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的意象及意境研究

摘 要：古代山水田園詩中蘊藏著傳統美學的重要審美范疇。挖掘詩中通過意境和意象傳達審美范疇的路徑，有益于指導當代園林意境的營造。通過梳理唐代山水田園詩的首倡者張九齡詩中傳達的“清”與“清境”，總結營造“清”美與“清境”的意象選擇和意境組織方式。從物象與意象的對應關系及其應用于園林營造的可行性等方面展開討論，提出營造園林“清境”的路徑，總結它們對當代園林意境營造的啟示，同時指出對園林這一藝術中“清正”藝術品格和人格的追求以及相關園林創作的導向作用。

關鍵詞：山水田園詩；意象；意境；張九齡

“清”作為中國古代哲學和美學的重要范疇之一，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1]。“清”這一審美范疇往往與山水田園詩有著密切的聯系，如唐代著名詩人張九齡，不僅是山水田園詩的首倡者，其閑淡幽遠、寄興超曠的詩風還影響了王維、孟浩然等人的詩風。在山水田園詩中，“清”這一審美范疇往往以其獨有的審美趣味達到了高妙的審美境界，即“清境”。園林作為一門營造境域的實用性藝術，歷來非常重視園林意境的營造，對山水田園詩中與“清”和“清境”相關的意象以及意境進行梳理，是園林文化研究的重要領域。

基于此，本文選擇張九齡的山水田園詩作為研究對象，以期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的“清”和“清境”進行研究，為當代園林設計提供靈感。

一、中國美學中的“清”和“清境”

（一）“清”

“清”字本義為水凈透明，與“濁”相對。在中國古代美學中，“清”一般具有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用于人物品評，形容人的品貌嫻淑和品德高尚，或贊美人的個性氣質之美[2]；二是用于文學評論，對作品語言、文風、文體等各個方面的評價。審美趣味意義上的“清”，尤其是作為詩美概念的“清”，則與人生的終極理想和生活趣味相聯系，其源頭可以追溯到道家的清靜理想。

（二）“清境”

“清”在詩歌中的最高審美境界必然是造設“清境”，“清境”是使詩歌呈現“清”美的關鍵鎖鑰。其外顯的層面，一是由清辭的表面意義構成的詞境，由清辭麗句傳達出指定意義；二是由清景的內容選擇構成詩歌形象，對物色有偏向性的喜愛，于敏感和細微中傳達出實景的感性之美、虛景的玄妙之美[3]。

楊銳認為，現代漢語中的“境”擁有空間、時間和人的三重復合字義結構，可以成為風景園林的元概念[4]。結合其本義，可以暫且認為時空意義上的“清境”是能讓人感覺到“清”的環境和意境。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的“清境”進行梳理，可以進一步挖掘出其對園林空間意境營造有指導意義的思想資源。

（三）作為“清”和“清境”載體的意象

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用以展現“清”和“清境”的意象進行分析，找到其物象基礎，是將詩作研究與園林空間營造研究相聯系的關鍵橋梁。本文將通過對與“清”和“清境”相關的物象、意象和意境逐步進行分析，以期能夠進一步指導園林營造工作。

二、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清”和“清境”之

意象及意境

張九齡（673—740年），字子壽，唐代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人，是唐玄宗開元年間的最后一位賢相。他不僅是唐朝山水田園詩的開山鼻祖，還是繼陳子昂之后，以宰相詩人身份推動晚唐詩詞和文化發展的重要人物[5]。

（一）相關意象

對張九齡的詩作進行梳理，不難發現“清”字具有相當高的使用頻率，使用“清”字的詩作占其全部詩作的近四分之一。這些詩句中，張九齡寫“清”具有以下三個特征：

一是詩人筆下涵蓋了清秋、清晨、清風、清暉、清泉、清節等多種類型的意象，可謂從自然、人格到社會無一不可以“清”述之，呈現出“清”這一審美范疇應用的豐富性。張明非教授認為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清境”的營造除了對顏色基調的把握以外，還把握了三個重點：首先是對色彩豐富的自然物以數量描寫取代色彩描寫，其次是對耀眼奪目的“日”的光線和色彩加以淡化、柔化，最后是多取煙景來柔化自然景物的色彩和線條，使之呈現出以青白色調為基礎且淡雅朦朧的畫面[6]，給人以“清”美之感，如“江岫殊空闊，云煙處處浮”。

