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年以后,聽到《同桌的你》,我總會想起,她問我為何漸行漸遠的那個夜晚。
高一快結束了,老師讓我們填文理科志愿,我選了理科,她選了文科。晚上睡下后,手機響了一聲。我一看,竟然是她!她竟然給我發消息了!
那是“分桌”三個月后,我倆的第一次聊天。當初我能和她做同桌,也是我私下“運作”的結果。
那會兒班里流行掰手腕。我和她掰過一局后,整個人就被掰得不對勁了。上課老想回頭看她,回家做作業,寫著寫著,草稿紙上竟出現了她的名字。
我倆之前在公交車上偶遇過,當時我還給她奶奶讓了座。一想到她欠我這么大的人情,便有了表白的勇氣。我學著偶像劇里的臺詞,把“一世一生”“海枯石爛”都填了進去,偷偷夾在她的課本里。
她把信還給我,說她有男朋友了。我郁悶了一上午,鄙視她小小年紀居然早戀,對得起父母嗎?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她在騙我。我就說嘛,她一看就屬于那種乖乖女,怎么可能早戀。
自從被拒絕后,我和她之間,好像隔了一層討厭的厚障壁。她每次看到我,總是有意閃躲,面對面碰上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免得吃瓜群眾起哄。
我把早戀未遂的經過,向大我兩歲的表姐做了匯報。她幸災樂禍了一會兒后,給我傳授了一條七字妙計——近水樓臺先得月。
當時班里排座位,是按照成績依次挑選的。由此可見,要想和她成為同桌,首先得故意比她考得差。
期中成績出來了,她33名,我41名。我利用平時攢下的人品,提前給34~40名打好了招呼。挑座位時,我看似閑庭信步,心里卻早已兵荒馬亂,就怕她和別人湊成一桌。
一定是特別的緣分!輪到她挑的時候,前4排剛好滿了。她隨便坐下后,旁邊的位子就一直空著,直到班主任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眾目睽睽下,我臉也紅了,心跳也快了,平日里矯健的步伐,也忘記怎么邁了。屁股剛著陸,吃瓜群眾的笑聲像噴泉一樣,瞬間炸開來。班主任一臉疑惑,不知道笑點在哪兒,遂嚴肅地批評我道:“讓你上課再東張西望,看你退步成啥樣了!”
剛坐同桌的那節晚自習,我超級尷尬。她只顧埋頭寫作業,看都不看我一眼。觀望了半節課后,我厚起臉皮,戳了下她的胳膊肘,遞給她一張紙條:你好呀,聽說你也是漢族?
她禮節性地點頭,把紙條推給我,繼續寫作業。我接著又寫了一句:哇!居然能在這么大的延安城里,遇到本民族同胞,好開心呀!
她終于笑了,把紙條折起,放進了桌兜。
我趕忙趁熱打鐵,假裝有不會的題請教她。兩節課下來,我倆的關系,總算是“濤聲依舊”了。
我的暗箱操作,引發了“二次輿情”,甚至還沖上了隔壁班的“熱搜榜”。次日,兩個初中老同學在樓道把我逮住,一臉八卦地問我:“喲,聽說你墜入愛河啦?”
我靦腆地笑道:“哎,我是在河里呢,人家暫時還在岸上!”審問了好一會兒后,二位老同學囑咐我說,女孩子會慢慢喜歡上對她好的男生,讓我利用好地緣優勢,表現多一點點,好讓她真的看見。
從此,我會一大早躲在洗手間里,把母親大人的水、乳、霜和精華液,偷偷往臉上胡亂地拍。有時我媽著急上廁所,在門外催促道:“好了沒?你說你洗個臉,比我生個娃娃還慢!”
