其用筆粘以求媚,風骨俊的取姿,……其所以能超越千古,正在乎此!”確實,趙孟頫用筆上溯晉唐是以宋人為基的。
五、趙孟頫《洛神賦》的結構
趙宧光《寒山帚談》云:“古今臨摹,取舍絕然兩途。古人不畏無筆勢,而畏無結構;今人唯筆勢自務,而不知結構為何物。”趙宧光所謂“古”,應指晉唐,晉唐古法相承,名家真跡留傳多,筆勢了然于心,所以書家重結構更甚于筆法。趙宧光所謂“今”,應指明代,明代書家所見晉唐真跡少,筆法失承,取法以刻帖為主,以刻帖推測筆法,其結果可想而知,只能是“筆勢自務”,結構自然無從談起,因為筆法與結構是相互生發、互為交融的。從這點來說,我們現有條件至少比明人要好許多。因為,我們有印刷精良的復制品,隨時可供臨摹,也有機會看到真跡。
上面引趙宧光這句話是為了說明不同時期,由于學書條件環境的不同,對筆法與結構的側重是不同的。對趙孟頫來說,他首重用筆,其次才是結構。所謂“用筆千古不易”,只是他的一廂情愿。不同時期的書寫姿勢習慣,都會因時、因人而有所差異,以此影響到結構,即“因時相傳”,這就是時代風格。我們常說“時代壓之,不能高古”。時代不能超越,高古又何能復制?所以,不同時代的人只能根據自身條件,盡己之才,以成其道。
關于趙孟頫此作的結構關系,這里只是強調結構與用筆一樣,是要刻意經營的。如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晉唐人結字,須一一錄出,時常參取,此最關要。”并且要深刻領會其內在關系,即結字需得勢,并與自我心性、審美相容無間,才能創作出既有古意,又具自我風格的作品,所謂“自出新意”是也。
六、趙孟頫行書《洛神賦》的章法
古之人之章法包含行氣。講章法,同時也是講創作。如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云:“夫欲書者,先干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但得其點畫耳。”即“欲書先當想,看所書一紙之中是何詞句,言語多少,及紙色目,相稱以何等書令與書體相合,……不得臨時無法,任筆所成”(徐璹《筆法》)。創作時需先了解宜用何種書體書寫,選用紙張顏色性能,以何種筆意,大致怎樣連屬,預想通篇節奏布局,不使形影孤露。趙孟頫此作為中年作品,是其集古字的代表作,所取字形用筆都是從其平時所熟習之《定武蘭亭序》《集王圣教序》《淳化閣帖》等中憑記憶直接轉化而來,雖然如此,還是須臨時制宜,使“上下連延,左右顧矚,八面四方,有如布陣:紛紛紜紜,斗亂而不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破”(解縉《春雨雜述》)。
就行氣來說,湯臨初《書指》提出,“蓋字形本有長短、廣狹、小大、繁簡,不可概齊。但能各就本體,……乃能極其自然,令人有意外之想”。蘇東坡的經驗是“凡字體大小長短,皆隨其形,然于大者開拓縱橫,……有拘懈之病,而看去行間錯落,疏密相生,自有一段體態”(梁巘《承晉齋積聞錄》)。總的來說,就是筆勢強勁以成體勢,方能行間茂密。
就《洛神賦》通篇來說:“篇幅以章法為先,運實為虛,實處俱靈:以虛為實,斷處俱續。觀古人之書,字外有筆、有意、有勢、有力,此章法之妙也。”(蔣驥《續書法論》)又:“書之章法有大小,小如一字及數字,大如一行及數行,一幅及數幅,皆須有相避相形、相呼相應之妙。”(劉熙載《藝概》)要體會通篇章法就需通臨,不單是注意行與行的關系,更重視對通篇節奏的把握。
七、結語
趙孟頫一生,無論為學、做官、為人都盡己所能,是不失為有赤子之心的。他有遠大的政治抱負,但殘酷的現實限制了他在這方面的發展,其晚年《自警》詩云:“齒豁童頭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唯馀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他興儒學、辦學校、提拔人才、置身于文藝創作,對后世的影響都遠遠大于其從政對社會的貢獻。這是在國破家亡,階級矛盾異常尖銳,世風日下的社會中,他所做的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他做了逸民,可能整個元代學術、文藝將暗淡無光,所以,這意義就非同一般了。關于他書法方面的成就,蘇東坡曾評智永書法云:“永禪師欲存王氏典型,以為百家書祖,故舉用舊法,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態也。然其意已逸于繩墨之外,品下歐虞恐非至論,若復疑其臨仿又出此論下矣。”(鮮于樞《困學齋雜錄》)用于評價趙書也是極為恰當的。趙孟頫對古人的態度、他的勵志苦學、他對名利的態度都是值得我們不斷深入學習體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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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呂秋珍,中國計量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