二是雖然詩文中多有寫“清”之景，但所表現的情感主旨并不相同，包括思鄉、懷古諷今、歌頌政治、思念友人等多種類型，這也為不同主題的園林空間營造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和利用途徑。

三是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的分析不難發現，雖然詩中多有對“清”的描寫，但是由于要表現的思想主旨有限，有些詩未必能很好地呈現出“清境”，如“仙禁生紅藥，微芳不自持。幸因清切地，還遇艷陽時”。在對芍藥的描繪上，張九齡大幅著色，與一貫的詩作中描繪“清境”的色調相異。相對的是，張九齡詩中雖然相當一部分詩句未直接出現“清”字，卻仍然得以構成“清境”，如“乘夕棹歸舟，緣源路轉幽。月明看嶺樹，風靜聽溪流”。

（二）相關意境

曠和奧作為古代的美學范疇，在馮紀忠、劉濱誼等人的發展下，日益成為園林美學的重要研究范疇[7]。在張九齡的山水田園詩中也多見清曠和清奧兩種意境的營造。

1.清奧

奧，指的是幽邃封閉，引人深思、遐想。清奧則指的是具有青白色調、膚感清涼等特征的意境。張九齡常常將“竹”“泉”作為清奧意境塑造的核心部分，且位于清奧景觀序列的“起”處，用以激發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這是由于此組意象能以竹之清深、溪流之幽遠來暗示景觀別有洞天。

2.清曠

曠，指的是曠遠闊大的境界。清曠則指的是展現具有“清”美如青白色調、膚感清涼等特征的意境。清曠意境的塑造往往與登高有關，如“攀躋千仞上，紛詭萬形來”“云霞千里開，洲渚萬形出”等，登高使詩人的思緒被引入一個時空無限的境界，引發詩人跨越時空、懷古憂今等思緒。

三、張九齡詩中“清”和“清境”意象構成的

物象基礎

上述內容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如何體現“清”美、“清境”的意象選用和意境組織方式進行了分析，但是要落實到指導園林空間的營造上，還需要進一步分析意象的現實物象基礎，這一分析需要從三個層面逐步深入。首先需要明確張九齡詩中有哪些意象能在客觀世界找到對應的物象，其次需要根據物象尺度的適宜性、園林應用中的可操作性以及群眾的接受程度，對合適的物象進行篩選，最后需要對這些物象如何能夠構成“清”和“清境”的體驗進行論述。

筆者以“乘夕棹歸舟，緣源路轉幽。月明看嶺樹，風靜聽溪流。嵐氣船間入，霜華衣上浮。猿聲雖此夜，不是別家愁”為例進行逐步分析，闡明故事中意象選用的分析路徑。依據上述的思路對詩文進行分析，首先可以明確詩中選用的意象，如歸舟、明月、嶺樹、霜華、猿聲等，都是現實世界客觀存在的物象。但在當代園林營造中，“猿聲”并不具備可行性，可加以排除，而“霜華”這一條件也難以被一般大眾所接受，仍不便使用。此詩給人帶來“清”的感受的主要是“月明看嶺樹，風靜聽溪流”這一聯，作者選用了月明、風靜、嶺樹、溪流四種令人在膚覺上產生清冷感受的意象。同時，在夜晚月明風靜的環境下，詩人受到較少的視覺信息和聽覺信息的干擾，專注于欣賞月光下的嶺樹和聆聽溪流的清音，由此構成了一種“清響”的意境。

以上分析反映了在當代園林空間營造中，如果想要營造具有“清響”意境的聽覺景觀，需要秉持三個原則：一是營造出能夠讓人產生“清”的審美體驗的膚覺環境，二是營造出能夠讓人產生“清”的審美體驗的視覺或聽覺環境，三是屏蔽雜余的感官要素，主要突出某一感官要素（聽覺），增強人的感官體驗。

結合詩句對三個原則展開進一步分析可知，月明風靜是讓人產生“清”的審美體驗的重要膚覺因素。但在一個具備完備視覺要素和聽覺要素的園林空間中，不會如詩中描寫一般。這就要求在園林空間中營造出良好的微氣候，并選擇在形態、顏色、質感等方面對人的視覺、膚覺聯想沖擊較弱的園林材料。例如：在溪流景觀營造上，駁岸塑造方面不宜選取色彩明艷的黃蠟石或形態奇特的太湖石，而應當選用圓滑的灰色花崗巖；池底鋪裝也不宜采用體積較大的卵石，而應當采用如自然溪流中因流水侵蝕而形成的砂石。