她愛吃奶糖,我就把兜里塞得滿滿當當。自習課上,隔一會兒掏出一顆放桌上,用手指彈過去給她。她數學不好,回家從不學習的我,挑燈為她整理基礎習題和公式。她感冒了,我把晚飯錢省下來,給她買藥。以至于我晚上餓得睡不著,就偷偷溜進廚房,翻箱倒柜地找東西吃。
她貌似也開始向我奔赴了。她會把家里的洛川蘋果帶給我吃,幫我整理凌亂的課桌,用鉛筆在我的語文書上,畫一些花花鳥鳥。我如獲珍寶,一回家就拿起手機,不知疲倦地搜索著,直到找到和愛情相關的隱喻。
我愛上了《同桌的你》,一天要唱好幾遍。每次唱完第二段后,便戛然而止,害怕一曲成讖。她聽膩了,就側著臉,趴在課桌上裝睡,正好給了我大大方方欣賞她美貌的機會:雪白的鵝蛋臉,深深的雙眼皮,彎彎的睫毛,笑起來的時候,超級有親和力。
有一次,她發現我偷看她,害羞地把書蓋在臉上。我突然戲精上身,學起了女兒國國王的腔調:“哼,說什么四大皆空,你若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她笑得書從臉上滑了下來,用小拳拳捶我胳膊,說我是猴子請來的逗兵。
漸漸地,我們的聊天話題變得高深起來。1996年的她,凈說些1969年的話。她曾說,有些東西,不曾擁有,也就不會失去。她還說,人都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大家,慢慢了解得多了,也便覺得不過如此……見我聽得云里霧里,她也只是笑笑,重新換個輕松的話題。
喜歡上她之后,假期在我眼里,便成了討厭的東西。
寒假里見不到她的日子,我每天都會找她聊天,問她去哪里玩了,吃了啥好吃的,開玩笑地問她有沒有想念我……她時而高冷,簡單答復幾句,便說有事忙去了。害得我常常會因為她的一句“好的”,而不是“好滴”“好噠”或“好嘞”,去胡思亂想,生怕自己說錯了話。讓我開心的是,她有時也會主動找我,把她拍到的雪景、煙花、貓咪,分享給我看。
新學期,班里又有幾個同學脫單了。依舊處于戀人未滿階段的我倆,再次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亂糟糟的。
有一天晚上,我沒忍住,發消息問她我們是什么關系。她說,是很好的朋友。我說,能不能再進一步。等了好久,她說,還是不要吧。我沒再多說,讓她早點休息。
第一次月考,我故技重施,又考在了她后頭。卻不料選座位時,她主動和一個女生做了同桌,我只能望著天花板,努力讓淚水留在眼眶。
晚上回到家,我取出那本她畫滿圖案的語文書,手指一頁一頁地翻著,眼淚一頁一頁地流著,不明白她為何如此狠心地將我推開。
此后,我開始主動閃躲她,面對面經過,也低頭裝作沒看見。直到那晚,她突然發消息問我:“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我們的關系,有一丟丟尷尬。”
我心想,這不都是你的“杰作”,反倒問起我來!我便回復道:“你想說啥?”
她說:“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明明回復的是文字,但我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一下子心又軟了:“我不知道,你想說啥,可我知道,我還是很喜歡你。”見她沒動靜了,我趕忙又發了一句:“你好好靜下心想一想,對我是什么感情,我不相信,你心里一點也沒有我。”
過了好一會兒,她回復道:“我是一只沒有感情的刺猬,我誰都不喜歡,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不考慮未來,不緬懷過去。”
她的這段話,我看了好久,看得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問她為啥要這么悲觀,她說自己也不清楚,讓我早點休息,祝我前程似錦。
表姐看了我倆的聊天截圖,說她城府太深,只是享受被我喜歡的感覺罷了,讓我不要再理她。我本想反駁兩句,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高三畢業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座城市,有沒有再遇到喜歡的人。算了,把“再”字去掉吧。
大二的一節選修課上,老師講到了回避型依戀人格:由于特殊的成長經歷,這種類型的人,內心其實很渴望親密關系,但總是抱著消極的態度,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好,不值得獲得長久的愛。所以,一旦對方想要升級關系,Ta就會倍感壓力,開啟自我保護機制,給人一種忽冷忽熱的感覺。當對方想要抽離時,Ta又會感到不舍,一邊嘗試挽留,一邊又陷入后悔和愧疚的情緒當中。
聽著老師的講述,我的思緒被拉回到了從前,腦海里浮現出兩張青澀的面孔,一張是笑起來真好看的她,另一張是看起來真好笑的我。
晚上躺下后,我戴上耳機,播放著三年沒聽的《同桌的你》。這次,我沒再躲避,小聲哼唱起了第三段: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你……
(本刊原創稿,Shand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