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1 ▲ 這個黃昏，仿佛一封年代久遠的信件——

深深的折痕，模糊的字跡。還有微微泛著淡黃色的時間痕跡。

我，緩慢地讀——直到這個黃昏跌落在山谷之中，直到驚起的鳥群不再鳴啾，直到沉沉暮色淹沒一切。

這個黃昏，是陳舊的。像多年以前離開的一個人，潦草地接受自己的宿命，將時間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然后帶著這張網開始他沒有目的的旅行。

2 ▲ 我總是在猶豫，總是沒有辦法回到多年以前。

從前走過的那些路，如今已經被新的春草覆蓋。

秋夜又太長，總有琴聲把我帶到遼闊寂寥的遠山牧場。

走過的道路，讓日子有了折痕，有了憂傷和甜蜜，有了歌聲，也有了秘密。

我可以佯裝不知，也可以繼續猶豫不決，但是我知道，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有人輕輕向我發問。

問我：為什么一生如此龐大，卻不能填充此時此刻的空虛？

3 ▲ 我翻身坐起。我打量周圍的事物。

我在打開的書本里去往他鄉。

這一次的遷徙，路途遙遠，必須放下一些負重才能得以前行。那些有裂縫的過去，那些縹緲不定的白日夢，那些陳舊的傷口和隱隱的疼痛……那些點燃記憶的燈草，讓人既悲傷，又釋然；既絕望，又快樂。

多少年，我喋喋不休，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多少年，我涉河而過，卻始終沒有一把劍，可以讓我把憂傷緩緩放下。

4 ▲ 很輕地飄落下來，如同紛飛的火焰。

落在頭頂，成為云朵和燕子。落在肩膀，成為翩然的蝴蝶。

落在手心，成為雪，成為雨，純潔又冰涼。

還有一些，成為花朵。開在裙邊，開在小路旁，寧靜又安詳。

那是我們第一次去遠行，翻山越嶺，我們將要抵達。厚重的云朵，藏匿著雨和雪的秘密，和我們一起抵達。

出發前的那些疼痛，我們沒有帶走。現在，燕子在花叢中穿梭，雪花輕盈落地。那片云朵，就要翻過遠山。

5 ▲ 用時間，喂養日月星辰。在雨季到來之前，讓星辰遇見星辰，讓月光搖落月光，讓秋葉染紅秋葉。陽光斑駁，在白墻灰瓦上游走。時光，緩慢。寂寞的屋檐，是安靜的琴鍵，等待被秋雨彈奏。

鳥雀，起起落落。每一次振翅或收羽，都是清風譜就的和弦。

時間的密語，誰能猜得出？

亦如此刻，夜色悄然隱去星辰。雨滴，輕輕敲打窗扉。

這一次，雨夜的涼，比我先抵達秋天。

6 ▲ 夜晚空出的部分，一枝蓮，成為一鉤彎月缺失的另一半。

那是水做成的月影，嬌美，高潔。

每當有風經過，倒影，便是水晶碎片，和一縷月光恰好相遇。

你是誰，誰又是你？月光，清風，蟲吟，流水……皆是那枝蓮的知己，連同千里之外以蓮為名的至真至善的我的母親。

從遠處，不斷靠近。靠近沁人心脾的清香，靠近那顆捧出的真心，靠近蘊藏在蓮子里的微苦人生，靠近一枝蓮花的至清至純。

放下日子的細枝末節，在月下，看花的人也如蓮花一般，開成了一朵人間的至善之花。

多好。才要回眸，頃刻之間，有小荷的尖角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