四、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清”和“清境”的

現代意義

（一）作為園林美的類型

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的“清”和“清境”進行深入細致梳理與總結，不難發現在當代園林設計與營造的實踐中，“極簡”與“新中式”這類獨具特色的園林風格，實際上蘊含著向更高層次的“清境”美學境界進一步發展的巨大潛力。“極簡”風格以簡約至極、返璞歸真為核心理念，“新中式”風格則致力于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求平衡，將中國古典園林的精髓以新的形式呈現，它們都為園林藝術的創新與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想要實現這一目標，關鍵在于如何巧妙地將深厚的傳統文化內涵融入園林的每一個角落，讓每一處景致都蘊含歷史的記憶與文化的韻味。這不是對傳統元素的簡單復制或堆砌，而是通過現代設計手法，讓傳統文化在新時代背景下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例如：在“極簡”風格的園林中，通過精選少量但極具代表性的傳統元素，如簡約的線條、質樸的材料等，結合現代設計手法，營造出一種既簡約又不失文化底蘊的空間氛圍；而在“新中式”風格的園林中，則更多地運用借景、對景等傳統造園技法，結合現代的材料與技術，創造出既具有古典韻味又符合現代審美需求的景觀效果。

（二）作為“清正”藝術品格和人格的追求

傳統園林的立意構思往往與其主人的藝術品格及深層次的人格追求緊密相連、不可分割。這些園林不僅是物質空間的構筑，更是精神世界的展現，它們巧妙地融合了主人的審美情趣、哲學思考和生活理想。在當代，公園作為公共空間，已經不再從屬于某一個特定的個體，其開放性和共享性使得更多人能夠享受其中的美景與寧靜，但是諸如“清”這樣傳達出清正廉潔、超脫世俗的人格氣質的審美范疇，卻依然具有跨越時代的普世價值。這種審美不僅體現了對美好品德的追求，也反映了人們對和諧、純凈生活狀態的向往。

正如唐代詩人張九齡在其感遇詩、奉和圣制等類型的詩作中，通過細膩描繪清幽的景致、清逸的境界來歌頌高潔的品格和理想中的社會狀態一樣，這種以景寓情、托物言志的手法，在當代園林營造中同樣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在園林設計與建設過程中，設計者不僅要注重外在美觀與功能布局，更要重視對傳統優秀價值觀的傳承與發揚。通過融入古典園林的精髓，如借景抒情等手法，以及選取具有象征意義的植物、水石等元素，傳達對正直、清雅、和諧等美好品質的追求，使得現代園林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融合自然與人文的重要橋梁。

（三）作為園林創作的目標指向和途徑

園林意境的營造不僅需要在物理空間上下功夫，還需要重視言語作品發揮的“點睛之筆”的重要作用[8]。而通過對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清”和“清境”的研究，我們能夠了解到“清”不僅是一種審美追求，更是一種精神境界的體現。他巧妙地選取自然中的清麗意象，如山川、溪流、松竹等，通過細膩的筆觸和巧妙的構思，營造出一種超脫塵囂、寧靜致遠的意境氛圍。在當代園林設計中，設計者可借鑒其意象選取的智慧，挑選那些最能體現“清”之韻味的自然元素，通過巧妙的布局與搭配，營造出既符合自然規律又富有藝術美感的園林空間。

五、結語

研究古代詩歌中的重要審美范疇，能為當代園林營造提供思想資源。張九齡山水田園詩中對審美范疇的傳達方式及構建相關意境的方式不僅對園林空間組織有很高的參考價值，還有利于人們真切感受到我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

參考文獻：

[1]王承斌.“清”：作為文學審美范疇的確立[J].宜賓學院學報，2011（2）：19-21.

[2]張勇.《世說新語》中的“清”范疇[J].東疆學刊，2005（1）：61-64.

[3]張甲子.中古文學觀念的演生[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3.

[4]楊銳.論“境”與“境其地”[J].中國園林，2014（6）：5-11.

[5]顧建國.張九齡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06.

[6]張明非.論張九齡山水詩的清澹風格[J].晉陽學刊，1991（1）：49-54，58.

[7]劉濱誼，梁競.原野曠奧感應健康作用機理研究[J].中國園林，2020，（7）：6-13.

[8]楊學成，楊倩梨，林云.傳承中國傳統園林文化須重視言語作品的應用[J].廣東園林，2019（6）：4-8.