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大抵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愛做白日夢,另一類則不太如此。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前者所取得的科學成就或許會更大。20世紀的科學巨匠愛因斯坦就是這樣一個癡迷白日夢的人。在他還是一個16歲的少年時,就想象自己如果與一束光并肩前行會發生什么。這種愛做白日夢的喜好與他縈繞一生的音樂情結密不可分。許多時候,愛因斯坦甚至是用音樂的直覺和思維來思考宇宙問題。他曾這樣寫道:“如果我不是物理學家,我可能成為音樂家……我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來自音樂。”
莫扎特的音樂恰巧是愛因斯坦的摯愛。“莫扎特的音樂如此純凈恬美,在我看來,它映襯出了宇宙的內在之美”,他曾這樣評價這位音樂史上獨一無二的天才的作品。5歲時媽媽送的小提琴為愛因斯坦打開了音樂之門,童年時和媽媽一起演奏莫扎特小提琴奏鳴曲的經歷則讓他終生難忘。可以說,音樂為他開啟了另一扇通往精神宇宙的大門,成為他今后思考科學和宇宙問題的催化劑和助推劑,因為這個美妙的音樂宇宙與他終身探究的物理宇宙在本質上或許是同構的,正如他本人的格言:“這個世界可以由音樂的音符組成,也可以由數學公式組成。”
愛因斯坦對音樂的迷醉體現了一種內在的深刻關聯:音樂反映了宇宙背后的和諧,體現了偉大作曲家的創造天才,任何感受到這種無言之美的人都會心緒相通,因為音樂和物理“被共同的目標聯系著,這是對表達未知的東西的渴求”。它們從不同側面反映了宇宙的和諧之美。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愛因斯坦對莫扎特與巴赫的極度推崇了,因為這兩位音樂大師作品中蘊含著清晰嚴謹的結構和純凈客觀的品質,這深深契合了愛翁決定論的宇宙觀。這一宇宙觀成為他的狹義與廣義相對論的基石,即一種基于四維時空結構(三維空間+時間維度)的對確定性和絕對性的更深刻描述。
由此我們不難理解,這種對客觀性、決定性的追求注定了愛因斯坦對貝多芬的音樂興趣不大。“貝多芬的音樂是創作出來的,而莫扎特的音樂則純潔非常,似乎向來就存在于宇宙之中。”愛因斯坦比較了兩位音樂家之后曾這樣說。在他看來,貝氏的音樂過于個人化,幾乎是赤裸裸的。經由愛翁的直覺啟發,我們似乎隱秘地窺見了或許是音樂史上兩位最偉大天才的本質區別:莫扎特的音樂仿佛是一個繁花似錦的園林,漫步其中,感受建筑的古典唯美,池水的寧靜澄澈,鮮花的百媚千嬌,石徑的古樸幽遠,體驗一種悲憫的微笑、出世的情懷;貝多芬的音樂則像一幅抗爭命運的油畫,細品光影,領略青春的熱血沸騰,生活的苦樂交織,命運的波譎云詭,信念的堅不可摧,聆聽那份自由的吶喊、入世的奮爭。
如果把視野進一步擴大,我們會發現西方的大科學家中具有深厚藝術修養的不在少數,這絕不是偶然的。看看愛因斯坦的科學家朋友圈,他總是與許多名家一起演奏,借助樂思深入那個“廣漠無限的宇宙”,獲得超個人的體驗。物理學大師埃倫菲斯特是一位出色的鋼琴家,他與愛因斯坦可謂棋逢對手,兩人經常在樂曲的奏鳴聲中把混亂的思想澄清。埃氏喜歡給愛因斯坦伴奏,有時一首奏鳴曲演奏到途中,愛因斯坦會突然停下,用弓敲擊琴弦,示意伴奏也停下。這時,也許是一段優美的旋律或獨特的和聲觸動了靈感,愛因斯坦又開啟了他的科學思考。反過來,如果思想的行進遇到障礙,愛因斯坦就會走到鋼琴前找尋靈感,用雙手反復地彈出三個清澈的和弦,像是在不斷敲擊上帝緊閉的大門。
在顛沛流離的科學生涯中,愛因斯坦與小提琴始終形影不離,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拉琴,演奏音樂幾乎成了他的第二職業。在愛因斯坦的一生中,他時常用一種藝術,尤其是音樂的眼光來看待自然規律,他認為兩者之中都蘊含著一種終極的簡潔之美。
可以說,愛因斯坦的音樂白日夢是他想象力永不枯竭的源泉。如果從20世紀腦科學的研究理論來看,對音樂的熱愛和學習,是開啟愛因斯坦科學大腦的關鍵因素。良好的音樂環境大大擴展了他的右腦思維能力,也構成了其左右腦思維的均衡性,這一點對科學研究至關重要。研究者們經過大量的調查研究,證明愛因斯坦和大多數諾貝爾獎獲得者一樣,均為右腦發達型科學家。其實,我國許多科學家也有著深深的音樂情結:地質學家李四光具有很高的音樂修養,不僅善于拉小提琴,還創作了我國第一首現代小提琴獨奏曲《行路難》;數學家華羅庚深諳音律,他通過數學推導在琵琶弦上找到的最佳音色點,與著名琵琶演奏家劉德海的長期測定所得恰好相符;著名科學家錢學森也是資深的音樂愛好者,他的夫人正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蔣英,他曾感慨:“在我對一件工作遇到困難而百思不得其解時,往往是蔣英的歌聲使我豁然開朗,得到啟示,我所要強調的一點,就是文藝與科技的相互作用。”無疑,錢老是幸福的,有夫人蔣英的歌聲常伴左右。相比之下,愛翁顯然有些孤獨。正是在音樂的白日夢中,愛因斯坦幾乎是單槍匹馬地開啟了20世紀最偉大的科學探險,并度過了他自由而孤獨的一生。
(摘自《愛樂》2024年第11期,宮可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